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草包。
    说不定也有能人。
    你跟我和父亲想法不同,楚载沉吟半晌,但是那些人若真有本事,陛下和父亲也不会熟视无睹。
    楚尽已经跨出了门槛,闻言也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上了门前马车,在马夫的挥鞭下,离开了楚家。
    楚二公子不像别的纨绔,他不欺男霸女也不鱼肉百姓,他虽然风流但从来都止步君子六艺手谈抚琴,最为谏官们诟病的,就是他的玉弹弓。
    弹弓是玉雕,弹珠是金珠,还总在长街纵马时练准头,练完了也不让随从捡楚二少丢不起那个人。他的骑射其实已经极好,由他的珠子总能精准落在落魄赴京的书生脚边就能管中窥豹。可惜这个情报没被各家探子注意,因此楚二公子的名声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还败家的纨绔。
    在如日中天人才辈出的楚家,仿佛只出了这么一个浑身破绽放荡形骸的金玉败絮,难免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养废了,这一次好不容易得了个状元,结果又在金銮殿上出了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入朝,令人扼腕。
    *
    湖中亭,落了一场小雨。
    颜金正端详画上人面目,的确跟楚二有七八分相似,唯独眼睛不同。画中人丹凤眉眼锋利,有些不卑不亢的冷淡。楚二是懒洋洋的桃花眼,看起来更多世家子的骄傲跋扈。
    但凡他仔细看,都不会觉得是同一人。
    总管走上前,道:前头说楚二公子纵马十里长安街,怕是要一路进了宣武门。
    好大的胆子,颜金合上画卷,去看看他是不是如此造次。
    宣武门严禁纵马或马车,即使是楚大将军,也要步行入殿。
    到了宣武门外,总管远远就见一人白衣策马而来,心中一惊,悄悄看陛下神色却是波澜不惊。
    就在白马将要踏过宣武门的时候,那人跳下马背收紧缰绳,将马绳交给守卫,大步走了进来,抬头时看到颜金微怔一下,随即行礼。
    总管松了口气,却发觉陛下始终没开口。
    楚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少年眉目里还有些纵马时未褪干净的意气,俊美得有一种近乎剑锋白雪的感觉。
    免礼,颜金似乎才想起来,说道,此后一年在宫中不必多礼。你不觉得无趣,朕还觉得麻烦。
    楚尽微微笑了笑,好。
    就在这时,楚家跟来的人也姗姗来迟,他们带着二公子随身的行礼,还有特意嘱咐的三只恶犬。
    狗的事情颜金已经知道,楚尽让总管跟他报备过,但是颜金看着那三只畜生,无言半晌,才问:这是恶犬?
    总管眼尖:这是西域的狼
    是犬,楚尽还伸手隔着笼子摸了一把狗头示意,信誓旦旦地说,驯化了不伤人。
    不可放出笼,颜金始终皱着眉,还是违心承认了下来,又补充了一句,也不能再摸。
    总管心中却是微惊,楚二公子淡淡地说驯化了的狼是狗,让他想起来多年前的楚大将军,实在不像传闻中那么优柔寡断。
    楚二公子若有所觉,笑眯眯看了眼总管,总管忙低下了眼。
    说是考察,实际上半个月过去,楚二公子还是如同在楚家一样,喝点小酒写点诗词,还得了陛下特许,闲时在御马场里玩一圈也未尝不可。令讨厌他等着他倒霉的人心头忿忿无奈。
    直到第十七日,陛下夜被噩梦惊醒,差人去叫了楚二。
    此后楚二日日宿在太极宫里。
    这件事传出去,流言就微妙了起来。楚大公子不动声色清扫了那些带有恶意的流言,又书信一封入宫给楚尽。楚尽没过一天就写了信送回去。
    又过一日,楚载求见陛下。
    颜金坐在太和殿里,看着楚载走进来行礼,脸上没什么表情:何事上奏?
    陛下看重子霑,臣不胜感激,然而京中流言猛于虎
    以楚家的探子和高手数量,不说长安,即使是宫中的流言,一样能伸手肃清吧。颜金淡淡道。
    楚载沉默下来。
    楚尽信上怎么写的?颜金随口问。
    皇帝亲自开口问,楚载不敢欺君:无事,勿听信流言。
    就这么一句?问了半日不说,朕还以为犯了什么辱君之罪。颜金挑眉。
    楚载心中微跳,没想到楚尽如此大胆,竟然违抗圣意,就要请罪,却见颜金摇了摇头:朕允许他不报。
    楚载沉默。这更让人担心了。
    就在这时,殿外的总管走进来,看了一眼楚载,不知当不当说。
    楚载意识到他要说的事大概与楚尽有关。
    颜金不以为意:发生何事?
    楚二公子在御马场与三王爷起了冲突。
    楚载感觉太阳穴有点痛,什么在宫中不惹事,才过了多久就捅了个娄子,转身行礼道:子霑逾越了,想必不是有意。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只是依仗楚家地位,相信陛下不会太过苛责楚尽。
    颜金却顺势点头:的确。御马场离这里不远,看看就知道是有意无意了。
    等到一行人到了御马场,里头已经乱成了一团,宫女侍卫们都不敢出声,只有几个侍卫拉着楚二公子劝说。
    三王爷似乎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分外狼狈,满身尘泥,袍子上还有脚印,见宫女们看着他,恼羞成怒:看什么!
    宫女们连忙低头。
    他见楚尽被拉住,心下稍定,走上前去,侍卫们也跟着他不停劝说,大意是陛下已经收到了消息云云。
    放开。楚二公子侧头说,他显然在打斗中占了优势,脸上干干净净,衣服上也没沾多少尘土,颇有些得意。
    才见二人刚刚打起来,生怕再来一次的侍卫哪里敢放,楚二少,王爷没有恶意,您打也打了,万一让陛下知道了
    楚尽嘲讽:废物,站这儿你都不敢动。
    三王爷脸色涨红。
    颜金走进来,就见三王爷抬手在楚二腹部打了一拳,楚二面露痛色,周围侍卫都是一惊。
    宫女看到他,连忙行礼:陛下!
    侍卫们不敢造次,也连忙松手行礼。
    三王爷才想起来刚刚旁边人说的已经通知了颜金,讪讪凑过去想要行礼:陛
    颜金视线落过去一瞬,抬脚就踢在了三王爷脸上。
    滚。
    三王爷身子歪至一边,脸上充血,跪着不敢起身,喊冤道:陛下,是楚二先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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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贪恋人间(三)
    事情的起因是一场普通的口角。
    楚尽偶然发现这个小世界有一个薄弱点,就在御马场,可以收到蓝星的信号。尽管他不感兴趣,但出于和333相处了三个世界的友谊,为了能顺利送333回蓝星,还是经常来给它捣鼓接入点。
    谁知这次楚公子坐在马上撑颌发呆的时候,近日回京的三王爷来了。
    王爷名头听起来好听,实际上是个坐享成果的草包。颜金少年时也曾询问过结盟,这几个亲戚却畏惧失败的下场。最后依然是颜金的嫡系部下追随,而楚于两家后来也出兵相助。
    结果等建立了政权,当初畏畏缩缩的三王爷等人来分功,倒跑得比谁都快。颜金念在父母旧交的份上,即使心里再轻视,也从来以礼相待。
    这一次,四下寂静,稍后走进来的楚载也愣了一下,不知情况地跟着跪下:陛下息怒。
    颜金下颌绷紧,脑海中思绪飞快转动,而后就冷静了下来:起来吧。
    楚载站了起来,侍卫宫女们互视之后也慢慢起身,一个扶起楚尽。
    楚载原本还有些担忧,见楚二在旁人视线死角睁开眼对他眨了一下,才放下心来。
    颜金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三王爷,缓缓道:说说看。
    他现在还要制衡朝堂,绝非坐稳了江山。他当然有不少隐藏在暗中的势力,但仇家也不少,如果表现出太多的偏袒,难免让朝中人心动摇。
    早在半年之前,他就已经暗中开始削弱楚家的势力。金銮殿上为楚二斥退魏家人已经是过了,如果连王爷和楚二冲突都偏袒,京中依附楚家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三王爷避重就轻:臣不过是来御马场看看,与楚二开了一句玩笑,他就对臣动了手。之后又出言挑衅,臣实在是忍无可忍,才会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是这样吗?颜金目光落向在场的宫女。
    333:[宿主,他说的好像是真的。]
    楚尽:
    表面看上去的确如此。
    楚尽当时坐在马上出神,周围围了一片宫女,假装洒扫实际是一睹长安楚二的风采。他神游天外时终于找到了与蓝星的接入点,漫不经心在脑海里喊333过来读译信号。
    就在这个时候,三王爷看上了他座下白马,让侍从喊他几声都没回应,恼怒之下骂了两句。
    楚尽没在意,准备等着333看完就走。谁知因为333就在他的脑域里,看到的影像与他虹膜相连。在脑海中天光乍破之际,他看到白光散去后的AI之心内部,他亲手构建的数据与秩序之地,一个穿着旧式军装的青年背对他站着,仰头看着一张相片。
    就在333将要看清的时候,楚尽被从马上拉了下来。他跌坐在原地,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直到三王爷上了马,一枚金珠惊了马,让三王爷狼狈地摔了下来,恼怒抬头时,看到楚尽正收起他的玉弹弓。
    楚尽问333:还能重新接入刚刚的节点吗?
    333沉默。
    然后两人就打或者说三王爷单方面挨了一顿痛打。君君臣臣,即使同为臣子,三王爷现在也是个有品级的官,而楚尽还未入朝,只是一介白衣,往严重了说,就是楚家纵容子弟,目无尊卑法纪。
    此时颜金问起,宫女们不敢说谎,点了点头:王爷想和楚公子换着马骑,楚公子似乎是不愿意,就用弹弓
    众目睽睽下,三王爷因为恼羞成怒脸上更充血,一匹马罢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放肆之徒,楚家近年来未免也太
    王爷,楚载不咸不淡道,棉城的时候我们还在酒楼里喝过酒。
    三王爷声音一顿。他知道楚载是在暗示他棉城的庄子,王府而今能如此挥霍,和楚家的往来脱不了关系。他悻悻道:那,那就罢了
    颜金静静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令人厌恶的结党营私,功高震主的鼎盛世家。无论是哪朝哪代的皇帝,都容忍不了。
    楚载也是无奈之举。他当然不想在帝王面前如此暴露楚家的关系,但是再让这个蠢笨的三王爷说下去,楚尽就真的被拖进去了。
    就在这时,楚二咳嗽了一声。宫女连忙紧张地询问情况。侍卫们也有些心虚,要是认真说起来,他们刚刚似乎是拉了偏架。
    颜金沉默半晌,走了过去。
    见楚二半阖着眼,皱眉道:陛下。
    忽然之间,这一幕似乎与梦中重叠。白衣金冠的少年郎躺在满殿笔墨酒壶里,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才微微睁开,淡淡说了句陛下。
    前些日子楚二夜夜来太极殿和衣而睡,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梦见过那些东西。那些明明从未发生过,却清晰得令他心悸的片段。颜金面色变化了少顷后,原本将要翻篇的话又咽回去,看向三王爷,道:御前失仪,该怎么罚?
    三王爷原本已经起身,愣了一下又跪了下来:陛下!
    总管道:杖责三十。
    颜金垂目:领罚去吧。说完,不等众人反应,离开了这里。
    宫里的消息瞒不过半日,就传得风风雨雨。京中世家都惴惴,之前陛下分明有削楚家制衡朝堂的意思,现在屡屡偏袒楚二,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圣心难测,近日里各家的动作都收敛小心起来。
    事件中心的两人,三王爷杖责之后受不了屈辱,当日就和陛下告辞离开了京城。而陛下对楚二的态度也明显出现了变化。
    当天夜里楚尽作完了幅画,习惯性要回太极殿,却被告知陛下已经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来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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