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妃的棺木,照规矩需停灵叁日,叁日内众人皆可前来哀悼。
    拂晓时分,宫人跪了满地,抽泣呜咽声不绝于耳,纸钱在火盆中熊熊燃烧,淑妃与寿贵人素衣素钗,先后走进去,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心惊。
    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说到底,被圈禁在皇宫中的日子,能安安稳稳多活一天都算莫大的幸运。
    纯妃的结局,很有可能成为她们每一个人的下场;众人的哭丧,同样会成为她们未来的丧钟。
    一人身死,万艳同悲。
    临走时,寿贵人抓着淑妃的手臂,惴惴道:“姐姐,纯妃这死,有蹊跷吧......”
    淑妃飞快扫了眼四周,低声道:“蠢货,别在这儿说。”
    “可是我真真是怕极了,前两日她还在我眼前赏花,今日就躺进棺材里了,死因成谜。我——”
    眼瞧快走到门口,淑妃一时未能压抑心中的猜测,同她道:“稍微一想便知,此事定与圣上有关,除圣上外,宫中又有谁人能在原因尚未明晰的时候,悄无声息杀掉一个身居高位的妃子?”
    “为何不能是皇后呢?妹妹听说纯妃死前曾寻过皇后娘娘。”
    “哼,所以本宫说你蠢。皇后娘娘她犯得着吗?身家地位、荣华富贵,她样样不缺,儿子更是深得盛宠。都已经坐到如今的位置,何必再与纯妃计较那些旧怨。”末了,她半惆怅半无奈地叹道,“倒不如说,天家——。”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心头重颤。
    只见负手而立的燕怀泽站在拐角处的宫墙之下,面色森然,缓缓朝二人颔首:“原是两位娘娘,有失远迎。”
    虽明白他此番是属于礼数的客套话,寿贵人与淑妃却依旧惶恐至极,忙道:“岂敢,既是宫中的一份子,亦与纯妃姐姐有几分交情,自然要前来悼念。望齐王殿下节哀。”
    “多谢两位娘娘,本王还有事,恕不远送。”
    他一走,周身那股压抑的氛围才逐渐散去。
    僵在原地的寿贵人同淑妃对视一眼,皆心有余悸。
    ......
    “圣上,该是时辰动身去钟粹宫了。”
    仁安帝身形微顿,不紧不慢地问道:“皇后呢?”
    “娘娘和叁殿下已经去过了,众嫔妃皆已前去吊唁。”
    他缄默片刻,往事历历在目,扰乱心绪,良久后才道:“如果你是她,会觉得朕的做法是为赶尽杀绝吗?”
    “老奴怎敢妄议,既是圣上反复思虑后作出的决定,自然比我这个阉人要好。”
    他嗤笑几声,随即又沉下脸:“纯妃的下场,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朕留她到现在,留下子睿和韩逋的命,实属仁至义尽,也算,为她这些年的牺牲作些补偿。”
    江公公上前,边替他研墨边道:“恕老奴多嘴,跟着圣上多年,老奴对您的脾性还算了解一二。圣上无需过多苛责自己,留下韩丞相是为大局,留下齐王殿下,是因您对殿下感情深厚,即便得知他并非亲生,您依然视为己出,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唉,朕烦得很,钟粹宫便不去了,暂且让朕歇一歇。”
    “那,老奴告退。”
    十几年弹指即去,那些往事仿佛不相干的云烟,睁开眼去看,还是会被触动心弦。
    到底是老了,总喜欢回忆从前。
    江公公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他尚未来得及深入的思绪:“圣上,齐王殿下求见。”
    意料之内的事。
    “请他进来,其余人离远些,未经允许禁止入内。”
    风缭绕殿外的杏树,带来一股近乎不绝如缕的恨意。
    燕怀泽还是同芝兰玉树那般,身姿如松,规矩得体:“儿臣拜见父皇。”
    “嗯,何事?”
    他藏在袖下的手指蜷动,低眉敛目:“父皇,您不去送送母妃吗?”
    “......朕就不必去了,让她安静地走吧。”
    闻言,燕怀泽顿时冷笑,手紧紧握成拳:“父皇就如此厌恶母妃?甚至不肯见她最后一面?”
    仁安帝紧皱眉头,颇具威严:“子睿,休得胡言!”
    此时此刻的燕怀泽全然不顾礼法,就连理智也抛脑后。对纯妃之死的自责及悔恨日渐侵蚀着他的内心,使人变得口不择言:“父皇想为叁弟清扫未来路上的绊脚石吧?怎么,既然将来要将我除去,何不现在让我与母妃一起死!”
    “混账!”他气急,抓起手边的奏折就往燕怀泽脸上扔,尖锐的书角正中额心,很快便胀起红肿的小鼓包。
    见状,他仍不依不饶道:“自从叁弟出生以后,父皇便日渐减少对儿臣的关心,可他是我皇弟,我从未因此怨恨过他,反倒事事以他为先。而今细细向来,父皇对我淡漠,就因我是纯妃的儿子吗?无论我做多少努力,您始终不肯再看我,现在连母妃也要除掉,好为叁弟铺路。我亦为您的儿子,您为何不能一视同仁呢?”
    九五之尊,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年少的他有多期盼能重新得到父亲的青睐,多希望能证明自己,获得重用。
    此间种种,他的父皇一无所知。
    仁安帝沉默了。
    并非他不想解释,而是各种实情弯弯绕绕,牵扯甚广,至少眼下绝计无法吐露。
    他头疼地扶额,软下声音:“睿儿,事情非你所想,朕从未想过取你性命,只是事情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燕怀泽再听不进他的任何说辞,质问道:“父皇可曾想起,明日是我母妃生辰?您应该记不清了吧?”说罢愤然拂袖而去,徒留仁安帝一人怔愣在原地。
    ......
    ......
    浑浑噩噩熬过停灵的第叁日,燕怀泽和燕昭情走在队伍前端,亲自送她入陵。
    这叁日内,他情绪反反复复,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亦无法原谅仁安帝。
    事情结束后,他并未回到齐王府,而是孤身一人回到钟粹宫,回到纯妃曾经住的地方。
    云妙瑛想安慰,却始终不知从何说起,又放心不下他,便悄悄跟在燕怀泽身后。
    初冬风凉,他拿出酒坛,自顾自喝下一口,辛辣入喉,久久凝望着寂静的宫屿城墙,眸光似水。
    这样静谧的闲适,陡居于现世繁华中一隅之地。彳亍伶仃的漂泊,乃旁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凄楚。
    鲜少有人记得今日是她的诞辰,但每年生辰,母妃都会为他亲自煮一碗长寿面。
    早在发现她与韩逋苟且的当下,燕怀泽便明白过来,母妃有多厌倦这看似金碧辉煌的宫城,总想着冲破禁锢,毁坏牢笼,逃之夭夭。
    手指攀上的枯枝,是某年为她植下的红梅,或许他的母妃尚存一缕香魂寄居于梅花之下。
    只可惜,枯木逢春,她亦无法再欣赏红梅映墙盛开。
    他忽然心生冲动,想见见某位姑娘,想听她说点话,什么都好,哪怕仅仅坐在他身旁听雨,也比留他一人茕茕孑立与此,孤独寂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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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我们的男女主终于可以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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