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落星关跟以前有些不同,多了日出。
    落星关有过许多次日落,有过许多次灿烂星空,有过夕云高挂长空,却从不曾有过日出。因为同天下隔绝的缘故,见不到太阳才是正常的,所以没有人知道以前的日落与灿烂星空是怎么回事,更加没有人知道这都不曾出现过的日出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出来了,出来看日出。对于一来到落星关就再也没有离开的人而言,日出带给他们的不简简单单是光,更多的还是“可能的希望”的感动。他们是感动的,但响彻整个落星关的号角声没给予美丽的氛围。
    号角声高昂而急促。
    所有人都知道,战斗将再次爆发。却当他们各自回屋,开始收拾整顿的时候,悍雷滚滚般的战鼓之声轰然炸响,巨大的声浪从落星关中枢区散开,激起尘浪,拍到在墙壁上、行道树上以及人身上,整个落星关一下子涌起尘雾,紧接着又是一声战鼓声,也裹挟着声浪,将尘雾击落,骤然变化的场面像是巨人落足。
    不待人反应,又是一声,这一声向着落星关上空涌去,巨大的声浪带着明显的灰白色气旋,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巨大的标志——“长剑挂空,圆月相映”的决战标志!
    决战,以迅雷之势,蛮横暴力地冲向众人!
    所有人都知道,落星关最后一战来临。战斗过无数次的他们精神立马绷紧,即便并没有人刻意去协调,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做什么。
    于是,整个落星关在美丽的日出之下,涌动起来。
    东庭第三大街中段的一座院舍里,珂媟挎剑于腰,双手抬起向后,相对一卷,将一头长发拢起,盘起来,然后在束以头绳。她整个人笔直站着,看向日出,心道任何不寻常总是结伴而来。没多做感慨,她撇头看去,对着整个收整符篆的祁盼山大喊道:“队长,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因为知道这次战斗是决战的缘故,祁盼山心里很不平静,一种莫名的烦躁感不住地涌起,怎么都平息不了,让他很是别扭,忽然听到珂媟喊自己,晃了晃神,反应过来想拒绝时,发现珂媟已经不见了。这无疑让他更加着急,额头涌出细密的冷汗,他连忙念了一段清心咒,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他以气御声,向自己小队的每个人传音:“快点收整好,切记一定不能遗漏任何东西,该带上的底牌一定要带上,这是决战,比之前任何一次战斗都要危险!”
    得到众人的答复后,祁盼山再次皱起眉,他发觉刚被压下去的烦躁之意再度涌起,牵动他整个心脉,直至脑海。他无法知道这份烦躁之意到底从哪里涌起的,但是他莫名地知道,似乎自己不做些什么,烦躁便不会消失。
    那么,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祁盼山手使劲儿地按住眉心,直到按得发痛发胀。他来回踱步,在心里默念着一些莫名的东西,已经不打算悟透些什么了,就想到什么便是什么。修道的他,本应是了无牵挂,一身蓑雨映青山的,但总有那么个人,那么件事留在心里挥之不去。
    想到她,他一下子就名字自己想要做些什么了。于是,他连忙取来纸张,沾墨上笔,不顾好看与否,颇有些急促地将自己所有的话全部写在上面。一番写下来,一眼看去后,他只是心酸地呢喃:“这么久过去了,竟还是没有一点迟疑。”
    昨晚这些,他深深地呼了口气,静立门口,遥望长空日出,等待着小队成员收整完成。
    就在隔着不到三丈的隔壁院舍,珂媟鼓起勇气将门敲响。一阵风替她开了门,她朝里面望去,见温早见立在空荡荡的院落之中,身旁是一朵悠悠环绕旋转的莲花。
    日出照立人,立人照莲花。
    珂媟晃神片刻后,走进去,正想开口,温早见忽然闪身到她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边。温早见没说什么,但珂媟懂其意,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接着,珂媟听见从那朵莲花里,不断传来阴瑟瑟的声音,像某种只存在于乱葬区的鬼怪的嚎叫。她想了想,“青鬼”二字出现在心里头,那是乱葬区的一种恶灵。她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在这朵莲花里听到这样的声音。她有细致一听,发觉似乎又跟青鬼嚎叫不太一样,多了一种沉闷的压抑感,给她一种只剩一人面对空寂深邃的虚空。
    她没问温早见这到底是什么,实际上,她听着听着有些陷进去了,陷入了那种阴瑟、压抑、沉闷嚎叫带来的濒死般的绝望感。忽然,她浑身一颤,惊觉过来,发现温早见紧紧拽住了她的手。
    “啊!”珂媟惊声道:“发生什么了!”
    温早见招手,莲花落进她手心,沉没进去。她皱皱眉,看一眼珂媟后还是舒展开来,“你差点着魔了。”
    “着魔?”珂媟不寒而栗。
    温早见松开珂媟,看着日出说:“刚才从莲花里传出来的声音来自黑线深处。那是黑线深处一直蛰伏的妖的声音,之前它们都沉睡着,这次苏醒了。”
    “为什么莲花能传出这样的声音?”
    “上次我进入黑线深处,在那里留了点东西。”
    珂媟眼睛颤了颤,“就是那次受了伤吗?”
    温早见点头。
    珂媟脑海里尚残留着那些声音,一细致去感受便禁不住颤抖。她幽幽地说:“仅仅是听着莲花传出来的声音就差点发疯,如果真的见到了……”她抬起头看向温早见,“会怎么样?”
    温早见背着手说:“一直沉睡的妖比我们之前见到的任何妖都要恐怖。如果真的碰到了,”她看着珂媟担忧的眼神,果决地说:“跑,有多远跑多远!”
    “啊!?”
    温早见皱起眉,“我没和你开玩笑,落星关最后对弈的一定不会是我们。”她再次加重语气,“如果那种你看一眼就觉得恐惧的妖出现了,就拼命逃,什么都不要管。”
    “可是——”
    珂媟没说完,温早见便强硬打断她,“会死的。正面遇到那种妖,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珂媟立马感受到浓烈的压迫感,她咬着牙问:“你呢?你会逃吗?”
    温早见只是轻轻说:“我会尽力活下去。”
    “你已经想好了会碰到死亡威胁了吗?”珂媟抬着头,紧紧看着温早见。
    “落星关的每个人都可能会死。”
    “但我不想你死。”
    温早见看着珂媟倔强的眼神,欲言又止。她没法答应她什么,那很不负责。
    “但是,这场战斗,无法避免。”
    “你也可以向你之前说的那样啊!碰到那种刚苏醒的妖,就逃,逃得远远的。”珂媟有些任性地说。
    温早见俯下身,撩起珂媟垂落耳际的头发,“我是一名大守,身后站着成千上万守关人,是他们的墙。你有见过墙逃跑吗?”
    “可你本没那种必要!”
    “这与必要与否无关,我只是想坚守到最后一刻。”
    珂媟低着头,“你明明是洛神宫的神女,是顶尖的天才,干嘛要压上自己的命。”
    温早见笑了笑,“我还没有赌命的资格。”
    “那就不要赌!”
    “这不是赌,我只是想这么做。”温早见摇着头说。
    “真的想吗?发自内心,还是因为她?”因为有些激动的情绪,这句话问出来后,珂媟就有些后悔了,她不想在温早见面前提起“她”的,但一时没忍住。
    本来做好了被温早见冷眼相待准备了,却只听温早见笑着说:“你还是去打听她了。”
    珂媟咬着牙没说话。
    温早见轻声道:“这没什么的,你自然有资格去了解每一个人。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之所以想要坚守这片土地,并非她曾在这里战斗过,而是身为一个守关人,一个被大家信赖的守关人的职责。”
    “我家里人从小就告诉我,修仙世界是残酷的,正义凛然的东西是规则里的明灯,却是混乱里的心头刀。活着才是永恒的道理。”
    “我很赞同你的话,活着才是永恒的道理。”
    “那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向死而生才能永恒的活着。”
    珂媟有些懵,“什么意思?”
    “一位先生告诉我,天下有两种人,向生而生是一种,向死而生是一种。前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你觉得后者是什么?”
    “为了死去而活着?”
    温早见摇摇头,“应当是将死看做生的一部分。死是生的结局,生是死的开端。”
    “可死了就是死了啊!难不成要说起轮回之道吗?”
    “那你觉得是怕死能活得更好,还是不怕死活得更好?”
    珂媟觉得依照自己反驳温早见的立场,应当是怕死,但她想着想着觉得很不对劲儿,似乎总是听起一句谚语:怕死的人死得更快。她不知道这谚语有何根据,就是觉得似乎怕死的人并无法活得更好,但她又不愿意承认不怕死就能活得更好,因为她觉得一个不珍爱自己性命的人不配活着。
    她无法给出温早见答案。
    温早见并不奇怪,她不急不缓说:“对死亡,予以绝对的冷漠,不去怕它,也不去不怕它,将它放在生命里遥远的未来,即便那样的未来始终会来临,也当明白,现在不是结局。”
    珂媟震撼于温早见的生死观,她所理解的人,只有怕死和不怕死两种,第一次见到像温早见这样,那样地漠视死亡,似乎是早已预见了死亡,但就是不正面瞧一眼,即便它会到来,不会为其浪费半点心思。
    这份震撼深深埋进她心里。但出于对温早见的爱慕,她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要我碰到那样的妖就逃?”
    “因为碰到那种妖,你一定会死。”
    没有什么感情的一句话,让珂媟浑身发凉,她无法不赞同温早见所说,只是听见那种妖的声音就体会了濒死的绝望,更何况遭遇到了。
    温早见抬起头,再次看向缓缓升起的太阳。这是第一次,落星关里有太阳升起。她隐隐间觉得,或许那天边的太阳,是所有人的希望,是落星关最后的光亮。
    不只是出于什么,一种莫名的心悸涌起,她下意识地扶住珂媟双肩说:“到时候,你就往太阳那里跑。”说着,她取出一张符篆,“跑的时候,将这个融入手心。”
    “太阳?”珂媟看向日出,皱眉问:“为什么?”
    温早见说不上为什么,这只是她的直觉,“没时间解释了,听我的就是了。”
    珂媟对这种霸道的语气很受用,老实点头,点头后又问:“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温早见一字一句,十分用力地说:“黑线临城之际。”
    “黑线临城……”珂媟默默念叨一遍。
    正当此时,决战战鼓再次敲响,一种无形的压迫开始变得明显起来。温早见知道,要开始了。
    “快回你的小队,准备出关了。”
    珂媟点头,连忙转身向外跑去。
    温早见在后面嘱咐道:“记住我的话!”
    “好!你也一定小心!”
    少女拖着高昂的尾音远去。
    温早见环视一眼这个住了许久的院舍,眼神有些复杂,因为她知道离开这里后,再不会回来了。
    片刻后,她脑海里受到来自中枢的传音,她便不多作停留,步伐轻巧一跨,便身在外面一片紧张的街道上。随后,她快速感到中枢区,落星关各大要领与关键人物陆续到场后,决战的论战会便急迫地开始了。
    自落星关闭关以来,中枢便开始为最后决战做准备了,在这里战斗多年,他们很清楚,黑线异动绝对不会提前通知和释放信号,从来都是忽然发难,所以任何战略规划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再依据各场大小规模不一的战斗进行优化。在中枢负责战略工作的,无一不是兵家有头有脸的军事家,或者曾担任过大国战事都统的人物,因而,在战略规划上,落星关从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这是决战,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底牌,不知道它们的真实力量到底几何。闭关之前,许多来此只为历练镀金的门派、世家弟子走了不少,无疑是战力的大削弱,还好之前玄网有向这里增加兵力,不然的话,即便是有“运筹帷幄”之称的各大战事指挥都只能唱衰。
    论战会上,先是中枢指挥对整个战局以及结局做了大的调控,再由情报指挥汇报观察到的黑线异动情况,然后便是各个分区的战事指挥提出战略改进,基本明确了行动方案后,便是各个关键人物——四大大守、领军、战时医师领、军备机处等提出相关的建议、要求以及感想。
    轮到温早见发言时,她其实很想说明那些苏醒的妖,但真要说时,她又觉得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区别。她很清楚,这最后一战,根本就不是同黑线做那所谓的生死拼斗的决战,他们也根本没有资格去与黑线决斗,这场所谓的“决斗”不过是身后的天下与黑线这不知因何而起的“入侵者”的一种博弈罢了。
    她是洛神宫的神女,洛神宫自然不会不管她,早在闭关之前,她就收到了来自洛神宫的通知,在那份通知里,洛神宫将关于落星关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了她,并且明令要求她回去。
    但是她拒绝了。理性来讲,这时候回去才是正确的。但是她任性了,一如当初不顾一切要跟着曲红绡那般任性。
    撇开这些,温早见很清楚,这场战斗看似是守关人与妖的战斗,实际上是两个不同势力的博弈。洛神宫的通知比较隐晦,没有明确说明到底是什么在博弈,但让她知道了,落星关破关是必然的,而这场决战是博弈的收招。虽然不明白结局到底如何,但那一定不是中枢所规划的那样。
    所以,她没有选择告诉他们真相。有时候,知道真相反而是残酷的,虽然不公平,但大多数守关人守这里用了一辈子,有一个规划好的“理想”的结局对他们而言更重要。
    众人相继发言后,论战会结束,落星关动了起来。
    几大主力军早已在备战场做好准备,等候着中枢发号施令。这是最后的战斗,他们要不余遗力,除了清道夫和后勤以外,落星关几乎所有的守关人尽数出动。身经百战的人们充满了担忧,他们清楚越是到最后越是充满危险;初来乍到的新人热情昂扬,他们期待在战斗中获得不菲的收益,战斗经验也好,感悟契机也罢,但更多的还是希望早点打完回家吧。
    大家都是修为不低的修仙者,放在外面也算是小有名气,所以把他们当做普通的士兵,做个战前鼓舞是很没有必要的事,说得鼓舞人心也就听听了,都知道自己在战场上该做什么,若是说得不好,反而还让人心生芥蒂。
    所以,中枢在备战场同领军人物交代好战法,领军人物再给队伍下各大伍长说明,继而由伍长传达给各个小队长,战法便算是由上至下传达到位了。
    因为知道最后一站是守战,所以守关人并不会主动出击,要等黑线逼近危险距离后再出击。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守到破关之际,届时落星关便会崩溃,城区灵动完善化作移动城堡离开这里,就算是完美收关了。
    第三领军处,祁盼山在人群里站得笔直,他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实际上眼神不断游动着,似乎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某一刻,他锁定了一处,然后走到领军前,同领军长低声说了些什么,便朝着某个方面快步走去。他不断在人群里穿梭,愈来愈快,甚至显得有些急促。
    没过多久,他在靠近备战场中心的位置停了下来。温早见站在那里,同另外三人说这话,三人便是另外三位大守。
    祁盼山看着温早见。
    感受到目光后,温早见转身,见着祁盼山了便心领神会,同三人打声招呼后,便走向祁盼山。
    面罩取了……祁盼山见着温早见正脸便下意识这么想,然后他赶忙摇摇头不去想这些有得没得的事。
    “祁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吗?”温早见有些奇怪突然过来的祁盼山,不由得想是不是珂媟又出什么事了。
    “祁某有一事相求。”祁盼山拱手。
    “你请说。”
    祁盼山在怀中一阵拾掇了,取出一封信来,递向温早见,“若是温守回天下,有缘路过连沧国君安府的话,还请将这封信送到何家。”
    温早见微微敛眉,看向这封显然有些仓促准备的信,信封外面只写着“犹相逢”三个字。她无意去猜测信写给谁,写的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祁盼山,然后问:“你觉得自己回不去?”
    祁盼山神情复杂,“或许这样才能让我安心。”他知道这无疑是在麻烦温早见,不由得低头连声说:“温守不必勉强,若是嫌我麻烦,还请拒绝。”
    温早见没有回应他,又问:“你觉得我就一定回得去?”
    祁盼山苦笑,“若是你都回不去,大概落星关要全军覆没了。”
    “别把我看得那么厉害。”温早见不冷不淡地说着,然后她接下祁盼山的信,“我无法向你保证一定送达,不过我希望你能当面同收信人述说。”
    祁盼山躬身,“多谢温大守!祁某告退。”
    看着祁盼山迅速远去的身影,温早见总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更加轻快了,像是肩膀上不再压着东西。她摩挲着不算细腻的信奉,感受着残存的余温,好似能领会到那一份赤诚的热情。
    “犹相逢……”
    她呢喃一声后,重新回到开始的地方。
    备战场上,所有人都等待着战鼓再一次响起。极南之地,黑线将落星关阴阳分割,粗糙的钝刀一般划开天空,一边是黑云逼压的极黑,一边是日出东方的灿烂。
    从整个备战场上看来,似乎着决战前的时刻也并不沉闷压抑,他们都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某一刻,黑线所带来的压迫感已经让人感觉发冷,便从城内中枢区,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鼓声。
    所有人心里如惊弦,轰然炸响。
    高台之上,浑厚的破空声响起,“出关!”
    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南边的足足有九丈高的重埵城门大开,将黑色城墙扯开一个大豁口。十余万守关人如同巨大的战争机器,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挥,便朝着高耸接空的黑线压去。出了城门后,便见到四道各色的拉的很长的虹光朝着四个方向掠去,后面的十余万守关人迅速分化,跟随四道虹光前进,他们似乎修习了某种群体阵法,脚下浮现出凌空的符文,这些符文连成一片巨大的阵图。
    祁盼山这支小队隶属于第三军,由大守温早见牵引向黑线战场。小队一共六人,呈现六芒星的布阵,位于阵图的中左,他们小队的实力是中游,且除了珂媟这一位剑修以外,基本都是使用神通术法,诸如符篆、破军、射芒一类的攻击方式,所以他们位于中间,而前锋和后卫,一个负责冲阵,一个负责反包围,进入黑线后,都要直面攻击,所以,他们处在最安全的位置。
    “小媟,进入战场后,不要莽撞,决战的妖物比平常厉害得多,你就以剑气攻击,不要用剑罡冲阵。”祁盼山大声道。
    珂媟目光一直前方虹光之极,虽然看不到温早见具体身形,但能知晓她在那里已然满足。她的确很想同温早见一起,冲阵杀敌,搅动黑雾,但更加清楚的是,现在的自己冲阵只会落个粉身碎骨。她朗声回应,“好!”
    这么干脆反而是让祁盼山愣了一下,他以为珂媟会吼着才不要缩在这里,要冲阵杀敌呢。
    “星冬,你到时候,先点阵,再破军,不需要你杀敌,但一定要保证我们始终被阵法笼罩。”
    “好!”
    “游首,你悬空站位,始终保证身位在我们之上。你神魂强大,感知能力强,负责找破绽和补刀。”
    “好!”
    “周志……”
    祁盼山没有丝毫停顿,发挥着他身经百战的经验,很快制定好了小队的站位与配合。
    远处,四道虹光猛然与连接天地的墙一般的黑线向撞。众人只看到,在那片黑漆漆之中,蓦然放出光明,与黑线雾气相映,照射出闪电般的光纹。整个战场上,有那么一刹那的寂静,随后是惊雷滚滚。
    狰狞着的妖在雾中翻覆,没有生命规则的它们,无惧死亡的威胁,但同样没有对生的渴望,蛮横地吞没守关人。四道阵图承托的守关人,依照小队的规模,迅速分散。黑雾如同深空,一支又一支守关人小队便是深空中的星辰,离得很远,却又同位于一片星空,相互影响着。
    修仙者的大规模战斗,从来不如凡人士兵们战斗那般悲壮、热血,但毫无疑问,十分精彩,毕竟,除了落星关,没有哪个地方能看到如此大规模的修仙者战斗了,各种各样的神通术法,将黑雾染得绚烂一片,就好似他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描绘一幅庞大的画卷。
    但战斗始终是战斗,不会因为看上去美丽,就少一丝一毫的残酷。
    在接触到的瞬间,所有人就意识到,这一次妖物的数量与强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即便是落星关已经为决战准备了生息阵法,依旧无法正面对抗。黑雾走到哪里,妖物就走到哪里,几乎每一只小队都被黑雾团团包裹住,若不是有后卫的存在,依照双方的实力差距,守关人几乎不可能从包围圈里走出去。
    与守关人碰撞后,整个黑线都疯狂了起来,一尊又一尊山一般的大妖在黑雾深处站起来,向众人宣告它们的愤怒,抬脚落脚,举手落手之间,摧毁一支又一支小队。战事指挥队,以守关人特有的密令,不断在整体上调控战局;四位大守,作为落星关战力最巅峰,顶在最前方,牵制住数只大妖。
    温早见的莲花,带着独属于陇北雪山的冰寒之气,将黑雾冻结,将大妖粉碎。她是雾中的雪山,没有妖物能越过她;她是坚实的墙壁,牢牢护住身后的守关人,每个人都有理由相信,即便这座墙壁倒下,砸的也一定会是那些妖物。
    祁盼山的这只小队,稳中露锋芒地游走在黑雾之中,像是一个完整的人,有人为足凌空,带动小队游动;有人为手挥剑,斩杀一切妖物;有人为眼,看穿所有机会;有人为筋骨,抵御妖物迅猛攻击。他们的完美配合,使得珂媟有余力,偶尔分出一丝目光,去看那雾中的“雪山”。
    但,渐渐地,他们发现,妖物无穷无尽,杀了一批又是一批,而且越战越强,似乎是有着源源不断地动力,那些足以颠覆战局的大妖也是一尊接着一尊从黑雾深处走出来,一拳又一拳地敲打着四守所构造的壁垒。
    四守终究只有四个,不会再增减,但大妖一尊又一尊,源源不断,它们无法正面摧毁四守的防线,但可以凭着庞大的身体,一次一次地发起冲击,去消磨,去腐蚀。
    直到某一刻,四守构筑的第一道壁垒被超过十尊大妖以蛮横姿态冲散后,战事指挥立马向所有人传令宣告:以防守姿态,撤退!
    所有人心里都浸入凉意,他们不是不知道四位大守的壁垒会被破开,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快,这一刻,他们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双方的战斗力绝对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四守没有任何逗留,立马离开最前线,回到大军之中,接着,他们要接引大军破开黑雾的包围。后方的包围没有大妖,所有破开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前方的人如何顶住最直接的攻势。
    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下子变得严峻残酷起来。
    还算游刃有余的祁盼山小队也听从战事指挥命令,缩回生息阵法,配合大军一起向城池撤退。在最前面的地方,生息阵法向上突起,形成生息墙,提供一层保护,起码不让前军那么快受到冲击。
    好在,发生的一切还在战略预计当中,指挥并未散乱。所有守关人有条不紊地退守着,将伤亡降到最低。那些大妖虽有有着“身形庞大”、“气势磅礴”、“力大无穷”、“坚不可摧”的特性,但并不完美地,有着“移动笨重”的弱点,这让守关人得以安全撤退。
    将后面的包围圈打开后,四守便立马回到最前线。
    途中,温早见忽然来到珂媟身边,给她留下一句“记得我说的话”后,又立马闪身消失,快得以至于除了珂媟以外,其他几人都没察觉到。
    像一座移动的堡垒,守关人大军逐渐退出战场,靠近城池。因为有四位大守,以及其他高修为守关人的掩护,并未有多大的损失。正面的对抗用了半个时辰,而退守就用了大概两个时辰的时间。
    所有守关人全部进入城池后,便看到,蜿蜒如长龙的城墙缓缓浮现出金色的符文,这些符文由最开始的浅淡,到最后的灿烂如霞。符文连接构成了一座金色的防御墙,墙内是守关人,墙外是涌动的黑雾。
    这是第一次,每个人也相信将会是最后一次看到,关外的黑线临城。
    城墙内的备战场,在中枢处的指挥下,各大军开始清点损失与人员伤亡情况。一些主要人物在城墙上,观察墙外的黑雾,妖物们不知疲倦地冲击金色防御墙。这座阵法墙不只是防御那么简单,其内符文蕴含的气息十分纯净,对于黑雾这种完全不被天下接纳的存在有着强烈的克制。
    一只又一只妖物被防御墙打得粉碎,但是,后继的妖物完全不会停歇,更加不会惧怕。之后,缓缓到来的大妖开始冲击防御墙,每一次捶打,都发出轰隆的声音,传入城中,让守关人们面面相觑。直面感受到大妖的恐怖力量后,他们再一次清晰认识到四位大守的恐怖,尤其是年仅二十四岁的温早见,是何等的天才。
    但当他们想着温早见时,总是会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位天才。而想起那位天才,除了一阵惋惜,别无他意。
    城墙上,温早见紧锁眉关,看着下面疯狂捶打防御墙的大妖。照着目前的速度,等到防御墙破碎,城池大概也启动完毕,可以举全城之力逃离这里了。
    但,会不会太过顺利了?
    那些深处刚刚苏醒的存在,为什么还没出现,到底什么时候出现?
    她担心着。
    听着旁边各大领军人物已经有些乐观的发言,这种担心更加浓烈。她只得提醒一句,“战斗还没结束,不要懈怠。”
    几人稍显敷衍地回应后,还特地离开温早见继续商讨。这让温早见有些反感,但也不好去说些什么。她觉得有些烦躁,按着眉心转向一边,在余光中,忽然在远处人群里瞥见了徐夫子,稍稍想了想后,牵动步伐向他走去。
    徐夫子正看那东边的太阳出神,只有眼白的眼中透着一种幽幽的气息。
    温早见注意到这一点,便问:“徐前辈可是觉得那太阳有什么不同?”
    徐夫子回过神来,见到温早见,稍稍点了点头,然后说:“那太阳,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不曾动过。”
    “这么说来,倒的确如此。”
    徐夫子皱起眉,“而且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奇怪?”
    “我是天行者,对规则最为敏感,那太阳便给我一种规则十分突兀的感觉,像是刻意制造出来的。”
    徐夫子的话印证了温早见的猜想,那太阳大抵是外面人的手段,“或许,是玄网的准备。”
    “或许吧。”徐夫子情绪并不高。
    “徐前辈还是没有把信送出去吧。”
    徐夫子点头,这也是他情绪不高的原因。他很担心到最后也送不出去。
    “宫主不会同人开玩笑的,徐夫子切莫心急。”
    “倒不会心急,只是现在的落星关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情。”他看向临城黑压压的雾气,“那里面有一种让我厌恶的气息。”
    “规则方面?”
    “是啊,同我之前所感受的所有规则都不一样,感受着有一种被蔑视的感觉。”
    “被蔑视?”温早见皱起眉,她无法猜想出什么。
    徐夫子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玄网应该安排好了结果。”
    温早见并未点头,但也没有否认,犹豫片刻后,她取出来两封信,递向徐夫子,“还请徐夫子帮我送两封信。”
    作为守望者,徐夫子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接了下来,然后习惯性地看向信封,问:“收信人呢?”
    温早见指着其中一封,“这一封送给东土连沧国君安府何家,”她又指向剩下的一封,“这一封送给东土叠云国黑石城三味书屋叶抚。”
    徐夫子皱起眉说,“守林人似乎又在黑石城开大幕了。”
    “才过去了两年不到,又开了?”
    “具体我并不知道。”
    温早见皱眉想了想,想到那位先生后,便不再担心什么,“那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职责。”
    又跟徐夫子闲聊几句后,温早见回到城墙继续观望。
    她的目光不断在太阳和黑雾深处之间转换,很想看出些什么来,但并没有。莲花里也不再传来深处的声音了,大致是留下的神通被发现后粉碎了。
    大妖一阵一阵地冲击,防御墙开始出现裂痕,但依旧坚挺。
    照这么下去,似乎真的按照规划那般,就要结束了。
    众人的心渐渐有了趋于宁静的样子。
    某一刻,天上忽然下起了雨。落星关下雨,让人震惊,雨是金色的雨,更加让人震惊。
    金色的雨落在每一个人身上,给他们带来的感受与寻常的雨并无异常。但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金色的雨……”温早见看见,感受着,脑海中渐渐浮现起熟悉的感觉。
    出自天下大派的温早见,所了解的传闻、秘辛等等比其他人要多许多,她依稀记得几年前,宫主青君同她说过一句话,“金色的细雨,绝美的旋律,是诸神的黎明”。
    金色细雨有了——
    温早见正想着,忽然从黑雾深处传出来空灵悠扬的音律,不同于天下的任何一种音律。黑雾深处传来的音律,让人听见后,无法找出一个对标物,因为落星关很开阔,音律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一点不落地环绕在每个人耳畔。
    空灵、悠扬、绝美以及一种无法触碰的缥缈遥远……
    温早见很是震撼,因为她曾听到过给人同样感受的声音,便是在东土北国,那一场告灵仪式中,秦三月吟唱的祭词。同样的感触,以至于她恍惚间以为秦三月在黑雾伸出歌唱。
    金色细雨有了——
    绝美旋律有了——
    下一个,是诸神与黎明。
    但,诸神是什么?黎明又是什么?
    温早见陷入了深深的恍惚之中,她发现自己再一次不明白落星关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妙的音律之中,像是在听着胜利的赞歌。
    但,事实上,那绝对不是胜利。
    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冲击着城池的大妖们停了下来,呈现出拜倒的姿势,分开排列在两边,中间留出空余。中间的空余逐渐向雾气深处蔓延而去,一直到形成笔直的通道。所有的妖都在两旁跪倒着,那虔诚的样子让人无法不去觉得是在迎接某位了不得的存在。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看向通道极处。
    金色的雨没有停,绝美的音律也没有停,但多了一种幽沉压抑的呜咽声。
    几乎是听到这种呜咽声的瞬间,温早见和珂媟瞳孔一缩,因为这就是她们从莲花里听到的声音。
    那些刚刚苏醒的存在,终于要现身了吗。
    咚——
    咚——
    咚——
    厚重沉闷的脚步声渐渐浮现,雾气散去后,人们终于看到了,妖物们所迎接的存在。
    一座巨大的像是祭坛一样的金色大台,被八个身着玄色盔甲见不到面貌的巨人抬着,缓缓朝城池走来。人们知道幽沉压抑的呜咽声来自那八个巨人,但更清楚的时候,众妖所迎接的,是那坐在金色大台一张王座上的戴着面罩的人!
    那是众妖之主吗?是黑线之后真正的指挥者吗?在众人想着这两个问题的时候,温早见和徐夫子不约而同地想着“戴着面罩”。徐夫子甚至不需要去确定那个王座上的人是不是女人,他已经明确地感受到了青君交托于他的信的躁动,他肯定,收信人就是那个王座上的人。
    但,为什么是那边的人啊!徐夫子几乎要疯掉了,就算是找到了又怎样,这让人怎么敢去送啊!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青君的信愈发躁动,催促着他,但他丝毫不敢动弹。
    温早见担忧地看向徐夫子,她也压根儿没料到收信人会是黑线那边的人。
    徐夫子看着温早见,露出绝望的苦笑。
    城墙上,中枢指挥处的统领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鼓起勇气,到最前面,朝王座上的人发起问话,“请问阁下,是否要破关攻城?”
    王座上的人没有回答他,甚至丝毫没有动弹。而八个巨人中的一个,走了前来,凌空一指,朝着城池防御墙点来,不曾被妖物们击溃的防御墙,瞬息之间,彻底崩溃。
    蜿蜒的城墙裸露在黑雾之前。
    众人几乎没来得及震惊,又见巨人再次一指,城墙寸寸崩裂,瞬息垮塌。
    现在,裸露在黑雾之前的是震惊的众人。
    从城墙上退下来的温早见,几乎时候用尽神魂之力,向珂媟传递心声,“快!跑!”
    这道心声甚至还带着涌动的力量,强制将珂媟弹出去,然后,茫然恐惧的珂媟几乎是凭着本能,脑袋里一句接着一句地印着“快跑”二字,朝着太阳掠去,温早见送她的符篆爆发出疯狂的力量,扯着她奔向太阳。
    落星关,已然破关,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早已准备好的后手爆发,整个落星关城池拔地而起,被庞大的阵法拖着,朝着落星关边缘之地快速移动。
    前后发生的是,不到一个呼吸,绝大部分人都没反应得过来。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回头向后再看去时,看到的是狂奔追过来的巨人。
    巨人的速度比城池的速度快,几个步伐直接来到城池下方,然后猛地跳跃,一手抓住城池边缘,另一只手挥拳砸下,一道巨大的裂缝崩开,城池从中间横断,但因为有着阵法,没有崩散。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再让这个巨人砸几下,阵法也会崩溃。
    需要有人去阻挡!
    但是,谁会去呢?巨人那种让人绝望的压迫感,谁敢去呢?
    在真正的绝望面前,站出来的人永远是别人所无法触及的。
    一朵莲花,落在巨人头颅上,轰然炸开。
    巨人受到冲击,从城池边缘跌落,但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它紧接着再次冲向城池。而这次,它面前拦了一个人。
    站出来的是,守关人们的墙壁——温早见。
    温早见身周环绕着蓬勃冰寒色气息,若有洛神宫的人在此,会很轻易地看出来,温早见点燃了本命神通。从一开始,她就是全力以赴。
    一朵又一朵冰莲花在她身周结成,汇聚成一座巨大的墙。这堵墙并未等着巨人来砸,而是毫不犹豫地朝着巨人撞去。
    数不清的冰莲花瞬间将巨人覆盖,冻结。
    但瞬间之后,冰层破碎,巨人挥拳砸向温早见。
    力量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温早见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不再选择正面对抗,而是以寒冰神通去拖延,给城池撤退争取时间。但巨人的强大让她几乎忘却,这样的巨人还有七个。
    忽然,一道破空声响起,温早见看到另一尊巨人跳了过来,但并未攻击她,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更高的高度冲向城池。
    这次,没有人再挡在城池前面了。
    巨人从空中落下,将它的卷头轰在城中。
    裂痕四散,没有任何侥幸,整座城池,轰然破碎。
    巨人带来的不仅仅是势不可挡的一拳,还有猛然盖下的绝望。
    远处,奔逃着的珂媟,下意识地回过头,刚好看到破碎的城池,以及被巨人击落的温早见。恐惧在她心里炸开,一瞬间的冲动占据了她的理智,她要回去,要去到大守身边。她拼命扭动身体,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了,朝着太阳继续前进。
    这一刻,她才明白,温早见根本就没有给她反悔的余地,她只能,逃!
    “……”她拼命想要喊出声音来,但是温早见送的那张符篆束缚了她,让她无法出声。她只能在绝望之中,渐渐远去……
    破碎的城墙,四散的守关人,无可匹敌的巨人,虎视眈眈的妖物,以及王座上蓦然注视一切的人,是落星关里绝望的风景。
    却在某一刻,太阳的光忽然变得更亮了,一座金色的桥梁从太阳里延展出来,涌向散落的守关人。
    这是绝望中唯一的曙光。他们不顾一切,拼命地朝桥梁爬去,那是唯一的希望。
    金色桥梁出现的瞬间,黑雾也疯狂涌动起来,比之前的速度更快,去吞噬那些已经失去了抵抗心,只顾逃跑的守关人。
    一具又一具身体被撕碎,鲜血落在焦褐的大地。
    被巨人击落的温早见,已无战斗之力,不再逗留,朝着金色桥梁掠去。黑雾不断从她的伤口涌入,啃噬血肉,她只得忍受着。
    人群里的徐夫子,因为规则异动的缘故,无法发挥天行者的能力,只能以分神修士的速度逃离。眼见着黑雾就要将他包裹,温早见及时出现在他面前,一手将他提起来。
    忽然,徐夫子大喊,“信!那封信!”
    温早见以为徐夫子还惦记着送信,但是现在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然后,她很快发现,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而是那封信酝酿着磅礴的威势,躁动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拖着徐夫子冲出去的可能。她惊声道:“快把信扔掉!”
    徐夫子本能地取出青君的信,然后扔掉。然后,他们便看着,那封信化身一道光,冲向王座上的人。
    这一刻,他们才明白,原来信会自动找人啊。
    另一处,祁盼山的小队因为修为并不高,速度不快,所以很快就被黑雾追上。祁盼山还不知道珂媟到底去了哪里,因为珂媟当时走时,很突然很快。
    现在,他也无力去担忧了,铆足劲儿奔逃。
    却在某一刻,他忽然听见自己小队成员周至的惨叫,立马转头看去,只见一只妖物咬住了周至的肩膀。这一瞬间,祁盼山心头涌现出了很多思绪,很多个人。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向往,想要见到的人,想要说出的话,想要的美好未来,以及那位先生所说的“如果能活下去,就尽量活下去吧”,全部涌出来,瞬间把他的思维打得稀烂。
    他害怕了,第一次对活着这么渴望。他狠下心,转过身,灵气爆发,不想再去管其他人,只想逃……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他的精神几乎癫狂了,直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他心头响起。
    之前所有的对生的渴望,全部破碎,一同到来的是他精神的崩溃。他发疯似地,点燃了自己的生命气息,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奔向被妖物咬住的周至,然后狠狠地砸向妖物。
    破碎,崩溃。
    祁盼山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抓着周至,以他生命里最后的力量使劲儿一甩,甩向远处的金色大桥。
    随后,黑雾迅速包裹了他。
    意识散尽的最后一刻,他清醒了,同时心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的故事结束了。”啊,是那位先生的声音,以及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样啊,可我多想一直听下去啊。”这是他最爱的人的声音。
    曾经有人同祁盼山说过一句话:你的优点是很负责,你的缺点也是很负责。
    或许祁盼山已然理解了这句话,身为小队长,负责让他深受队员爱戴,也让他为了队员放弃了自己。
    但他,从不曾做错什么。
    ……
    绝美的音律还在响着,金色的雨还在下着。
    忙于逃命的守关人们,并没有发觉,黑雾已经不再追及他们,缓缓退去。远处的王座上,戴这光洁面罩的人静静地看着一封信,她似乎很满意信上的内容,放过了逃窜的守关人们,离开的两名巨人回到她的身边,匍匐在地。
    天边,太阳十分耀眼,金色大桥承载着所有活着的守关人,缓缓退离。
    身受重伤的温早见浑身冒着腐蚀的黑气,先前燃烧本命神通已然是极大的消耗,又被巨大一掌击落,震慑了神魂。她已经难以抵挡黑气的侵蚀了,还带着徐夫子,便更加艰难。
    眼见着大桥渐远,温早见忽然问:“徐前辈,只要规则稳定,你就能使用天行者的力量对吧。”
    徐夫子下意识回答,“啊,是。”
    温早见笑了笑,说:“那请你一定要帮我把信送到。”
    不待徐夫子说一句话,温早见力量再次爆动,同时,她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从裂痕里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黑气。她猛然发力,将徐夫子推走,徐夫子如离弦的箭,被发射到金色大桥光芒笼罩的违反。
    规则稳定下来,徐夫子本能地使用天行者能力,眨眼间落到大桥上。随后,他颤抖地看向脱离在外的温早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已经离开了落星关的珂媟,依旧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失去了逃离机会的温早见,不知是满足,还是绝望,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从空中跌落的途中,她取出那副半猫面罩,戴在脸上。
    随后,她重重地落在地上,闭了眼。
    金色的大桥渐渐离开落星关,那一轮耀眼的太阳渐渐落下。
    落星关回到了最开始,空凉的模样。
    而那座承载着王座的巨大大台,由八个巨人抬着,缓缓动了起来。他们来到温早见的面前。
    带着面罩的女人离开王座,踩着虚空,宽大的绣金王袍如波纹般浮动。她缓缓走到温早见面前。
    她蹲了下来,手指点在温早见眉心,轻语道:“你知道李青青信里写着什么吗?她说啊,你是换回我族希望的筹码。本来我是不信的,但你身上,的确有希望的味道。让我看看,我族希望现在叫什么名字。”
    她之间涌出一道金色的光,涌进温早见眉心。
    片刻后,她不着情感地呢喃,“曲……红……绡……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啊,那我姑且信李青青一回吧。”
    随后,她站起来,温早见缓缓浮起,跟随在她身后。走出没几步,她转头望向空中,厌恶道:“你们几个从我族夺走的,迟早要加倍还回来!下次就不是我一人前来,而是整个天神族,等待着我族降临的那一天吧,这座天下,该换主人了。”
    说完,她走向一个巨人,巨人连忙匍匐在地,一如奴仆见到主人。她缓声开口,“通知湛微的人,清天下破口已开,可以进入了。”
    巨人叩首。
    她没有选择登上王座,而是一步跨出,带着温早见消失在这里。
    ……
    落星关外,金色的规则大道上,少女孤独地等待着,许久不见来者后,转过身,一步一步消失在尽头。规则大道,随着她的离开,一寸一寸蹦碎,随后,整个落星关塌陷,这座天下,再一次向外面敞开大门。
    没有人来阻拦,因为有能力阻拦的人都知道,拦不住的。
    大势所趋,迎势而进,比逆势而行轻松太多。
    ……
    连沧国,君安府,何家。
    叶抚喝了一口气已经凉了的茶,他并不介意这一点,然后,缓缓说:“这就是落星关的故事,这就是他的故事。”
    在一旁听完了的何瑶,往外面望去,看到漫山夕阳红,“临近终末的风景总是那么绚烂。”
    “夕阳不会因为人们觉得它美丽,便一直存在。美好的故事,也终有结局。”
    “这样啊,可我多想一直听下去啊。”何瑶微微虚着眼睛,看不出情绪来。她一直看着夕阳,不曾眨眼。
    叶抚站起来,轻声说:“只要你有意,故事便永远不会结束。不过,今天的故事,该结束了。”
    何瑶不知是坐久了腰酸,还是怎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叶先生,我送你。”
    叶抚摇摇头,转身向外面走去,边走边说,“故事不要用‘送别’结尾。”
    何瑶出神地看着叶抚远去的背影。
    忽然,叮咚一声,杯子里滴进了一滴水。
    当然,那也可能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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