白薇心里兀地一突。她看到了“荷园会”三个字,这三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字。
    莫芊芊站在旁边问:“谁写的信?”她有些疑惑,因为几年来,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写信给薇姐姐。
    “青梅学府。”白薇蹙起了眉。
    “青梅学府?写的什么?”
    白薇将信纸递给莫芊芊:“你自己看。”
    莫芊芊接过信纸看了一番,旋即皱起了眉,相比起青梅学府邀请白薇参加荷园会这件事,她更在意信纸上说的“此事有圣人唐康应允”。唐康是谁她自然知道,是儒家七位千年圣之一,是东土万万读书辈的向往,是这整件事的当局人。但是他与青梅学府的联系,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真的吗?”白薇问。
    莫芊芊想了想说:“戈昂然是青梅学府的院首,与石祝并称为青梅二圣,同为半圣,下笔有神,真的应当是真的……”说着她顿住了,陷入了思索当中。
    “可觉得有什么不妥?”白薇眉头泛泛。
    莫芊芊偏过身,向大明湖的方向看了看:“既然戈昂然说了得到了唐康的应允,不必在意拘束一事,便应当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何在荷园会的前一天才邀姐姐你去奏琴瑟。”
    白薇心头明晰,“也就是说这大概是临时起意,目的并非是为了让我奏琴瑟,而只是为了让我去荷园会,邀请只不过是个看的过去的理由。”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应当怎么做,拒绝吗?”白薇问。
    莫芊芊呼了口气,“这根本没法拒绝,如果只是简单的邀请,也就不用戈昂然亲笔写信了。”
    沉默了一会儿。
    “先前来过消息,说了荷园会过后便是时候,所以说,这其实是最后的时间了吧。”白薇语气微沉。
    莫芊芊咬牙点头。她不想接受事实,但是不得不接受。
    “那就……去吧。反正这是唯一的选择。”
    莫芊芊怔怔地看向白薇,后者眼里涌着决绝与无畏,好似到了这最后,什么也无所谓,什么了无所畏了。
    白薇做下这个决定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又一封信送了过来。
    落笔依旧是戈昂然,好似他听到了白薇的话——
    “感谢白薇姑娘受邀。还请姑娘做好准备,备好必需,我们稍后再来迎接姑娘。”
    莫芊芊脸色黯淡,“真是虚伪,枉为半圣。”
    白薇勉强一笑,“既然是决定好了的事情,多说也无益。”
    “哼,我就是骂他们一下。”莫芊芊孩子气一般撅了撅嘴。
    “准备一下吧。”白薇浅浅说。
    在这无奈与决绝当中,她心里头唯一支持自己去怀揣美好的就只有叶抚了。她知道叶抚会参加荷园会,便期待着与之再相会,但因为先前自己同他说过不会参加荷园会,如今又去了,就只是希望到时候他不要认为自己在骗他。
    “要带些什么。想必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莫芊芊翻动着东西问。
    白薇环视一圈,轻轻叹气,“这般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刻意带上的。”她将提灯提在手里。这个很重要。
    莫芊芊打开一顶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来,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驱散心头的不快,笑着抚了抚木盒,“姐姐上次弹琴还是去去年年夕。”
    “许久不曾碰过了,也不知还奏得响几个音。”白薇轻声说。
    莫芊芊抠开木盒的木筿,露出里面的样子来。微微带有红意的褐色丝桐静静地躺在里面,许久不曾被人点拨,等待着。莫芊芊轻轻地拨了拨,微微的颤动带起纯净的声音。“声音还没变。”她回头看了看白薇,“姐姐要先试试手吗?”
    白薇摇摇头,“收着吧,过去了再说。”
    “听姐姐的。”莫芊芊盖上木盒,扣上木筿。
    没什么特别需要带的。这般想着,白薇也还是觉得颇有些神伤,在这间房里住了五年了,值得留念的还找不出一个一二三五来。一眼望过去,文房四宝和书是最显眼的,也是房间里面最多的。这些书白薇都看了个遍,有的甚至反复读了许多次,她本来想着带上这些书,但是到了最后也觉得没多大必要,毕竟这次出门不是换个住处,而是换种活下去的方式。想着到自己成了神,兴许就不喜欢看书了,也不喜欢弹琴养花了。
    收拾了几件衣服,最后再到顶楼去浇了浇花,便结束了准备。
    白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憾,有没有添补完遗漏在这里的空缺,她并没有再多去感伤什么了。房间没多少变化,依旧干净整洁,依旧放着许多书,依旧有几盆好看的花,墙上依旧挂着一些画卷,好似它的主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出个门,马上就要回来。但并不会。
    不约而至的是戈昂然的第三封信。上面简简单单两个字。
    “有请”。
    白薇站在前面,背后背着木盒,里面装着丝桐。莫芊芊站在她身后,收拾好的行礼都尽数放在那玉镯子里了,她的怀里抱着又娘。
    白薇轻轻拉开门,一步迈了出去,同往常一样,只是简简单单地出了个门,但是落脚的位置却并不是门外熟悉的走廊,而是另外一间房,一间会客房,会客房里坐着一个留有很长的白胡子的老头,准确说来应该是一个老先生,他穿着儒衫。
    白薇有些愣神,下意识往后面看了看,却发现后面是一个庭院。
    “白薇姑娘。”那白胡子老头温声喊道。
    “你是谁?芊芊呢?”白薇警惕地看着他。
    “莫姑娘在外面等你。”白胡子老头面色红润,笑起来中气十足,“至于我,我叫戈昂然。”
    “你就是写信那个?”
    戈昂然点点头。
    “这里是哪里?”
    “大明湖。”
    白薇顿了顿,但是她没有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大明湖,毕竟常年同莫芊芊在一起,知道不少修仙界的事。
    “信上说,唐康……圣人应允我离开枳香楼,可是当真?”白薇镇定下来,认真问道。
    戈昂然抚动胡须,“当真。”
    “青梅学府邀我在荷园会上作曲,可是当真?”白薇又问。
    “自然是真。”
    白薇呵呵一笑,“什么时候儒家的文会也兴起了表演一事了。”言语里带着嘲讽。
    “不不不,”戈昂然一连三个“不”,“我们有理由相信,白薇姑娘你的琴瑟并非只是表演。”
    话里有深意,但是白薇不愿意去猜。她不想同戈昂然多说些什么。
    “戈院首还有要说的吗?没有的话能不能让我先休息,天色也不早了。”
    戈昂然笑着摇摇头,“我以为姑娘你有想要问我的,才先跟你见面,看来是我多想了。”
    白薇歉意一笑。
    “我送你出去吧。”戈昂然稍稍叹了口气。
    白薇不知道这叹气有何深意,“明日便是荷园会,就不麻烦院首了。”
    戈昂然自然是看得出自己不招白薇待见,他心里知道这是难免的,也没有去在意什么,一缕神念递出。不一会儿,从外面庭院走进来一个人。白薇知道她,正是那晚主持点灵灯的甄云韶。
    “院首,你找我。”甄云韶看了一眼白薇,便向戈昂然行礼。
    “带白薇姑娘去休息吧。”戈昂然简单吩咐一番后,便转身离去了。
    点灵灯的时候,甄云韶留给白薇的影响还算不错,所以她并没有怎么抗拒。
    “姑娘请跟上。”
    甄云韶简简单单说完后,便走在前面。白薇背上背着木盒,手里提着提灯,紧随其后。
    一路上并无话语。
    离开了那间宅院后,出来便能看到大明湖的景致。作为明安城风景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有着其独特的景致。现在的大明湖还没有开放,没有什么人,偶尔经过一个,还是在为明天荷园会准备着的人。不同于大安湖,整片大明湖上没有一座楼,空荡荡一片,在这里夜里缭绕着雾气,颇有缥缈不在人间的感觉。走在湖畔上,感受着湖风,烦闷的心竟安定下来。想着明天这个时候,这里便是人山人海了,也还有几分享受这独特静谧的窃喜感。
    “要我帮你吗?”走着走着,甄云韶忽然回头问,她看着白薇背后的木盒,“还有一段路,背着这个走,会有些累。”
    “不用了,谢谢。”白薇不反感甄云韶,但并意味着她愿意去接受。
    甄云韶没有说客气话,便带着白薇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后,她轻声开口说:“我听过你的事,虽然具体的不太清楚,但是大概知道你在大安湖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自由,只能呆在那一处。”
    白薇勉强一笑,“都有这么多人知道了啊。”
    甄云韶摇摇头,“也仅此而已。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没有多少。”
    “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甄云韶语气放缓,“我想告诉你,在大明湖这里,你不用像在大安湖一样,只能呆在一处。只要是在大明湖的范围内,你去哪里都可以。”
    白薇心里一动,紧着问:“为什么?”
    “院首告诉我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甄云韶轻声说。
    “戈昂然?”
    甄云韶看了一眼白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院首抱有敌意,但我想告诉你,整个青梅学府,值得你信赖的应该只有院首了。”
    “为什么?”白薇越发糊涂,“为什么是对我来说?”
    “学府的其他人都是说把你带过来,只有院首说把你请过来。”甄云韶轻轻说着,“你可以不用在意我的话,这些都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白薇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问下去,心情微沉。
    走过一段路后,遥遥地可以看到一间宅院,临靠着大安湖的湖口,看上去颇为雅致安静。
    “那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东西都准备好了。”甄云韶停了下来,“我就不送你过去了,姓莫的那位姑娘在那里等着你。”
    “芊芊……”白薇呢喃一声后,蹙着眉认真地问:“你先前说,我能在大明湖的范围内自由活动,是真的吗?”
    甄云韶点头,“院首不会骗人的。在这里,你没有拘束。”
    白薇惨淡一笑,“这本来就是最大的拘束。”
    甄云韶眉头稍皱,她不知道白薇的事,也就不太理解白薇这句话。她只是莫名地觉得白薇有些可怜。稍稍顿了一下,她取出一块令牌,“这是我的身份令牌,或许你用得上。”递给白薇后,她转身便离去了。
    白薇握着手里刻有“甄云韶”三个字的令牌,还残留有温度。她看了看渐行渐远的背影,呼出一口气,提着灯,背着木盒走向湖口。
    刚走进宅院,还没来得及看一下样子,白薇整个人面前忽地就站了一个人。莫芊芊一把抓住白薇的手,紧张兮兮地问:“那些家伙没有对你做什么吧?”眼眸里满满的担忧。
    白薇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感到一丝暖意。
    见到白薇一切安好后,莫芊芊才缓了一口气,继而咬牙说:“那个臭老头子太可恶了,要不是看他老得半只脚进棺材了,我非打的他找不到北!”
    白薇稍微猜了猜便知道莫芊芊说的是戈昂然,安抚着说:“没事就好。”看了看院子,脸上挂起笑意,“看一看这个新‘家’吧,收拾一下,我待会儿还要练练琴,总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去。”
    ……
    井不停来到了平望楼,这里是明安城最高的地方,理应是最适合观星的位置。但显然,他并不是为了观星而来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左怀恩以倒分阴阳点阵结束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完成了观星、衍星以及定星。皆知他是观星崖的天才,但是到底天才到何等地步,却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向来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抱有极大的好奇,就好比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有多高,便没日没夜地观星以确定自己的极限;不知道曲红绡为何没有命星,便来到这东土,等待着与她的再相见——
    不知道这平望楼上的三盏灯为何其中一盏和另外两盏完全不同,便来到了平望楼。
    他想上楼,但是他面前的人不想让他上去。便是那个守塔人。
    守塔人站在黑暗当中,不着外面月光半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幽幽。
    井不停倒是没想到还有人在这里守塔,若是只是个普通的人他自然不会在意,但显然,这个守塔人并不普通,但是不普通在哪儿,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
    “那这里是谁该来的地方?”井不停这般问道。
    守塔人出声,“身带罪业之人。”
    “罪业?”井不停颇为疑惑,“杀人算是罪业吗?”
    “算。”
    “那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守塔人沉沉开口,“那你是来赎罪的吗?”这般话说着,好似有无尽的幽光穿透一切,将整座平望楼覆盖。
    井不停顿住,抬头看那平望楼上的三盏灯,其中两盏莫名地便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又低头看着那潜藏于黑暗中的影子,心头一股悸动涌出,如同擂鼓震慑。
    “抱歉,打扰了。”说完,他转身便离去,他感觉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黑暗还是黑暗,并没有因为井不停的出现和离去改变什么。
    “世上没有人需要赎罪。”黑暗里,一阵低语。
    ……
    左怀恩无法理解一件事——
    “世上会有没有命格的人吗?”
    他看着手指尖萦绕着的灰白色气息,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这是井不停让他帮忙去算的。是井不停口中那个可以说出阴阳图内四象之气的变化的人。但是当他算命看命格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命格。
    这并不是算不到,也不是被人遮掩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命格,如同一张白纸。看不到过去未来也就罢了,便是连现在都看不到。好似这人经历过的一切全都没有被规则、世界所记录下来。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形容就是,这世间好似并没有这个人。
    三番五次的尝试,都是如此。
    左怀恩想起了井不停同他说的,曲红绡是一个没有命星的人。却不想,现在自己碰上了一个没有命格的人。他无法去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件事,思考良久后,他还是把这件事传回了东皇宫。
    ……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胡兰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若不是门里的场景一切都还熟悉,她便要以为是自己进错了屋。
    居心笑脸盈盈地看着胡兰和秦三月,不待两人反应过来,喜上眉梢地迎了过去,“便是胡兰和三月两位妹妹吧。”
    胡兰警惕地撤了撤步,习惯性地挡在秦三月面前。以前的时候,她是习惯性地站到秦三月后面。
    “你是谁?”胡兰皱眉问。她把叶抚的话谨记于心,“每个人都是以貌取人的,只不过不应当把一个人的外貌当作他的全部”。虽然她觉得站在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比三月姐姐大一点的人很好看,但是她还是抱有十二分的警惕。
    居心跟着何依依来到宅院后,发现里面还住有人,便好一番追问,便从他那里知道了胡兰和秦三月等人的事情。听何依依说起胡兰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胡兰这个小姑娘,一见到本人便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想着果然是很可爱很有灵气的姑娘。
    见着胡兰这般提防自己,居心难免觉得可惜。她向秦三月和胡兰介绍了自己。
    “何依依的老乡?”胡兰从居心的话里提炼出这么个信息来。
    居心听此,表情稍稍僵了僵,“话虽如此,但听上去不太好听呢。你可以认为我是他的青梅竹马。”
    一个“青梅竹马”,两者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便体现了出来。
    胡兰没有青梅竹马,虽然知道意思,但是理解不能,存疑地问:“何依依呢?照理来说,不是应该他向我们介绍你吗?”
    “他啊……”居心面色犯难,“你们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胡兰和秦三月便跟着走进了去。
    越过庭院,穿过廊道,到了尽头的园林里。胡兰赫然发现,何依依头顶着一张桌子,桌子被灵气维持着平衡,与此同时,他十分委屈地在读书。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他?”胡兰瞪着眼问。
    居心看着何依依的样子,笑弯了眉毛,“具体的我不知道,好像是让祁大哥丢了面子。祁大哥刚才回来后,二话没说就一张桌子丢到他脑袋上,然后就修炼去了。”
    胡兰啧啧两声,“可怜”一声后,摇着头就牵着秦三月走开了。
    居心看了看可怜兮兮的何依依,又看了看胡兰走起路来摇来摇去的辫子,果断地选择了后者,踩着轻快地步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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