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依依僵在楼台上,一对眼睛只顾看着楼下的两人,似乎在确认眼前之景是否真实。何瑶瘫躺在他背上,垂着头发。
    “老师,何依依傻了。”秦三月笑道。
    何依依抖搂步伐,连忙靠到楼台边上,问:“真的是先生吗?”
    秦三月答,“是假的嘞。”
    何依依闭了眼又睁了眼,瞧着下面两人还在那里,便确定了,是真的他们。他稳了稳背上的姐姐,然后步伐大开。
    踏踏的脚步声从二楼楼台响起,响过廊道,再从外面的露天观赏楼梯下来。
    步伐矫健,气息中沉。只是稍稍感受一番,秦三月便知,何依依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似乎不再是那个文弱书生了。
    何依依脸上洋溢着的激动几乎要化作红光涌出来。他跑得太急了,把背上何瑶的发饰都抖掉了。
    “先生!三月!”何依依脸都笑开了花。
    叶抚轻笑,“好久不见。”
    何依依的确变化了许多,但和刚见面一样,还是那么冒冒失失。
    “你们来多久了?”何依依热切地问。
    “在这儿吗?比你早来一点。”
    何依依点点头,“这样啊……”他反应过来,眼睛瞪着,“我怎么没看到你们?庄里不是没人了吗……”他自问自答,笑了笑,“既然是先生你们,也能理解了。”
    秦三月说:“是嘞,还听了曲儿,看了戏。”
    何依依尴尬地问:“楼台上的事,你们都看到啦。”
    “嗯。”
    “实在惭愧啊。”何依依撇头看了看垂在肩头的何瑶的脸。“这是我唯一的姐姐。”
    一般来说,初次见面,大致介绍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带上修饰或者强调。而何依依说起何瑶时,说的是“唯一的姐姐”。情绪氛围是一方面,更多地,他对何瑶的情感已经深入到随意的言行中了。
    “嗯,我们都看到了。”
    看着昏睡的何瑶时,何依依眉头微微泛了泛。他微微吸气,转过面来,笑着问:“你们来君安府,怎么都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呢?”他看向秦三月,“上次走的时候,我不是给了你通信的纸鸢吗。”
    秦三月说:“我们来的早,想着你大概还在早读,就没先打扰,到城里头看看风景。”
    “唉,我好一段时间没早读了,从梅会回来就是。算了,先不说这个。”何依依抬起头,问道:“只有先生和三月你们两人吗?胡兰呢?”
    叶抚说:“胡兰出门游玩去了。”
    何依依眉头跳动,问道:“是出去历练了吗?”
    看他神情,似乎对历练这件事感到很兴奋。
    “算是吧。”
    “真厉害啊她,才那么小就能一个人出门历练了,哪像我。”他晃晃头,眉飞色舞,“先生,三月,先到府上。你们难得来一次,我可得好好招待。”
    “不必了,我们也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叶抚说。
    何依依连忙说:“那怎么能行!先前在荷园会先生你们帮了我那么多,若是来这君安府一趟,我连个招待都拿不出来,往后读书怕都是读不进去了。”
    叶抚看了看何瑶,笑道,“你看上去似乎有其他要紧事。不便叨扰你了。”
    “不影响,不影响!平日里可是很难见先生你们一次,如今又见了,我总得跟你们说说话。”
    叶抚问秦三月,“你呢,怎么说?”
    何依依连着在一旁冲着秦三月使眼色,眼神中的迫切巴不得秦三月马上说“去坐坐吧”。
    秦三月抿嘴一笑,“那就去坐坐吧。”同时,她向叶抚投去疑惑的目光。她觉得,去不去何依依家这种事,老师你自己就可以决定了,干嘛还要问我,把决定权交给我?
    叶抚自能感受到秦三月疑惑的目光,但他视而不见,“那,又得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何依依安下心来。他知道叶抚随性,听先前一说,真的很担心他们只是路过,不会多留,如今听着他们应了,心里才安心。分明上来说,秦三月和胡兰是何依依唯一的朋友,是从小到大来,难得的朋友,他很是珍惜。上次在荷园会分别后,心里一直空落落的,生怕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离别前给秦三月纸鸢时,一直强调若是来君安府这里,一定要和他说声。
    叶抚则是何依依心里无比尊敬的一位先生。像是先生,也像是朋友。只是短短一个月的相处,他便从叶抚那里收获了许多。
    何依依领着他们,从茶庄的另一条路往外走。
    “背着累吗?”叶抚看了看何依依背上的何瑶,问。
    何依依笑道,“不累。从荷园会回来后,我就发现,只是读书也可以长力气。”说着,他小声起来,“而且我发现,每次读书的时候,都有一些很玄妙的东西往我身体里钻。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修炼。”
    “你家里人没和你说过修炼这些事吗?”叶抚记得,何依依家并不是一个世俗家庭。
    何依依神情落了下来,“说过,但是我不想听。”
    叶抚点点头,没有多问。“还记得祁盼山给你的那张纸条吗?”
    “记得!”何依依说得有点大声。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后,他尴尬一笑,低声又说:“记得。”实在是那张纸条给了他太深的影响,每每想起都还是心潮涌动,难以平静。他眼睛一转,想到,先生是怎么知道祁大哥给过我纸条的?还有纸条上那句话……不像是祁大哥这个厌恶儒家的人写得出来的……这么一想着,他猛然意识到,那张纸条——
    叶抚问:“还记得上面写着什么吗?”
    “浮生若梦!”何依依记忆犹新。正是这四个字在当时,救了自己,又成就了自己。当时,正听那唐康讲解“浮生绘世卷”,被他一问“浮生是什么”,弄得心神窜动,险些迷失在唐康的道意当中去了。便是那一句“浮生若梦”救了他,同时也成就了他,让他缕清了心里头的万般思绪。
    现在每每想来,虽然还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唯独自己陷进了唐康圣人的大道,但一想到那“浮生若梦”,便感觉神清气爽。
    “理解是什么意思?”
    “不理解。”何依依笑呵呵地说着。
    这副模样逗笑了叶抚,“那你说得那么开心。”
    “跟先生说话,就觉得开心。”
    叶抚看了看何依依,笑道:“不懂便不懂吧。现在这样就好。”
    “先生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何依依追问:“那张纸条是先生你让祁大哥给我的对吧?”
    叶抚想了想,没有隐瞒,点头。
    “先生是如何预料到我会陷入浮生大道呢?”
    叶抚笑道:“看你一副样子,便觉得会。”
    何依依愣了愣,“我什么样子啊……”
    “哈哈——”叶抚笑了笑,“没什么,说笑的。”
    秦三月在一旁也偷偷笑了两声。
    “怎么了?我什么做得不对吗?”何依依问。
    秦三月摇头,“没呢。老师在夸你。”
    何依依挠头,傻笑一声。
    叶抚瞧着,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真是活得干干净净啊。
    出了茶庄,便上了何家的马车。
    先前被驱散的那些人,大都还在周围,装作路人,没离去,等着看个结果。见着四个人出来了,瞧着何依依背上背着的似乎是那何家的大小姐后,流言蜚语便传开了。市井里的闲言碎语是长了翅膀的,飞的很快。
    车上,何依依将何瑶放稳当了,才坐下来。里面足够宽大,不说四个人,十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君安府别的不说,光是这大街的宽敞程度就不是一般的城池能比的,所以往往有头有脸的家族里,马车都宽大得很。
    秦三月看着还在昏睡的何瑶,想到,若是不询问一下,大概还是会显得不够亲切。虽说是亲眼看着何依依把他姐给打晕的,又虽说是家事,但瞧见了若随意的过问都不做,便显得生分,有隔阂。她偏头看了一眼叶抚,知道老师不喜多管人家的事,况且几人里,他又是长辈。这般想来,秦三月觉得该由自己过问一番。
    这也是为人处世的一番道理。她总是能将这些事捋得很称头。
    “你姐这般,是出什么事了吗?”她问。“先前看你们在吵架。”
    何依依看了看昏睡的姐姐,眼里满是关切与担忧,“家里人逼姐姐做些不情愿的事。她生了闷气,没处排解,才一个人出来晃荡。”
    “先前听来,姐姐似要妥协。”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何依依显得有些痛苦,“以前的她强势得很,没人能逼她做些什么,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你应该还是希望她能坚持自己吧。”
    “当然。”何依依叹道,“她以前强势的时候,总是把我护着。现在她软弱了,我想着,就得我来护着她了。”
    秦三月笑了笑,“感觉你变了。像个男人了。”
    何依依仰着头,“总不能一直是小孩子啊。”
    秦三月点到即止,更加细致的事她没有问。这得看何依依了,若是他觉得自己等人信得过,是亲近的,便会主动说下去的。
    何依依望着马车顶篷,眉毛颤抖了一下,忽地问:“先生,三月。你们觉得为家族做贡献的意义在于什么?”
    家族,贡献,意义。三个关键摆出来,秦三月大抵知道这是在说何瑶的事。
    “你姐姐的事吗?”秦三月问。
    何依依点头。
    “能详细说说吗?”
    何依依并未怎么纠结,看了一眼何瑶,便说:“虽说君安府商业极其繁荣,但能在这里安家,并且成为颠倒翻覆的大家族,从来都不是做做生意便能实现的。因为城主府的缘故,权势在这里从来不管用,只有自身底蕴足,实力够才站得住脚。何家虽从没称过第一世家,但的确是第一世家,能够跟城主府唱对台戏的世家。”
    “能发展到现在,靠的可不仅仅是家产多,更多的还是自身的实力。表面上何家只是个商贾世家,但实际上,何家是修仙世家,并且扶持着许多的宗门。说来颇为奇怪,一般来说应该是宗门扶持世家才是,但是偏偏是周围许多的宗门靠着何家来扶持。如此,许多年下来,何家的底蕴传承颇为丰厚。”
    说着,他看了看叶抚,“虽然是先生你们。但家族里有些事我也还是不能说得太多。”
    叶抚点头。
    “因为这般,何家对血脉特别看重,传承只能授予直系血脉。而我们这一代里,只有我和姐姐是直系血脉。传承自然是要授予我们的。但是,我们都不愿意被束缚在何家。”他看了一眼何瑶,“姐姐原本是修炼天才,天赋极高,自可走出家族的束缚。但后来因为我出了点意外,她为了救我,断了根基,如今只能被迫接受传承。”
    “所以,她才不愿?”
    何依依摇头,“如果只是这个,姐姐她也还能接受。她所不能接受的是,何家要她做家主。而受了家主传承的何家人,要与指定的人成亲,以留存直系血脉。”
    “……”
    秦三月顿了一下,勉强笑着说:“何家似乎是挺复杂的一个家族。”
    叶抚直问:“你呢?直系血脉的话,让男性做家主不是更合适吗?”
    何依依叹气,“原本是这样的,但是自从我从荷园会回来后,一切都变了。他们不让我做家主,甚至连传承都不授予我。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秦三月看了看叶抚。她想,老师应该知道为什么。
    “家里面的人一直给姐姐施压。他们永远都是那般话,何瑶!你是家族里唯一的希望了,只有你能当家主,难不成你要看着何家就此式微吗!这是你身为何家子女的责任,是在为整个何家做贡献!姐姐她自从修为丧失了,便没了话语权,难以反驳。她到底还是个女人,心里憋着太多闷气,排解不了,就只好出来晃荡。”何依依叹道,“所以,我才问先生你们。为家族做贡献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姐姐,有心上人吧。割舍不掉,才不愿做家主。对吧?”秦三月问。
    何依依点头,“就是祁大哥。姐姐在外历练的时候,他们认识的。即便是后来姐姐丧失了修为,祁大哥也仍旧是不离不弃。后来祁大哥去了落星关,做了守关人。”他苦笑一声,“我偷逃去了明安城,姐姐担心我,还把祁大哥从落星关叫了回来。”
    “那,祁大哥他知道这件事吗?”秦三月问。
    “听说落星关战事告急,姐姐怕影响了祁大哥,便没说。她性格也是这样,不愿意展现她的柔弱面给亲近的人。”
    叶抚望了望南边。
    秦三月看向叶抚,“早见姐姐也去了落星关呢。”
    叶抚点头。他看向何依依,“我想,若祁盼山能回来,见到何瑶已然做了家主,应该会很伤心吧。”
    这般话说出来,秦三月陡然看向叶抚,眼神凝了凝。她听到,老师说的是“若祁盼山‘能’回来”,而不是“若祁盼山回来了”。两句话,天差地别。
    何依依还在忧伤的氛围里,没察觉到,点头说:“肯定伤心欲绝了。他们感情那么好。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依照姐姐的性格,肯定不会说出真相,只会说是自己变了心,让祁大哥莫要再念着她。我不想姐姐被当作负心人,不想她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也不想祁大哥伤心欲绝。”
    “家族……家族……他们总是用这两个字,决定了我们的一生。”何依依愣愣地说:“就好像我们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延续血脉。我始终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意义。”
    “每个国家都希望自己永世长安,每个家族也都希望自己香火辉煌。”叶抚说,“这是很正常的。”
    何依依望起头,“先生你也觉得应该先考虑家族吗?”
    叶抚摇头,“家族的确应当该考虑,毕竟承担家族责任是家族子女该做的。但你要分明白,你是被迫考虑的,还是主动去考虑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你有能力了,那么你既可以考虑好家族的责任,也能决定自己的人生。若是你只能被迫随波逐流,由他人差遣命运,那只能是自己没有本事。多少年了,人人都吼着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决定,但真正能做到的有多少呢?”叶抚笑着。
    “我姐姐为了救我,失去了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何依依咬着牙说:“我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望向叶抚,“先生你会支持我吗?”
    “你想要我给你哪方面的支持呢?”叶抚反问。
    何依依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在先生这里求个心安理得。”
    叶抚笑着说,“若是你以后反悔了,岂不是还要说我当年耽误了你?”
    “先生觉得我是那般人吗?”何依依反驳问。
    “以后的事情,谁清楚呢。”
    “先生你也不清楚吗?”
    “我……也不清楚。”
    何依依咬牙说,“不论如何,我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
    忽地,在一旁昏睡的何瑶扬起手,在何依依头上狠狠地来了一下,“混蛋弟弟!”
    她醒了。
    何瑶揉着自己的后颈,坐直了,怒瞪着何依依,“差点把你姐打死了!”
    何依依缩了缩脑袋,小声嘀咕,“谁叫你那么固执嘛。”
    何瑶又想打他一下,但是转头便看到叶抚和秦三月。她愣了一下,然后收住手,问:“你们事?”
    何依依兴奋地跳出来,“我来介绍!这位,这位是叶抚叶先生,这位是叶先生的学生秦三月。”
    何瑶当即皱眉凝目,看着叶抚。
    整个马车内气氛冷冽下来。何依依意识到情况不对,悄悄地扯了一下何瑶,小声说,“姐,礼貌,礼貌。”
    何瑶全然不顾何依依,直直地看着叶抚,“你就是叶先生?”
    叶抚回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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