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沈弘量清楚,陆之昀也派了几个人随时跟在陆之旸的身侧,那两个副指挥使就类似于参谋一样的角色,随时盯着陆之旸,如此,他才不会做些浑事。
    但是沈涵如果真的能嫁给陆之旸,也不失为是桩好事。
    起码她在成为了陆之昀的弟媳后,他看在陆之旸的面子上,也不会再对沈涵动杀心。
    ——
    镇国公府,云蔚轩。
    陆老太太喜燃有着淡淡松香气味的苏合香,沈沅听医师讲,这香还有着开郁豁痰,行气止痛的功效。(1)
    眼见着就要入秋,京师云物俱鲜,风景哂然。
    菡萏池上的荷叶由绿转枯,府园内的花树也显露了秋季的萧瑟。
    陆之旸看上了永安侯府三姑娘沈涵的事,竟在京城传开,惹得沈沅都对此事半信半疑。
    恰逢陆之旸休沐,这日无需当值,陆老太太便将他唤到了院子里,想要仔细地问问他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涵和陆蓉亦在场,却见陆之旸眉间含戾,亦不时地用眼看向沈沅身侧的碧梧,似是在无声地与她解释。
    碧梧为了避嫌,有意地错开了陆之旸的视线。
    陆老太太则问道;“老七,你是不是在乞巧节那日,亲自带官兵去解救过沈家的三小姐?”
    陆之旸回道:“孙儿只是带官兵去查看查看状况,真正救她的,是杨家的大公子杨呈安。”
    陆老太太又问:“可我听说,当夜那涵姑娘归府时,还碰上了劫匪,是你手下的直系官兵救的她。”
    陆之旸对此事是有苦说不出。
    那日他会主动去看沈涵,是因为瞧见了碧梧在那处。
    而先前他五兄刚盯上了五嫂时,特意命江卓叮嘱他,要留意着沈沅的踪迹,不要被什么歹人给盯上了,要随时护卫着她的安全。
    永安侯府那地界,自是重点的区域,他也曾派过官兵一定要在这附近多加巡逻。
    等沈沅嫁给陆之昀后,官兵们还按照以前的习惯,会在永安侯府附近多巡逻一会儿。
    这才碰巧将沈涵救下。
    可这一切,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连沈涵的相貌都记不住了,哪儿来的他要去娶她?
    思及此,陆之旸英戾的眉宇愈沉,腾地一下便从圈椅处站起了身,就要出府去永安侯府亲自问问沈涵去。
    陆老太太却及时拦住了他,斥道:“站住!你这个没心眼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前,可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陆蓉笑意吟吟地坐在老太太地身侧,边用银牙磕着葵花籽,边同看戏似的瞧着自己亲哥的窘态。
    陆之旸瞧见妹妹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蓉姐儿,你也别在这儿看我的笑话,到了年底你也满十六了,早晚祖母也要将你这个小丫头嫁出去。”
    蓉姐儿撂下了怀中捧的馔盒,嗓音娇滴滴地反驳道:“老祖宗才舍不得我这么早就嫁人呢~”
    眼见着这对兄妹就要吵起嘴来,却在陆之昀阔步进了轩室时,蓦地噤住了声音。
    在场的诸人,除了陆老太太,都对着陆家的这位家主起身福了一礼。
    陆之昀沉默地在园背梨木交椅处坐定后,宽敞轩室内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肃正了许多。
    却说过了乞巧节后不久,就是陆之昀的生辰。
    陆之昀又长了一岁,时年三十四岁,沈沅去年送了他一个玉扳指,今年则提笔绘了些玉饰的纹样,交由匠人雕刻,给男人制了个新的革带。
    祈朝官员佩得革带只是虚束在腰间,并无固定衣物的实用,规制严明,上面渐次镶着三台、圆桃、排方、等精雕的玉片,仅起着装饰的作用,算作是身份的象征。
    他今日穿着坐蟒赐服,腰间就佩了沈沅为他新制的革带。
    今日不朝,陆之昀却需进宫教小皇帝课业,小皇帝这半年的身子时好时坏,可课业却没落过。
    男人的发上戴着充耳悬瑱的七梁冠,黯色的冠缨贴合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线,在颌下系了个结。
    如此繁复的衣冠,自是更衬得他的气质矜朗冷隽,容颜英俊。
    等陆之昀坐在了她的身侧后,沈沅便不自觉地一直用那双柔弱的水眸,悄悄地看他敛净分明的侧颜。
    陆之昀听着老太太同他提起陆之旸和沈涵的事,亦突地察觉到了沈沅好似在盯着他看。
    他锋眉微蹙,亦瞥首看向了身侧的妻子。
    正此时,沈沅亦飞快地将脸别开,没再敢去看他半眼。
    陆之昀心中起疑,垂眸却见,二人之间的香几上,摆着一盘桃酥。
    这盘桃酥离他的距离更近一些。
    陆之昀便觉,沈沅来云蔚轩处陪老太太叙话应是有段功夫了,她身子最是娇弱,眼下的时辰也快到午时。
    想必是饿了,这才一直盯着他手旁的桃酥看。
    便用佩着玉扳指的手,将那盘桃酥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吃。”
    他淡声命罢,沈沅颇感费解,也有些怔住了。
    陆老太太将这夫妻二人的小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又同陆之昀讲起了杨家对外的那套说辞:“我听说,这三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嫁给杨呈安为妻,那杨家哥儿也被气到了,在侯府的高堂发了毒誓,也不肯再娶三姑娘做妻子。”
    陆之旸插了句嘴:“五兄…这事真同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都在传…我同五嫂的妹妹私定了终身。”
    陆之昀面容冷峻地转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幽幽地道:“既是不愿做妻,那就做妾罢。”
    做妾?
    陆之昀冷不丁的这一席话,让轩室内的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他毕竟久居高位,同人说的话也很高深莫测,旁人弄不懂也是正常的。
    陆老太太又问陆之旸:“你真对你五嫂的妹妹没有情意?”
    陆之旸立即回道:“没有,这都是外人讹传的。”
    陆老太太颔了颔首:“嗯,反正老七你在这方面的事,是有分寸的。绯闻传出去了,你若不娶三姑娘,对你未来再娶她人也是毫无影响。这世道于女子还是艰难了些,你五嫂妹妹的声名在莅了这遭后,或许会变得难听些。
    沈沅也当着陆家人的面表明了态度:“七弟和我妹妹涵姐儿的事,应当就是谣传,想来父亲此前也为涵姐儿筹算好了婚事,只是涵姐儿对杨公子不满意,便在杨家人的面前失了仪态。”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同众人挑明,沈涵往后名声变坏,也全是她咎由自取,不怨任何人。
    陆之旸见陆之昀和沈沅好不容易都在场,也在这时动了想同陆老太太提出要娶碧梧为妻的念头。
    陆老太太年岁虽大,眼神却很敏锐,她早就察觉出陆之旸一直在盯着沈沅身侧的那个碧衣丫鬟看。
    几度欲言又止,却终是碍于身份,没有同她开口解释。
    陆老七的胃口倒是大,上来就想要人家从扬州带来的陪嫁丫鬟。
    故而陆老太太又道:“老七,你性子有些暴戾,同你五兄一样,当年连个暖房的丫头都没有,院子里的那几个丫鬟看着你们这种凶蛮的,都躲着走。可你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岁,我这老太太给你择的几门亲事你既是都不满意,拖到了二十二岁都未成亲,便也同你五兄一样罢。等什么时候瞧见可心的人了,再说亲也来得及。这几年,你就好好地在官场上再历练历练。”
    陆之旸恭敬地回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他刚要开口再同陆老太太提起自己的婚事,却听她又道:“未娶妻前,若看上了府里的丫鬟,便收为通房让她伺候你,或者你真喜欢她,等你正妻入了府宅,给她抬个侍妾姨娘的身份也成。”
    沈沅一听这话,眸色不禁微变。
    陆老太太到底是个老人精,洞察力也是很强的,估计也是瞧见了陆之旸和碧梧之间的眉眼官司,却未点破,只用话术同众人点明,她绝对不许一个丫鬟做他的正妻。
    果然,在陆之旸诧异的目光下,陆老太太又添了句:“你要娶的人,也得同你五嫂一样,出身于世家名门,再不济,也得是个官家小姐。”
    这话一落,迟钝如陆之旸,也明白了陆老太太的话意。
    陆老太太说罢,便又同众人说自己有些疲惫,想要早些下去歇息,陆之旸蹙眉未敢再提此事。
    离了陆老太太的院子后,沈沅目送着陆之昀去了歧松馆。
    等陆之旸也一脸沮丧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后,沈沅同碧梧并肩行着,柔声问道:“碧梧,你想嫁给七爷吗?”
    碧梧的神情却很是淡定,沈沅并不能从她的面上看出什么情愫来,她恭敬地回道:“奴婢只想伺候主子,若嫁…也得嫁个不妨碍奴婢进府再为您做事的人。说句僭越的话,如果真得嫁给了七爷,那奴婢的身份就成了您的妯娌,真要这样,奴婢还怎么伺候您?若是嫁了个寻常的管事或者侍卫,就算他在公府外有宅子,奴婢还是能够做为仆妇,每日都伺候夫人的。”
    沈沅无奈失笑,又问:“可我是在问你的心意啊,七爷的脾气看似是大了些,可对着喜欢的姑娘,定是温柔的。你看他相貌也出众,是京中的指挥使,你对他难道不动心吗?”
    碧梧垂眸回道:“可在奴婢的心里,夫人都是要摆在这些之前的,更何况现在老太太还不同意,那奴婢何必妄想这些事,给自己平添那么多烦恼呢?”
    沈沅倒是未料到碧梧会看得这么通透,陆老太太这处果如她所想,确实是横亘于碧梧和陆之旸之前最大的一道鸿沟。
    她也不知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为了让她放心,才寻了这么套说辞,还是安慰碧梧道:“你也不要多想,七爷若是真的不行,我也定不会松口,委屈你做妾的。嫁妆都给你备好了,咱们呐,若遇不到可心的,就不嫁。”
    听着沈沅温柔的劝慰,碧梧的心中果然畅快不少,其实她的身份虽是沈沅的丫鬟,但她在私底下同她相处时,待她的态度是很平等的,譬如沈沅适才同她说话的语气就是商量的口吻,有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主子像个温柔的大姐姐似的,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宠着。
    只沈家那几个姑娘不懂得珍惜。
    可那个懂得珍惜的,却又是个妒心太强的。
    思及此,碧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沈沅道:“夫人,您说若蓁蓁还在,将这话听进了耳里,会不会气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她最是嫉妒奴婢了,您对奴婢好一些,她就要气得跳脚。”
    这话一落,沈沅的面色竟是沉重了不少。
    碧梧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讷声道:“对不起夫人,奴婢不该提起她的。”
    沈沅摇了摇首,叹气道:“一年多了……”
    她派人寻了蓁蓁整整一年,按说陆之昀的手下无所不能,却一直寻不到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儿,那便说明,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
    及至黄昏之时,陆之昀才从歧松馆处来了沈沅的院子里。
    沈沅则去厢房将朔哥儿竖着身子抱了起来,小婴孩甫一被她抱起,便咿咿呀呀地笑出了声。
    沈沅用纤手扣着儿子的小脑袋,亦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侧,朔哥儿已经会唤娘了,却还是不会唤爹爹。
    这几日沈沅一直在教朔哥儿说爹爹这两个字,可朔哥儿却似同她叫板似的,只会唤娘,从不会唤爹。
    沈沅虽抱起了朔哥儿,却忖着也该到了同陆之昀摊牌的时日了,近来她也曾试探过他无数次,可陆之昀就是不肯承认他便是云致鹭的事。
    她清楚,凭陆之昀的性情,只要他想,大可以一辈子都不去承认这事。
    沈沅搞不清楚陆之昀的心思,却也于今日终于思虑出了让陆之昀亲口承认的对策。
    正想着这事,陆之昀亦迈过了花罩,走到了妻子的身旁。
    沈沅穿着淡荷色的圆领大袖衫,下面则穿了件白色的百迭马面裙,乌发高绾成了云鬟,在抱着二人的孩子,语气温柔地哄着他说话时,气质愈发的温娴雅静。
    陆之昀缄默地看着眼前的沈沅,亦突地理解了,为何有些男子会有那种特殊且邪祟的癖好。
    沈沅如今正值双十妙龄,同他育有一子,她性情本就温柔,抚育起孩子时,更有那种独属于人妻的慵恹和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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