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再一次坐在麻将桌上,叶抚心里感觉挺别样的。看着面前桌子上,封了雾光蜡,十分光滑明亮的麻将,他不禁有些愣神。
    稍稍缓了缓后,便同着另外三人搓了起来。
    另外三人分别是莫长安、师染和第五鸢尾。莫长安和师染坐在麻将桌上能理解,也是显然的事情,但第五鸢尾在这里,可就有些说法了。
    在南边儿见了蔷薇和何依依,并以她丰富的经验以及对人性与情感的强大洞察力,将两人之间的矛盾调和了,又好好同着蔷薇相处了几天,消解姐妹之间误会的同时,缅怀过去无忧无虑且快乐的日子。之后,回到了百家城。
    刚回来,就被莫君雅大吐了一番苦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好一抖搂的抱怨与乞怜,将莫长安对当前百家城的主持班子大批特批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并极力表示百家城不能没有你第五鸢尾。
    作为明面上,也是实际上的百家城新一代领头人,第五鸢尾没有耽搁,连连抱歉于自己因为私事拖延了城中要事。之后,同着各家掌舵人沟通联系,并极力促成了新的一次针对地下游矿的商讨会。在这次商讨会上,她充分展现了一个作为领头人的才能,一方面再次表示了莫长安这位顶头老祖宗的意思,另一方面组建特别议事,全面接受游矿事宜。
    众人对这位莫老祖差不多算是钦定的领头人没什么意见,并且也乐意把这个在他们看来是个麻烦事的担子甩出去。
    所以,刚回到百家城,第五鸢尾就彻底地忙了起来,莫君雅则是作为记事文书,又是第五鸢尾的“小迷妹”,那叫一个尽心尽力。
    这事稳定下来后,第五鸢尾就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莫长安这个莫老祖亲自来邀请她,去打麻将。
    要说为什么选择第五鸢尾,莫长安只有一个回答,在整个百家城只有她第五鸢尾一人能够同他、叶抚叶先生以及云兽之王坐在同一个桌子上,保持不为所动的自我进行竞技类游戏。
    当然,莫长安还是有着自己另一份考虑的。要知道,儒家大圣人,云兽之王,还有一位无比神秘的高人同处一桌,这是极其难得的让第五鸢尾这个未来要肩负重担的后辈去学习和思考的机会。
    叶抚是了解第五鸢尾的,在之前那次神秀湖大潮中,他曾与第五鸢尾有过一面之缘,并同简单但深刻地说过一些话。而那些话,第五鸢尾记忆犹新,所以当再次见到叶抚时,她是感动且纠结的。
    “喜欢,就去做”,这句话,她听过两次。一次是八岁那年一个女剑客同她所说,第二次就是叶抚说的了,那时候她正为自家老祖宗第五立人陨落而伤怀,并未特别在意,时候,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她很想问一问叶抚为什么那样说,只不过之后再没见过了,直到今天。
    在同一张麻将桌上。
    期待着与叶抚对话的同时,第五鸢尾也在想这个麻将桌上的“聚会”到底是不是仅仅局限于“聚”。
    麻将的规则很简单,对于在场三人而言,理解起来如同喝水。
    一开始,莫长安这种老“游戏人间”也并不是很明白,这个规则极其简单,变化很少的游戏竞技性和娱乐性到底在哪。比竞技性,有黑白棋这种变化极其繁多,上限极高的棋局游戏,比娱乐性,百家城流行的游戏就很多了,样样都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游戏。
    很快,他得以理解。
    如果说黑白棋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享受几乎无上限的“思考”与“决策”,在战胜对手时,一种外部成就满足自我需要的满足感,那么麻将吸引人则在于“赌注”,或者说通过策略竞技的方式对对手资源的一种“掠夺”。掠夺这个暴力的词在麻将桌上变得文雅了,但其并没有改变本质。而掠夺他人的资源本就是人性之中难以去弄清楚并且无法彻底摈弃的一样本能。
    规矩与律法约束着这种本能,但在麻将桌上,这种本能合法化了。
    简单地说,打麻将是一种软性赌博,但有着个娱乐的合法标签。
    其实,莫长安对麻将的看法是偏左的,相较于他,第五鸢尾看待方式有着不同的出发点。她同样把麻将与赌博进行挂钩,但并不认为麻将本身是赌博,而是麻将可以成为赌博的一种形式,毕竟,打麻将的四人不进行加入任何资源形式上的赌注,那就完全不存在赌博之中言及的“掠夺”了。
    说到底,麻将本身没有思考与行动能力,打麻将的人才是真正的主体。
    师染跟他们两个都不同,她压根儿不想这些,会坐在这张桌子上,不过是为了替叶抚凑齐四个人而已。说着,这位给两人压力最大的云兽之王,实际上是个凑数的,俗气一点说就是个混子咸鱼党,麻将桌上的胜负于她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第一圈,
    第二圈……
    最初的几圈里,四人话都不多,并且只局限在麻将本身,不涉及桌外。更多的,是熟悉规则与玩法,并且尝试代入其中进行体验。不得不说修仙的人十分注重实际意义,普普通通的麻将,莫长安和第五鸢尾也要去思考个大的出来,然后发掘其存在、运行并且持续下去的关键原因,几乎要用对待大道的方式去对待麻将了。
    当然,这也是条件所导致的,毕竟坐在桌子上的,没有一个普通人,叶抚神秘,到底多强大没个数,但师染的强大那是有目共睹的。她都愿意安安静静,本分地坐着打麻将,难道打麻将这件事还不值得仔细去研究吗?
    这算是完完全全的误会师染了。
    最初的几圈里,叶抚基本都是第一胜家,但在之后,另外三人很快追上叶抚的麻将水平。因为麻将本身技术含量不高,不然也不会大街小巷传个遍。之后,胜负就比较平均了。
    场上四人都不存在故意让牌的心态。莫长安虽然十分敬仰叶抚,但在玩游戏上不会因为他身份神秘就让分毫,师染更不说了,她是个彻彻底底的自我主义者。第五鸢尾嘛,这个辈分差了不知多少的后辈,在某种程度上比一众前辈更像个前辈。
    十圈过后,大家基本融入到游戏的氛围当中去了,打麻将,一口一个“碰”、“杠”、“胡”的同时,聊着些桌外的事情。
    “说着啊,莫长安,你这边儿的账。”师染打出一张八万,不咸不淡地说。
    第五鸢尾碰了这张八万,然后看了看莫老祖。
    莫长安听着这个就有些头疼。神秀湖刚刚经历过一场洗髓换血般的大变动,本身就还处在向之前复兴的过程中,自身也是“内忧外患”,被师染催着一笔大帐,确实是头疼和无奈。
    不过,他面上表情是不会示弱的,“什么账,多少账,神秀湖都清清楚楚地记着,绝对不会赖掉的。现在神秀湖的形势,相信女王你也看得明白,本身也比较艰难,还望再退后一些时间。”
    平常情况下,师染肯定会以她凌人的气势好好让莫长安长长记性。她本身作为一个王,不是不讲道理,而是霸道地讲道理。什么理啊文啊的,都是弱小者的无奈以及强大者的虚伪。
    这种观念,很多人都不认同,但她始终坚持着。
    现在嘛,叶抚在旁边,她当然是客气地说:“我也只是提醒一番,具体还要你自己拿捏。”
    莫长安心中腹诽,要不是叶抚在这儿,你会这么客客气气的吗。
    师染接着看着第五鸢尾,笑着问:“先前听闻,这莫老头把神秀湖大小事宜,一干全甩给你了,心里是不是对他怨气满满啊?”
    师染似乎挺乐意以这种“挑拨”行为,来排解自己不得不稍稍憋住一口气的懑怨。
    不过,她有些低估第五鸢尾了。第五鸢尾礼貌笑说:“起初,我在想,我这样的资历和水平,哪有什么资格参与神秀湖一干事宜的决策,觉得长安祖宗是高看我了,是揠苗助长。不过,在一件又一件事里,长安老祖始终支持着我,虽然他几乎不走到幕前,但一直在幕后教导我,给予我帮助。我想,长安老祖这份尽心尽责,很难让人埋怨起来吧。何况,我也只是参与着我能参与的事,并非事无巨细,皆由我打理。”
    莫长安听着,一边摸牌,一边摸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眼中洋溢得意。
    师染没有什么挫败感,十分平常地说:“可惜啊,你本该有着更加充裕的时间去感受世界,而不是感受大大小小的人情世故。”
    “我不认同女王大人对人情世故的偏见。这本身是世界的一部分,以小见大,以微见广,是我感受世界的方式。”
    “以微见广,你受着什么微,见着什么广了?”
    “这不是我现在能够系统性去总结的,但我心里有个定数。”
    师染点到即止,不咄咄逼人,她只是想看看这个受到莫长安器重与叶抚正眼相待的年轻后辈,本性如何。
    现在看来,她觉得第五鸢尾的确值得托付,是个务实的人。
    “三万!”师染打开话题和结束话题,都是干脆直接的。
    “自摸清一色。”叶抚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师染抱怨道:“什么啊,你运气这么好吗,几个清一色自摸了。”
    “牌技好啊,什么运气。”
    “我不信,下一圈,我要坐你的位置。”
    “风水还轮流转呢,下一圈轮到你怎么办。”
    “可别忽悠我了。十几圈,一把大胜都没拿过,可别说我技术不行!”师染坚持要换位置。
    叶抚耸耸肩,“随你吧,我看你就算把我们三个的位置都换个遍,也就那样。”
    “你在羞辱我!”
    叶抚摊摊手,一脸“无可奈何”,欠揍得很。
    师染咬牙切齿。
    莫长安心中感慨,这关系真不是一般的好啊。他犹记得师染当初出现在北海时,对叶抚极大的敌视。
    看来,叶先生还真是神奇的人,能让师染这种硬得弯不下腰的人都像个俏皮的姑娘。
    第五鸢尾悄悄看了叶抚一眼。之前,她跟叶抚的对话仅限于客套的打招呼。十几圈麻将下来,她一直在对叶抚的性情进行基本的考量,分析自己能够跟他说话说到那个地步。
    事实上,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叶抚对她的态度极其包容。
    “叶先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第五鸢尾略微局促地问。
    跟师染对话,她都不会局促,但面对并没有施加丝毫压力的叶抚,她却有种谨慎触碰的局促。
    “嗯,当然可以。”
    “我记得,之前在神秀湖大潮时,叶先生你曾与我说过话。但那时我状态低沉,没能好好回复。这次提及,也还是希望叶先生不要计较。”
    叶抚手指点着麻将,笑着说:“我理解你。但你可以不用这么客气地说话,长安兄兴许同你说过,我是怎样一个人。你大可不必把我当前辈,那没有多大实际意义,平等地对话,才能有利于你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
    “叶先生果然如长安祖宗所言,通明温和。”第五鸢尾心中稍稍安定些。
    叶抚说:“比起你啊,你的妹妹态度可就直爽得多了。”
    第五鸢尾稍惊,“啊,叶先生还有家妹有过接触吗?”
    “何依依可是我半个学生,我怎会接触不到让我这半个学生心心念念的人。”叶抚笑道。
    “居然还有这层关系。”第五鸢尾说:“也难怪了,何依依的优异表现,相比也是与叶先生息息相关的。”
    “那不存在。他优秀,是因为他本身优秀,我只是个领路人而已。说着,长安兄其实对他的帮助比我对。”
    莫长安说:“你要说教导他的时间,那的确比你久。但论及影响程度,我还是能感受到你在他心中的分量的。”
    叶抚笑笑,“不说这个了。”他看着第五鸢尾问:“你本来想问我什么?”
    “嗯……关于你当初对我说的那句话。”第五鸢尾说。
    “‘喜欢,就去做’对吗?”
    “先生果然还记得。”
    “我是故意说那样一句话的。”叶抚直接明了。
    “为什么?”第五鸢尾忍不住立即问。
    “为你的初心。你曾听过这句话,或许你会忘记,我只是让你再次想起而已。”
    第五鸢尾嘶嘶吸气,“先生果然与那位女剑客有关系。”
    “她的事,你应该很好奇,但不能由我来说,我说的话,会破坏这件事的完整性。”叶抚整理着自己的牌,平淡地说:“以后会有人亲口告诉你,甚至,你有机会亲自去了解。”
    “先生能说这么多,我已经很满足了。”
    “许多事情都困惑着你,长安兄给不了你帮助,我也给不了,大多数情况下,你只能靠自己。”
    第五鸢尾知道叶抚在说什么,因此不免感到震惊。因为她心中的诸多困惑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位叶先生就像……无所不知。
    “不过,我们共同的,都期待你的成长。”
    第五鸢尾有些迷茫,“我还有成长的空间吗?”
    叶抚和莫长安相视一笑。叶抚说:“你还真是不太自信啊。师染这家伙的自信能分你十分之一都好了。”
    师染假笑一下,“好好的,别说我,我很介意。”
    接着,她惊喜地叫道:“欸,自摸七对!哎呀,叶抚,果然呢,你这个位置就是好啊。一来就大胜一把。”
    叶抚笑出了声,“你还真是自我主义啊。”
    “这跟自我主义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嘴硬吧。”
    叶抚哼了一声,“别的不说,光你突然打断人好好的对话,我要在心里给你扣影响分了。”
    师染无所谓地摇了摇躺椅,“扣呗,谁管你怎么看我啊。”
    叶抚心中吐槽,还真是个“自大”的家伙。
    但果然“风水轮流转”,师染大胜一把后,在之后的二十多圈里,未尝一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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