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在陆之昀临行前,为他亲手做一个护膝,因为北境这时会很阴冷。
    陆之昀并不想让她在孕中操劳,便勒令禁止了她的行径。
    沈沅只得趁着他不在时,悄悄地在偏厅赶工,可最终还是因为太过疲惫,便倒在了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等陆之昀从歧松馆回到了沈沅的院子里时,便见妻子已经呼吸浅浅,神情柔弱地睡在了罗汉床上,轻轻绾起的鬓发亦有些散乱。
    丫鬟虽然给她披了件薄衾,还将那未被制好的护膝放在了一侧,可男人英隽的眉宇还是轻蹙了几分。
    看着那毛绒绒的护膝,还有一旁的针线,陆之昀的冷厉的眸中有了几分恻隐。
    他走到了罗汉床处,待动作小心地将沈沅抱在了身上时,她并没有立即地醒过来。
    “沅儿。”
    陆之昀的声音很低沉,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沈沅只颦了颦眉目,还是没有醒过来。
    可她却隐约听见了有人唤她沅儿,他的声音她也很熟悉,语气是难能的亲昵和温和。
    以至于当他俯身缱绻地吻她时,沈沅也因着这声沅儿,主动地仰起了雪白的颈子,给了他一些回应。
    沈沅的主动,让陆之昀的眸色顿时深黯了许多,他很快便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沈沅因为呼吸困难,发出了软而绵的呜呜之音时,他方才松开了她。
    沈沅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只软声问道:“官人…是您吗?”
    陆之昀听罢,无奈地低笑了一声,回道:“你都没认出来是我,刚才还敢对我做出这样的事。”
    沈沅知道他所说的,指的是她主动亲吻他的事。
    原来真的是官人啊。
    沈沅如是想着,亦被陆之昀横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
    身子被悬了空后,沈沅还在回忆着,他到底有没有唤她沅儿。
    夜阒然无声。
    正此时,男人低醇沉厚的声音也划过了她的耳侧。
    沈沅终于能够清楚地听见,陆之昀嗓音温淡地又说了句:“沅儿,我们回去睡罢。”
    第42章 薄命相
    祈朝军队前往北境后的第三日,京师下了场大雪。
    伴着凛冽呼啸的寒风,簌簌坠落的雪花亦如积羽成片的鹅毛,它们落在行人御寒的氅衣上时,都要过上好半晌,方能完全融化。
    康平伯府在京郊的置业中,有一就近山野的私人茶寮,这茶寮的顶篷铺满了茅草,三面敞开着,视野开阔疏旷。
    周遭植栽着数颗古拙苍劲的松树,待大雪终停后,黑白相间的冬雀亦停驻在松枝之上,不时地发出着嘎叫之声。
    茶寮呈方亭之状,其内几塌明净,炉火正炽。
    精致的紫釉茶具摆在了矮几上,伯府的侍童亦拿着蒲扇不时地煽着炉火。霎时间,清冷的寒风忽地拂至,醇冽的茶香便与新雪的纯净气息交融在了一处,渐渐地沁入了寮中诸人的鼻息。
    如此幽景美茗,本该让人心旷神怡。
    沈渝坐在几塌上,手中抱着已然变温的汤婆子,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谌的私人茶寮沈渝早年前也是来过数次的,那时他还在用心地准备科考,而公府处于皇城最中心的位置,亦离闹市很近。
    为了能够专心地读书治学,陆谌便让人在这茶寮外布置了一个书房,仅携着两个近侍他的书童,便在此处独居了近一年的时日。
    沈渝当年带着点心和佳肴来看望陆谌的种种画面,还有她同陆谌相处的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
    只这一年的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的小娘去世了。
    她和陆谌的婚事也被从扬州来的沈沅搅黄了。
    到如今,纵是陆之昀的一句话就否决了她同陆谌的婚事,可是沈渝仍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沈渝不信陆谌会将二人往昔的情意全然抛却不顾,她一直想要陆谌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就算是他真的不想再娶她,她也一定要让陆谌把这个缘由给说出来。
    这几个月,陆谌一直称病,连通政使司都没去几次,沈渝也一直寻不到见他的机会。
    好在今日,陆谌终于答应肯见她一面了。
    侍童将茶盏恭敬地呈到沈渝面前时,寮外便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音。
    沈渝循着声音看了过去时,便见陆谌身着一袭青色的公服,头戴绞沙漆织幞头,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陆谌乌黑的氅衣上落了些许未溶的积雪,他清减了许多,仍是从前那副颀身秀目的清隽模样。
    当年陆谌在会试放榜时,名次也是位列前茅的,再加上他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父辈的爵位,在京中也曾被人称赞过一句郎才绝艳。
    沈渝许久未同陆谌相见,在男人终于进了茶寮后,便也从几塌上站起了身。
    “谌……”
    话还未说完整,陆谌边撩氅而坐,边打断了她的话,嗓音还算平静地回道:“二姑娘日后便唤我康平伯吧,直呼名讳太显亲昵,也于礼不和。”
    沈渝的眸子微微阔起。
    二姑娘?康平伯?
    她不禁冷笑一声,身子也近乎跌坐般,又落回了原处。
    陆谌的面容有些冷淡,而茶寮虽然不是密闭的,但内里燃着的炭火是很足旺。
    沈渝置身其中,却觉得身上凉透了。
    连带着,她的心也凉透了。
    沈渝还算冷静地问他:“康平伯把我唤到这处,到底是为何事?”
    沈渝和陆谌的面前都摆着两盏氤氲着热气的茶水,可两个人却都没有选择去啜饮香茗。
    陆谌平静的语气带着些许的疏离,淡淡道:“前阵子你去公府,应当也见过我五叔了,我五叔是不同意你和我之间再去定婚议亲的。”
    沈渝听罢这话,刚要开口问陆谌,那他对此事的态度又是如何。
    陆谌接着道:“我前阵子一直病着,也没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今日烦劳你过来,便是想将话同你讲清楚。”
    沈渝的唇瓣有些发颤,心里也冉起了不好的念头,她的话音已然掩盖不住急切,问道:“什么话?”
    陆谌掀开了眼帘,沉默地看了沈渝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睫,避开了她近乎幽怨的视线。
    前世的他也曾真心喜欢过这个明媚的侯府小姐,在婚后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也曾对沈渝处处偏袒,通过冷落沈沅的方式,来抬高她在伯府里的地位。
    只是婚后的沈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沈沅虽为正妻,看着他如此宠爱偏袒妾室,甚至任由沈渝欺辱到她的头上来,也并没有埋怨过他。
    反倒是她的一味忍让,助长了沈渝的气焰和野心,使她渐渐地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从前的明媚动人,也俱都变成了撒泼和无理取闹。
    陆谌只记得,她和沈渝在婚后,几乎隔几天就要大吵一架,有时他实在气不过,就会到沈沅那处坐坐。
    也曾做过为了气沈渝,而故意在她面前亲近沈沅的蠢事。
    现在想来,前世他所做的行径当真是不可被原谅的。
    好在沅儿应当是没有这些记忆的,这一世在她的眼中,他陆谌应当还没那么不堪。
    “你说啊。”
    沈渝的眼眶中已经蕴了泪,又催促了陆谌一遍。
    陆谌的思绪亦因此被拉回了现实,也想起了那日在韶园时,沈沅对他说的那席话。
    她说的很对,他不应当再优柔寡断下去了。
    纵然前世的他和沈渝真心相爱过,他和沈渝之间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可如今的他,对沈渝再没有半丝的情意可言。
    既如此,他便要将话同她挑明。
    就算沈沅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他心中的那个位置,还是会留给沈沅,也只能再装下沈沅一个人。
    他会一直守着这份心意,直到死。
    “二姑娘,你我之间的缘份,早便尽了。就算我五叔没有制止,我也不会再娶你。希望你今日回去后,也能同永安侯将这件事讲明,让他早日为你另择人家,也好……”
    陆谌话还未落,便被沈渝愤怒地泼了一脸滚热的茶水。
    沈渝因着愤怒,持着茶盏的臂膀还在发颤发抖。
    他面上的皮肤登时变得灼痛万分,面色亦因此阴沉了几分,却还是强自耐下了心中的怒火,冷声回道:“我的话已经讲的很清楚了,二姑娘既是情绪不稳,那我便先回去了。”
    说着,满脸惊骇的侍童递给了陆谌一方手帕,他接过后拭了拭面上的茶水后,便欲只身一人离开这间茶寮。
    沈渝却扬声呵止他道:“陆谌,你给我站住!”
    陆谌丝毫都没有理会沈渝的泼蛮,直到沈渝追了上来,又咄咄逼人地问他:“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沈沅…你是不是因为沈沅,才要跟我退婚!你虽然不肯承认,但是几月前的那根玉兰簪子,绝对就是你要送给她的……”
    “……我这个长姐还真是好手段,既勾搭着你的五叔,还同时吊着你的胃口,当真是个贱……”
    “啪——”地一声,沈渝还未反应过来,陆谌便蓦地转回了身子,亦扬手打了她一个巴掌。
    沈渝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了火辣辣的面颊时,却见陆谌的眉间也难能闪过了一丝阴鸷之色。
    他的声音也浸了些戾气,语带威胁地道:“你哪来的资格这么说她?沈沅她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再者你是她庶出的妹妹,身为庶妹不敬嫡姐,这事若要传出去,二姑娘只怕会落得个不敬尊长的名声。”
    “你……”
    沈渝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狠狠地打了个巴掌。
    打她的这个人,竟然还是陆谌。
    她虽然是个庶女,可父亲最是疼爱她,嫡母也丝毫都不敢苛待她,沈渝一直是被娇养着长大的。
    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沈渝捂着被陆谌打了的那半张脸,眼泪亦登时夺眶而出。
    看着陆谌远去的冷漠背影,沈渝的眸色也逐渐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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