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今日只怕要让诸位失望了。”
    “我心有所属。”
    此话一出,堂内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云妙瑛在他说完第一句话后,心下凉了大半,藏在袖中的手将帕子攥得皱皱巴巴,半句话也说不成,连个故作轻松的笑都挤不出。
    云黛璇自觉尴尬,却碍着人多眼杂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厚着脸皮道:“如此,是我唐突,给李公子赔不是。”
    “无妨。”
    云妨月见气氛凝固,忙转移话题,不出一会儿,就无几人在意此事了。
    然而云黛璇心计城府颇深,一击不成,便又在心中暗自盘算起来。
    她生得袅娜纤巧,在云氏的熏陶下,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女,可谓才貌俱佳,算是家中较之得宠的女儿,从小金银首饰样样不缺,吃穿不愁,彼时尚不知她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这是作为世家长女的一大悲哀,也是逃无可逃的命数。
    原先她对云妙瑛这个侄女是有几分宠爱在的,可随着时间流逝,浸淫深宅中的她早不似从前,作为家族联姻的工具嫁给并没有感情的丈夫后,她对自己日渐放逐。
    丈夫不爱歇在她房中,去找通房丫头又如何?丈夫与她相看两厌,转头与小妾夜夜笙歌又如何?
    总归她都成了这副模样,为维系着两家的关系,又不能平白去死。
    然天道有轮回,她终于在不久后等来报复的机会。
    那日云黛璇回府做客,在水榭前撞见初来乍到,朝气蓬勃的潇洒少年,风流倜傥,羽扇纶巾,比起家中那摇摇欲坠,如同被吸干精气的丈夫不知好上几何。
    当得知这是嫂子娘家来的弟弟时,心中算盘那叫一个响。
    肖徽到底也是个禁不住诱惑的,往日在青楼与狐朋狗友喝酒看戏,见的都是些胭脂俗粉,而今一见到散发着成熟芳姿,风流妩媚的云黛璇,哪能不被吸引。
    两人那是愿者上钩的关系,云黛璇不过随意撩拨他几次,肖徽便缠了上来,二人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将苟且之事做尽。
    尝到禁果的他们根本不知节制,除了平日无人回去的阁楼,他们还会在四下无人时,偷跑去后院草坪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这才不慎被裴筠庭发现。
    只是裴筠庭还未想出利用此事为燕怀瑾谋取最大利益的对策,云妙瑛便成了云黛璇手下的第一个倒霉蛋。
    云黛璇寻到她房里的那日,姑侄间的气氛头一回紧绷。
    云妙瑛从来不是她的对手。
    云黛璇先是哄她,说云妙瑛是这府上与她最亲的姑娘,自己怎舍得责骂,甚至害她,随后各种推脱,卖起惨来,口口声声说自己被逼无奈,肖徽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她无法抵抗,又被他威胁,只好委曲求全。还请云妙瑛看在自己疼她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与云守义告发她。
    云妙瑛如何?她自然是心软了。
    向来宠爱她的姑姑,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而那肖徽自来到云府后,便整日上街闲逛,不务正业,纨绔的根骨是一点藏不住,相比之下,她还是选择相信云黛璇。
    见她妥协,云黛璇立刻许了甜头,答应她会在云守义与肖语妍面前替她多说些好话,促成她与“李公子”的佳话。
    然而她真是这么想的吗?非也。
    云黛璇最会的便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对着云妙瑛,把事情许得天花乱坠,实际心中在想,“李公子”是燕京人,云妙瑛要真跟了他,自然也是要嫁去燕京,远走高飞的。姑苏与燕京,千百里的距离,哪有这么好回来。届时她若想不开,在背后告她一状,云黛璇也有法子应对。
    最毒妇人心,大抵如此罢。
    心思单纯的云妙瑛哪晓得这些,坠入情网在前,如一叶障目,浑然不知最信任的人正盘算着要将她推入深渊。
    ......
    ......
    待回门的宴席结束,云氏家眷相互道别后纷纷散去,云妨月终于得了空隙,与丈夫打过招呼,便高高兴兴跑到裴筠庭身旁,挽着她的胳膊,往她手中塞了个布袋,里头似乎还装着些玩意。
    只见云妨月凑近她说道:“盈妹妹,我要听娘亲省话,今日是没机会与你聊了,待往后我得了空,咱们再好好叙叙。这布囊里装着我绣嫁衣时,闲来无事绣的帕子,我妹妹也得了个,你回去再打开罢。”
    裴筠庭心下有些感动,在她走前回握住她挽在臂上的手,真诚道:“月姐姐,谢谢你。”
    云妨月并不知晓她的实际身份,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热情相迎,真诚相待,半个多月的相处,两人相见恨晚。
    对这个朋友,裴筠庭是存了真心的。
    燕怀瑾眼见众人散去,抬手拒绝云守义继续饮酒的邀请,径直走到裴筠庭身边,还不曾开口,就见裴筠庭一个眼神也未留给他,抬脚便领着银儿往回走。
    燕怀瑾:“......”
    伸出去半截想要拉住她的手停滞在半空,随后也只能悻悻收回,在唇边握成拳,掩饰般咳了一声,跟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她,说的话一句也不肯应,一张素净雅丽的小脸愈发冷起来。
    得亏她的剑不在身边,否则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招呼上了。
    正向问她为何这么大火气,就听她不冷不热地来了句:“心有所属?”
    “......啊。”燕怀瑾挠挠头,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承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真真骑虎难下。
    然而这副模样,在一向了解他的裴筠庭面前,莫约等于白纸黑字写着“不打自招”几个大字,气极,拔腿就走。
    此时本该水深火热的燕怀瑾,脸上却莫名挂着笑,嘴角堪堪勾起,随即也加快脚步跟上她,边追边解释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实则不欲与那群人纠缠,索性快刀斩乱麻——你慢些,走这么快作甚。”
    见她仍是不应,燕怀瑾直截了当地扣住她的手腕,佛珠发出清脆的响,他一把将人给拉了回来:“醋什么?”
    闻此一言,裴筠庭刹住脚步,用力去甩他温热的手,一串阴阳怪气的话直往他身上砸:“我醋什么?我有什么好醋的?别瞎往自己脸上贴金,满天下莺莺燕燕,有的是姑娘为你醋,招惹我作甚,走开。”
    想走,却又被他死死攥着。
    银儿与展昭早不知退开多远,一个两个装聋作哑。
    从小到大,这种程度的拌嘴吵架也非少数。
    幸而分给两人的住处都比较清净,回房的这条小路,四处多是草木,无人瞧得见这副场景。
    燕怀瑾满身都被醋味环绕,心中不知有多欢喜,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呼之欲出。
    “没醋没醋,都是我胡说的,裴绾绾,李珊盈,好妹妹,你莫气了。”
    哄人的本事没长进,一开口倒是能将人给气得七窍生烟,心中那股酸意混杂着羞恼,偏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逗她,裴筠庭委屈得险些落下泪来。
    银儿跟上自家小主子,一溜烟跑得几乎没影。
    看她提着裙摆,落荒而逃的背影,燕怀瑾忍俊不禁,喊道:“跑什么,等等我。”
    “走开啊!”
    ......
    ......
    那日燕怀瑾一口一个地赔不是,好话说尽,才将裴筠庭哄好。
    云妙瑛却没她这般福气了。
    她还没蠢到那种程度,连姑姑古怪的态度都察觉不出,且她那番话,一时唬人还行,久了却经不起推敲。
    情窦初开的心上人说自己“心有所属”,更是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这段感情才堪堪萌芽,就被他亲手扼死在摇篮中,竟是一口气也不留的赶尽杀绝。
    如此,云妙瑛也顾不得与姑姑对峙劳什子的细节了,整日郁郁寡欢。
    直到这天,云黛璇再次登门拜访。
    “瑛儿,你想不想嫁给李怀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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