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雅雀无声。
    各人神情各异。
    离叶抚最近的是煌,他能分明地感受到叶抚身上那股淡然的气息,是曾经在沉桥江江底所感受过的气息。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到叶抚,但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好久不见,见到了后格外安心”的感觉。煌并不知道叶抚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但是只要他在这儿,就能让人感到安心,不论是哪般情况。
    明明是第二次见……煌心中的紧张与惧怕,全部敛去。
    殿堂里,五副玄黄色大椅前的五人,神色各异,或蹙眉或凝神。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着叶抚,要从那张笑脸里看出些什么来。但结果一般,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到笑。
    请入座……是什么意思?
    这像是,众人来此,皆是客人,等待着主人的到来。等主人到了后,主人挥手说“诸位,请坐吧”。
    但他们是客人吗?他是主人吗?
    不弄清这个问题,他们无法安坐。
    场间,除了煌以外,只有师染和胡至福认识叶抚,而师染相较于胡至福认识叶抚更多,她知道叶抚跟自己等人不是一个层次的,或者说根本就不能用“层次”来形容他。但她也不明白,为何叶抚进了这神殿后,表现得像是这里的主人。
    胡至福认识叶抚,只是因为当初在黑石城,身份还未觉醒的偶然相逢,等身份觉醒后又才发觉其更为神秘。但叶抚至始至终没有做过什么能让胡至福清楚认识到他层次的事。不同师染,起码师染还见识过叶抚拨开时间迷雾的本事。他只知道对方神秘,不知道如何神秘。
    其余三人,根本就是认都不认识叶抚了。现在,对他们三人而言,叶抚是一个看不透、猜不透的神秘人士。在几千上万年的记忆里面搜寻一番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与叶抚相关的事情,也就是说,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他。虽说尚白之前是见过,但从根本上,他并没有将叶抚放在考虑范围之中,即便在渡劫山下感觉到了他的不一般,也没有去考虑,而当他们分别后,尚白就完全没在叶抚这个人身上下任何心思,所以,说他们是第一次认识,也并不奇怪。
    现在,叶抚说了“各位,请入座”。
    该不该坐?
    这个问题很简答,但是很重要。他们都是大圣人,会考虑的事情很多很多。坐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意味着什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些都是他们要去考虑的。除此之外,还要看谁第一个坐,抱着怎么样的态度坐。
    简简单单的一个“坐”。在没有人说话之前,是场间六人的博弈,是心的较量。甚至说,谁先开口说话,都是一种较量。
    大圣人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着许多事情,所以,往往他们会顾虑的、被限制的事情会较一般人还要多。
    叶抚没有说话,眼神里透露着“你们不坐,我便不说话”的意味。
    这般意味让场间五人更难以思量。整体来说,叶抚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完全神秘、绝对虚无的人,无法理解其存在,也无法去探究。如果,他们能看透叶抚分毫,那么毫无疑问,这场心的较量将不会存在。正是因为几乎对叶抚完全陌生,才会去较量。
    他们在等叶抚说下一句话。
    然后,叶抚并没有说,只是笑着。
    殿里的气氛很怪,很怪!对煌而言是这样的。他不明白为何众人皆是话都不说一句,就连眼睛都不曾便,全都摆出一副“与我不相干”的表情来。这让他感到别扭。
    沉默得越久,压力越大,渐渐地,就连叶抚的笑,都能给他们带来压力。
    与此同时,他们开始猜想谁会第一个打破僵局。从性格上,似乎尚白是最可能的,他万事随心,直且通明,但他不可能坐下,只会直接问一个为什么。而最不可能的应该就是师染,毕竟她是天空的王,骄傲与霸道是共识。
    但结果就是出乎预料。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是师染。她拂动黑色长袍,坐在了玄黄色的大椅上。虽然她与叶抚是同行到神殿来的,但是在路途中,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知道叶抚来此的目的。她之所以坐下,只是因为很清楚在叶抚面前,站着跟坐着是一样。
    其余几人皆是眉头跳动。最不可能第一个打破僵住的,居然成了第一个。这出乎意料。
    众人这才发觉,似乎一开始,事情就不在自己等人的意料之中,甚至说从叶抚进来后,自己等人居然没有发出质问,就已经是最大的意料之外了。而带来所有意料之外的,就是那个正前方的男人。
    第二个坐下的是胡至福。
    这自然是让另外三人讶异。凝视、张望。想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到对方的想法与态度。
    随后,九重楼入座。他考虑得并不多,或者说懒得去考虑了。在利益上,他会考虑完全,但在其他事情上,大多顺其自然。他是觉得那上座之人并未表现恶意,而身后玄黄大椅也并非什么危险之物,何必纠结那么多。
    夏雨石和尚白还站着。他们的态度很明显,没有为什么,便没有理由去作答。
    尚白看着叶抚,直直地问:“你是谁?”
    叶抚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尚白摇头,“我不是在问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你是谁?”
    “我就是叶抚,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如果非要说个身份,那,我是三味书屋的先生。”叶抚回答。
    “为什么要我们坐下?”尚白又问。
    叶抚笑了笑,“或许你们想得太复杂了。因为我是坐着的,所以不想让你们站着和我说话。”
    这个理由……对于师染和胡至福而言,这个理由很符合叶抚的性格。但其他三人不这么觉得,他们不觉得叶抚的目的这么简单。
    “我不愿意相信。”尚白摇摇头。他很直接,把想法说了出来。
    叶抚笑道:“没关系,想站着也可以站着。”
    “所以,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夏雨石开口问。他语气是和善的,对于陌生人,他向来都是保持和善。
    叶抚摇摇头,“这话应该我来问。”他看着场间五人,“你们,来这里,想要做些什么?”
    九重楼笑道,“听阁下的语气,莫非是这神殿的主人?”
    他比较在意的是,叶抚进入这里后,所表现的所说的,似乎都在说明,他是这里的主人。就像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上位的蒲团上,自然而然地招招手,唤来五道椅子,又自然而然地说出“请坐”这样的话。
    叶抚摇头,“不是。”
    “那这就很矛盾了。”九重笑着说。他没有继续说明矛盾在哪儿,但大家心领神会。
    叶抚笑了笑,“但我在帮忙照看这座神殿。”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帮忙照看”,这句话意味着很多,意味着这座神殿的确是有主之物,而叶抚认识其主人。往深处想便是,叶抚知道这座神殿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或者说,知道渡劫山山顶这混乱空间的秘密。
    尚白眼神凝然,“你知道这座神殿的名字?”
    “或许,你们也曾听过这座神殿的名字。”叶抚淡淡开口,“东宫。”
    东宫?
    场间只有两人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便是九重楼和师染。他们是在神秀湖时,从鬼谷传人家川那里听来的,在那一句“东宫已经倒了,天都塌了”当中。他们只是知道这个名字,但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什么是东宫?”尚白又问。
    叶抚淡然道:“你站到门口去,往外看,所见之处,尽是东宫。”
    尚白往大殿门外看去,所见之处,尽是一片扭曲混乱。他实在是从那些地方看到不到任何有关“宫”的存在。
    只有师染和九重楼,将叶抚所说同那一句“东宫已经倒了”联系在一起。
    难道,外面的混乱与扭曲,就是“东宫已经倒了”的见证吗?
    师染眼神片刻虚晃。她脑袋里不由得想起家川,家川从神秀湖逃离后,被她抓住了,正想问个清楚,结果后者就像沙子一般溃散了,她只捕捉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气息,便是那点微乎其微的气息都在不经意之间消散一空。如今,从叶抚那里听到“东宫”二字,她难免去想他跟整座天下的秘密的关系。
    “东宫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夏雨石问,“其原本的主人又是谁?”
    叶抚回答得很简单,“东宫就是座宫殿而已,是某个势力所在之处,同你们的云宫、浮生宫等等差不多。只不过,现在那个势力已经不存在了。而原本的主人,”他想着,不由得笑了笑,“也叫东宫。我呢,没有理由告诉你们关于这里的一切,毕竟我只是个照看者,并非主人。”
    “那,阁下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夏雨石很客气地问。
    叶抚看了煌一眼,“两个目的。一是为了他,他勉强算我半个学生,总要照顾一下。第二个目的嘛,为了来告诉你们,擅自踏入别人的领地,是件不礼貌的事。”说完,他弯起嘴角,笑看几位。
    胡至福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很纠结叶抚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便很纠结自己的立场,是要反着来,还是要站到他那一边?
    叶抚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是在下逐客令。
    九重楼笑着说:“阁下似乎没有理由去说明,你所说便是真的。”
    他本就对叶抚的存在半信半疑,尤其是当叶抚说出煌是他半个学生的时候。以一个商人的角度看待,他更觉得,叶抚所言并站不住脚,说不定便是为了争夺煌。
    叶抚摇摇头,“我不需要向你们证明什么,也不是来和你们讲道理的。”
    “上一次渡劫山降临,同样有人踏足这混乱之地,但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照看人。”夏雨石拂袖。他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叶抚的话,毕竟,那样的话谁都可以说出来。
    叶抚说,“上一次,东宫还未浮现,不需要去说些什么。”
    九重楼眯起眼睛,看着煌问:“小家伙,这位阁下真的是你半个先生?”
    煌之前听到叶抚说他是半个学生时便已然受宠若惊。此次九重楼又这般直接问起来,他倒真不好厚着脸皮说是。其实,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根本就够不着叶抚。便勉强笑道:“先生说是,便是了。”
    九重楼点头,脸上笑了笑,心里在想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夏雨石皱眉,又问:“既然阁下来此是为了下逐客令,又何必让我等入座?”
    “我未必应该一进来就嚷嚷着说‘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出去’?”叶抚笑道。
    师染听此,禁不住笑了一声。
    这可惊到了其余四人,齐刷刷地看向师染。
    这个蛮横的女人居然会笑!
    师染被这般看着,并没有什么不自在。她不需要去给别人解释什么,想笑就笑了。
    叶抚这样的话说出来,似乎让其他人无法反驳什么。
    但是尚白所在意的跟他们并不相同。他只是想知道,渡劫山山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想知道,便直接问出来了,“渡劫山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你所说的东宫坐落于渡劫山,还是渡劫山依附着东宫?”
    “渡劫山意味着什么,你们其实很清楚。”叶抚回答。“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尚白皱了皱眉。他是知道的,渡劫山之所以被叫做渡劫山,是因为它的每次出现都代表着一场天下的世难。渡劫山上一次出现是寻仙纪,在通明纪之前,那次渡劫山降临后的不久,世难便降临了,以前的每次纪元之末,渡劫山都会出现。以前的纪元,时间跨度很大,几千上万年,不像通明只有刚好两千年,而天元两千年都不到了。
    “为什么渡劫山能代表世难?”尚白又问。
    “你应该问,为何世难能让渡劫山出现。”叶抚说。
    “那么,为什么?”
    叶抚不急不缓说:“渡劫山之所以对神魂锤炼很有裨益,尤其是对炼器师影响很大,终其到底不过是因为,渡劫山本身就是一件兵器,一件用以抗衡最初之难的兵器。”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尚白目光锋利,“何出此言!”
    叶抚摇摇头,“其实这些,你们都可以去问那些真正站在山巅的人。他们很清楚。”
    真正站在山巅的人……
    众人不由得想到天上的那几位。
    “阁下,也是他们之一?”夏雨石问。
    叶抚摇头,“我不是谁谁之一,我充其量只是个过客。”
    “既然如此,阁下为何告诉我们这些?”
    叶抚双眼微微虚起,“天下是每一个人的天下。有些秘密,一个人扛着会很累。”他看向师染,笑道:“是吧。”
    尚白看了看师染,见后者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隐约想明白了什么,便看向叶抚问:“为什么是我们几个?”
    九重楼、夏雨石和胡至福有些疑惑尚白为什么这样问。
    “应当是阁下你影响了我们,让我们无意中聚首于此的吧。”尚白继续说。
    此番话语,彻底点醒其余三人。
    事实上,早在叶抚提及“渡劫山”之时,师染便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只不过不太确定,经由尚白这么一说,才彻底想通。
    叶抚神情严肃,反问:“天下有几位大圣人?”
    尚白径直答:“二十七位。”
    叶抚又问:“又有多少个不在天上那些人之下?”
    尚白顿住,“有几个不在天上那些人之下……有几个呢?”事实上,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不是。
    至于其他人是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尚白环视几人,问:“难不成,我们几人是?”
    叶抚摇摇头,“你们自己明白。”叶抚没有在这件事上细说。他很清楚,有些事说得太细致了,反而起不到作用。
    “如果阁下唤我等来此。那么,阁下意欲何为?”夏雨石皱眉,“先前阁下还说是为了给我们下逐客令而来。这前后似乎有些矛盾。我想不明白,为何阁下唤我等来,又下逐客令。”
    叶抚呼出口气,“你们有人说,来此是为了看风景。但或许你们应该好好想一想,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渡劫山的秘密,还是为了看风景。你们都清楚,渡劫山的降临意味着世难将至,但是,世难本就关乎全天下。而全天下二十七位大圣人,只有你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呢?是其他二十二位大圣人都不想知道渡劫山的秘密,还是——”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笑着看向几人。
    话没有挑明了说。但是几人没有谁是傻子,心知肚明,并不是他们不想知道,大圣人也没有“没时间”这个说法,原因无非就那么三个,要么不关心天下死活,要么在闭关,要么早已知悉所谓的“秘密”。但真的是那二十二人都不关心天下死活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天下早在很几个纪元前就亡了。
    最大的原因还是那一个,知道所谓的秘密。
    然而,天下大圣人并非息息相关,大多是相看两厌,某些事情,自然而然不是人尽皆知。
    而说起闭关,其实他们都清楚,到了大圣人这个层次,没什么关可闭,或许闭关还是在浪费时间。
    一番思索下来,几人心里头各自懂了些道理。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出来,闷在心里头。毕竟这大都是些猜测,再如何真实,也都是猜测。
    这些人,活了成千上万年,全都是人精。
    叶抚也知道这个道理,并没抱着他们会说些什么的希望。他只不过是把他们往那方面引导一下便是了。
    夏雨石开口问:“渡劫山意味着世难?阁下先前所说的渡劫山为对抗最初之难的兵器之中,最初之难是什么?”
    叶抚轻声回答:“那是个,秘密。你们需要去发现,去探究。”
    “若阁下知道,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夏雨石皱眉。
    “路要一步步走。”叶抚转过身,“你们走不到正确的路上,我便来同你们讲讲,但我可不会背着你们走。”他笑了笑,“我是个懒人,不想肩上扛太多东西。”
    这话说得很像大前辈。
    这让皆为大圣人的他们并不能接受,一个凭空出现的不知为何的人,以教导的口吻说话,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这一点适用于任何层次的人。
    “而之所以要对你们下逐客令,是因为——”叶抚陡然转过身,目光凌厉,“给你们留足了时间,待在这儿探究神殿之秘,这么久过去了,居然还在为个人纠纷、煌的归属争执,若不是你们分明都在大圣人,我实在难以想象,你们是一群能够决定天下局势的大圣人。落星关告急、东土危急、圉围鲸数几乎不足百、深海断层、山海关现世……这一切你们都不去探究,就在渡劫山上,盯着这神殿就能看出什么来吗?”
    除了师染之外,其余几人皆是愣了愣。
    叶抚问:“你们知道通明纪为什么渡劫山没有降临,而全天下几乎没有多大损失地度过了世难吗?”
    一提及通明纪世难,夏雨石不由得便想起那位英姿飒爽之人——墨家巨子。
    “因为你们有一个有着大爱,了不起的伙伴。”叶抚没有明说,“人人皆在‘利益’、‘争斗’、‘保全自身’中浑浑噩噩,提防这,提防那,道行越高越苟且。圣人纪的时候,第一次有了‘圣人’这个名头,是人们用以赞美为人族做出了大贡献,所作所为与德行足以封为‘圣’,‘大圣人’便是那能以一己之力,肩负万险,扛着万万人前行之辈。而现在呢,变成了两个境界。”
    “扪心自问,你们能被称为大圣人吗?”叶抚问。他知道无人回答,便继续说:“这个纪元没有拥有大爱之人了,你们如何度过这次世难?想过没有。或许你们可以选择保全自己,不顾他人,但你们要清楚,当人族不再有资格肩负天下时,自然会选择其他。”
    他们都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如果说叶抚前面说了那么多,是站在全天下的大角度,至高点去评判的话,而最后一句“当人族不再有资格肩负天下时,自然会选择其他”如千钧雷霆一般,激射在每个人的意识之中,这才是重点!
    他们赫然明白,叶抚到底想对他们说什么。
    尚白眼中大放精光,向前一步,正声问:“你到底是谁!”
    叶抚向后退了一步,笑道:“我叫叶抚。”
    随着他退后,他身周萦绕其点点光晕。
    尚白见此,知道他要离开,便欲拦截,只见他浑身气势大作,剑气呼啸,“请留步。”
    叶抚漠然凝视他,“你出不了剑。”
    尚白神情未变,“天下剑修十分气运,吾独占七分!如何出不了剑!”
    说罢,他脚步向前一踏,便使气为剑、息为剑,一切开始转动,整个神殿尽在剑气之中,使万物皆为剑。刹那之间,见剑气纵横,如发源千脉千支,在混乱之中激荡开来,甚至无视扭曲与混乱,冲出去,在整个渡劫山山顶弥散开,强行将破碎的规则也化为剑。
    然后,他手握虚剑,拔剑而上。
    这是带上一切的一剑。是他尚白的风格,几乎不曾出剑,出剑便是所有。
    这一剑向叶抚斩去。
    然而,明明两人之间只有不足百米,却像是隔着无数的距离,那一剑始终到达不了。
    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叶抚伸出手,轻轻一点,凝聚了所有的一剑,如水花一般,散开,然后在神殿光辉的照耀之下,映射出一道彩虹,从门口到蒲团横跨整个神殿。
    尚白立于虹之间,虚着眼,似乎觉得彩虹太过刺眼。
    “你,到底是谁?”他虚目问。
    叶抚轻声说:“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复杂,我真的只是叶抚,你所认识的,也只是叶抚。没有什么大背景,也没有肩负着大使命,只是一个有点本事的教书先生。”
    尚白微微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抚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看到我出一剑。”
    说完,他转身,带着煌消失于此。离开之际,留给他们一句话:
    “记住,不是你们选择了天下,是天下选择了你们。”
    声音没有回响,响过一边后,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那道剑气破碎所化的彩虹也消失于此。
    然后,从神殿外面照进来太阳一般的光。
    众人齐刷刷看出去。只看到,那混乱扭曲的空间一点一点地在还原,他们甚至能够直接看到天际的渡劫山山顶,与此同时,一座座庞大的、璀璨壮观的宫殿缓缓浮现,一排一排地林立在两旁,而中间,是一条连接着这神殿和渡劫山山顶的辉煌大道。
    他们皆是无言,默默地看着。
    直到整个宫殿群都浮现,他们才发现,整个混乱扭曲的空间全都是宫殿群。或者说,之所以有混乱扭曲的空间存在,是因为“东宫倒了”。
    师染昂首,大步向前,踏上那辉煌大道,朝着渡劫山山顶而去。
    胡至福也淡淡说了声,“我们该离开了。”随后,踏上大道。
    夏雨石和九重楼皆看了尚白一眼,然后离去。
    尚白虚目望着宫殿群,望了许久,才出了神殿。在辉煌的大道上,他回头看了神殿大门之上一眼,那里写着来时不曾见到的两个大字——
    “东宫”。
    这就是东宫啊……
    直到最后,尚白消失在渡劫山山顶,整个东宫宫殿群与渡劫山山顶脱离,消失在漫漫的虚无之境中。
    从此,渡劫山山顶不再有秘密。
    ……
    虚空之间某一处,叶抚看着那庞大的宫殿群,啧啧两声:
    “居然这么气派浮夸!白薇啊,你可真是个‘爱好排场’的坏女人。这玩意儿,就当是你的嫁妆了。”
    一旁的煌不明就里,只知道一句,先生了不起!
    他好奇问,“先生,白薇是谁?”
    叶抚笑了笑,回答:
    “一个屁股一坐就扎根的宅女。”
    “什么是宅女?”
    “就是那种待在家里,赶都赶不出去的坏女人。”
    “那可真是恶劣啊。”
    “是啊,相当恶劣!”
    ……
    遥远的三味书屋里。
    白薇拿着棍子,指着梨树枝头上的叶雪衣,怒目喝道:“快下来吃饭!”
    “我不!我不想吃!你做的饭没有叶抚的好吃!”叶雪衣紧紧抱住梨树主干。
    “你信不信我打你屁股!不要逼我啊,我脾气相当恶劣!”
    “你打啊,有本事就打死我!”
    “你就下来吧,我求你了,看看你的样子,脸也不洗,头发也不梳,鞋也不穿,叶抚要是看到了,非得骂你不可。”
    “哼,反正他也看不到。我就是不下去!”
    白薇气极,棍子一摔,“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管你了!”
    “略略略——”
    白薇手紧紧拽着衣袖,忍不住破开嗓子大喊,“叶抚,回来管管你女儿啊!”
    叶雪衣在梨树上大声反驳:“我不是他女儿,是妹妹!”
    白薇不管了,回到房间里,黯然神伤,隐隐传出抽泣之声。
    叶雪衣小心翼翼地听着,心想,不会在哭吧……
    她瘪着小嘴巴,嘟囔道:“不会是我弄哭的吧,不是吧。应该是叶抚,是叶抚弄哭了她。”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滑下去,然后猫着腰走到白薇房间前,从窗户里偷看,见白薇背对着她,抬着手似乎在抹眼泪。她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推开门,走过去紧张兮兮地安慰道:“你别哭了,我吃饭就是了。”
    白薇转过身,泫然欲泣,“真的吗?”
    “真的,真的。”叶雪衣说,“你别哭了。”
    她记得自己以前哭的时候,白薇都是抱着她。于是,她也走上去,抱住白薇,踮起脚,小手拍打白薇的背,“别哭了,别哭了。”
    而在她背后,白薇露出了胜利的得意表情。
    心道,“还是苦肉计好使。”
    房间里,一大一小恩恩爱爱。
    房间外,晒着太阳的又娘崩了崩身体,打个哈欠,继续打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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