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之间必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止戈这个作者被口诛笔伐是注定了。
    周承爻又是佩服,又是忧愁的叹气,好一会儿才翻开《穷书生种田》,这一翻开就完全放不下了。
    周承弋睁开眼坐起来,黑暗中有个声音道,醒了?先起来洗漱,我叫凛冬把饭菜端上来。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长夏立刻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周承弋呆呆的转过头看着说话的方向,好一会才像是听到了般,缓慢的掀开被子下床,他乖巧的洗脸刷牙,然后坐到桌子边。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来了。
    周承爻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就算是好弟弟卖萌都无法将他的目光从稿子上抽离。
    冷不丁一个声音从旁边幽幽传来,好看吗?
    好看。周承爻下意识点头回答,话出口一顿,转过头去就见周承弋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正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嘴里包的满满的上下一动一动。
    吃没吃相,好好坐着。周承爻视线重新转回到稿子上。
    《穷书生种田》这篇文,周承弋已经写了蛮长了,除了投稿的五万字外,还有五万余字留作存稿。
    符谦在醉春楼说出那样的承诺,接下来长安书坊的书稿必定充盈,符谦觉得半月刊太影响他发挥,打算弄个副刊,将两者的受众再细分一波,顺便一提,他还打算等话剧出来弄一个曲艺的杂志,名字都是现成的就叫《乐府》。
    这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类型的杂志。
    周承弋总觉得符谦这么狗,很可能弄个正刊副刊交叉连载引流。
    事实证明,周承弋猜对了,符谦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暂时苦于手上没有写的足够好,又经得起一月刊载四万字的长文。
    这个时代的文普遍都比较短,一是因为文言文缘故,二也是因为印刷成本高,编纂们自然精益求精。
    不过符谦财大气粗会做生意,也有意推广白话文,最好让其走入底层,成本高了大不了多销,他看得长远舍得在宣传上花钱。
    而且周承弋写的小说确实新颖出彩,符谦乐意的很。
    周承弋坐回位置,一边吃一边回想起陷入昏睡之前他似乎将两篇稿子都交给了周承爻,遂问起。
    周承爻回答,你没有说各自投哪个书坊,我便自作主张叫人都投给长安书坊了,我看你又是不同的字体又是新笔名,应当是不想叫人知道与你有关,便特意叫人从驿站寄送的,想必应该是已经送到长安书坊了。
    知我者,二哥也。周承弋竖起大拇指,放心的埋头扒饭。
    等周承弋吃完,周承爻也终于将所有存稿都看完了,迫不及待问,然后呢?养殖功能开放之后会怎么样?
    顾名思义啊,当然是养猪鸭鸡鹅这些动物。周承弋张口就来,比如养猪,首先从小猪仔开始就要阉割。
    还要阉割?周承爻作为男人听到这个词本能的打了个寒颤,他坐直身体疑窦丛生,为甚?
    古代其实一开始并不流行吃猪肉,更多的是牛羊肉,虽然东坡肉很有名,但也是因为苏东坡被贬谪之后的苦中作乐,没被阉掉的猪有腥臊味。
    周承弋解释,去去味,而且更容易养肥。
    这又是为何?
    嗯大概是去掉了烦恼根没有了世俗的愿望,所以一心只想混吃等死吧。
    周承弋问,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周承爻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在他们热情的讨论阉割话题之时,符谦再一次不顾夜色已深直奔房观彦府上。
    子固,你可知止戈写了什么,真是震煞我也!符谦一入内发现房观彦穿着整齐的坐在一旁,还特意泡好了一壶新茶,似乎早有预料等着他来。
    符谦眉梢一挑,你那日同那位说了什么?竟让他写出这种文章来。
    我什么也没说。房观彦示意对面的位置,倒了一杯茶推过去,却往自己的杯中到了白水,玉白的手指端起茶盏一口饮罢道,先生问我如何评价余幼卿,我道她过刚易折,如此而已。
    符谦却看透了他,你这过刚易折,到底说的是余幼卿,还是说的止戈先生?
    房观彦不答,两人心知肚明。
    符谦将《女尊之国》的稿件递交过去,你且看看吧,这文一经发表,整个长安城都要震动一番。
    房观彦细细观之。
    说实话,这并不是止戈常用的文风,整个《狐梦》四卷文中,虽然题材风格各有不同,却同样有着相似点,那便是行文上透露出的温和,即使是偷生卷大量的悬疑场面,也并未能折损。
    盗梦卷的悲剧之所以让人深刻,便是因为他用着十分温柔的笔触,写出了反差极大的剧情。
    然而此新文的整体文风,悲郁中透着凄冷,零碎的没有因果的故事拼凑在一起,最后结尾用了一个又字,将整体氛围径直推向高峰,给人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像是陷进了一滩挣扎不出来的烂泥里,又像是脏污的水尽数泼在干净的白衣裳上。
    吊诡。
    房观彦从未想过,自己会将用来形容余映文风的词,有朝一日会用在了止戈先生身上。
    可除了这个他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止戈先生的吊诡和余幼卿的吊诡很不同。
    后者擅长写意,像一副森森画卷,从字词上就透着乖戾鬼气的韵味;前者却平铺直叙,不曾特意在遣词造句上下功夫,乍一看不觉如何,细思却不禁汗毛倒竖。
    符谦叹道,止戈先生可当真会叫我为难。
    莫非你不刊登?房观彦当即便拆台,既如此,我想《长安朝报》那里应当会欣然笑纳。
    我又没说不登!符谦想将稿件拿回来,却连边都没摸到,颇为无语的看着好友,我不仅登,我还要插队加急登!
    房观彦看着他,据我所知,你新一期都刊好了吧?
    现在《长安》可不是当初的一万五千的分量了,早便直奔五万而去,不过不是只在长安城发行。
    萧国并不止符谦一个商人,自然有嗅觉敏锐的同行,长安城内虽然已经被符谦占领,但隔壁临近的两城却是没有的。符谦素来知进退,深知天下的钱不可能进他一个人的口袋,万事留一线,何必将人逼急呢。
    遂与数个商人达成进货和代理售卖两项合作。
    有能力野心大的便直接以半价从他这进货,盈亏自负;有资金不那么充足,又或者还处在观望中的,便以代理售卖的形式从书坊拿货,卖出去了七三分,书坊拿大头,卖不出去也是书坊负全责。
    前者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后者。自然也有人觉得符谦这个决定过于大胆,代理商可是一分钱没花,卖不出去书坊兜底,天下竟然有这种好事?
    你也不怕他们卷款跑了?裴炚一开始听说的时候,看符谦像是看一个大傻子。
    符谦却直摇头,非也非也,看似是我吃亏,实则是我就坐在这不费任何功夫,白得两成利润。
    他就出个印刷费,然后别人甘愿跑腿卖力,钱平了工本费,确实算是白赚两成。那些人跑腿是为了自己,三成利润那可是零成本,完全血赚。
    这便是双赢策略。
    而且符谦根本不怕这些人卷款跑了,这么大的利润和回报,哪个人舍得干一票就走呢?
    大不了多请些工人,这两日加急赶出来便是。符谦对于花钱雇人这方面十分有心得体会。
    说完自己的安排,符谦又说起另一件事,创副刊一事当真是停滞不前,不知道何时我才能收到一份写的又长又好的小说稿子呢。
    他故作苦恼,余光却觑着房观彦的脸色。
    房观彦给自己续了一杯白水,直接下逐客令,小公爷慢走,不送。
    符谦对他的冷酷无情呲了呲牙,临走之前还冷嘲了句,你也就敢私底下学学那位喝白水了。
    房观彦抬眸扫过去,只见一道残影,符谦仿若鬼在背后赶一般提着衣摆飞快跑远。
    数日后又一个十五,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下,将整座长安城银装素裹,呼啸的北风刮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冰棱挂满屋檐,街上的青石板道都覆了一层冰,滑溜的别说跑马了,便是人慢慢在上头走,都指不定摔得七荤八素。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也依旧有人出门,大部分都是冲着长安书坊去的。
    蒋羽生就是其中之一,他顶着一身冰雪进门,后背湿了一大片,显然是不小心摔了,好在他穿的衣服厚,除了略显狼狈外,倒也没什么实感。
    他一进来就瞧见柜台里的骆异,上前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前几日掌柜的不小心摔伤了腰,我帮个忙。骆异解释了句忙问他,你又是怎么回事?外头那般大的雪,都不打把伞?总不会是觉得大丈夫不该这般吧?
    我哪有这么傻,自然是拿了伞,只是路上摔了一跤,人没事,伞无了。蒋羽生说起这事有些郁闷,不悦的瞪了一眼笑开怀的骆异,少废话,赶紧给我拿新一期的《长安》。
    骆异拿给他,又调侃了句,是谁说的绝对不会买长安书坊出的书?便是看一眼都觉得遭受玷污?
    本来就是如此!通俗小说便是对文学的扼杀!
    可你喜欢的《狐梦》也是通俗小说。
    千万本里才出一个《狐梦》,千万人里也才出一个止戈先生。那些个什么白衣书生,哪里能跟止戈先生比!
    骆异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本来就是奔着赚钱才写小说,一点都因为自己笔名挨骂而生气白衣书生是白衣书生,和他太学学子骆异又有什么关系。
    蒋羽生掂量着手中的杂志,惊异道,今日怎么这么厚?
    加刊了,有止戈先生新文。骆异露出复杂的神情,阅后必有感悟。
    蒋羽生当场就要翻开,却被骆异制住,要看回去看。说着完全不顾同窗之谊,将迷茫的蒋羽生当场扫地出门,至多给了他一把伞。
    抽的什么疯?蒋羽生喃喃自语,撑开伞离去。
    不过很快,蒋羽生就知道为什么了。
    看完《女尊之国》后,他再也不复先前的高兴,心头像是梗住了一般,在房中走来走出数回,最终只能冲到窗边骤然干嚎出一嗓子。
    蒋侍郎今日休沐,正身体力行的给小孙儿讲卧冰求鲤的故事,突然一嗓子,唬的他和小孙儿同时一激灵,他倒只是不轻不重摔了一下,小孙儿直接亲吻上了冰面,然后就分不开了。
    小兔崽子!蒋侍郎噌的一下就窜了起来,拎着棍子气冲冲找上门去。
    余映也买了《长安》,不过她不用亲自去拿,自有报童送上门来。
    自从在醉春楼听了那场书后,余映就成了止戈的忠实读者,《长安》杂志期期不落,不过这回她因为有事临时出门了一趟,没能第一时间看到,结果等回来,却发现外祖父拿着一卷书在大堂中枯坐。
    宋老爷子抬头看到她,竟老泪纵横。
    这是怎么了?余映惊讶万分,赶紧上前去,这才瞧见外祖父手中拿着的那卷书,正是新一期的《长安》。
    宋老爷子任她将书抽走,仰头望着房梁,半晌才说,我想小茹了。
    小茹是宋老爷子的女儿,也是余映的生母,嫁了一员外,却因只生有一个女儿,生生被婆家磋磨疯了,当时年仅五岁的余映还差点被发卖。
    这也正是宋绪文搬回京城的原因。
    有产生共鸣的,自然也有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无病呻吟,更有甚者是觉得侮辱。
    便在一茶馆中就有人在大肆讨论,我瞧这止戈是江郎才尽了,好好的家国大义不写,写些个情情爱爱,如今还写出这些不知所谓的文章,哼!当真有辱斯文!
    男人顶天立地,她们女人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上阵杀敌还不是要我等七尺男儿!
    女人还是回家相夫教子吧,男人的事情她们懂什么!
    数典忘祖!四书五经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如此这般,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对长安书坊的口诛笔伐甚嚣尘上,还有人想要写状纸递到上头去,觉得止戈在妖言惑众,应当将他立即逮捕归案。
    这里有多少浑水摸鱼的,也暂且是不知的。
    周承弋对这种风波早有预料,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写完《女尊之国》就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现在整颗心都放在另一本毫无动静的书上,连到账的丰厚稿费都没能多引起他的关注。
    这《女尊之国》都已刊登出了,怎么同时寄投的《穷书生种田》没有半点动静?
    他都忍不住跑去问他哥不会是驿站方面出了什么纰漏吧,然而派去询问之人皆是无功而返。
    总不会被毙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房观彦:止戈,一个文风百变的男人,我好爱他。
    蒋羽生:我也好爱他!
    宋绪文:小伙子确实不错。
    房观彦:?
    符谦:让你暗恋,小心你墙角被撬走![点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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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传教士
    周承弋又等了两周,他奋发图强搞完了《狐梦》的话剧剧本,又将种田的存稿都写到十万字了,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无比惆怅的叹着气,头一次的失利让他有些郁闷,又很是想不通:怎么就会被毙掉呢?
    难道现代系统流种田文小说,不符合古代人的审美?
    这不科学!我们大种花家的兔子,不应该骨子里就对种田有执念吗!
    周承弋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作罢,将这些想法都暂且抛诸脑后,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写稿上。
    毙掉就毙掉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长安书坊不收他大不了换一个书坊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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