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王妃既是不孕的体质,燕王那时也很庆幸,多亏自己将尉迟靖这个亲子抱回了燕国,在他一岁之前,燕王一直对外隐瞒他的身份,无人知道他已经有了个亲生的幼子。
    等到了太康七年,燕王便同王妃任氏摊了牌,亦将尉迟靖过继到了任王妃的名下,同时对外宣称,尉迟靖是任王妃的亲子。
    燕王命人通禀给鸿胪寺的宗牒中,也刻意将尉迟靖的真实出生年龄虚瞒了一岁。
    任王妃毕竟不是尉迟靖的亲母,在照拂他的过程中,也没给予过他发乎真情的关爱。
    当年燕王为了安抚任王妃的情绪,虽然给了尉迟靖一个嫡长子的身份,却没有立即将他立为世子。
    还曾同任王妃许诺,一旦她为他生下了他们的亲生嫡子,就立即将他册封为藩国的世子,尉迟靖丝毫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儿子的地位。
    任王妃却并没有活过太康九年,后来燕王又迎娶了燕地豪强,简氏一族的贵女。
    他的第二任王妃简王妃,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嫁予他不久后,很快就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简王妃的相貌也生得极为美艳,燕王也很宠爱这个比他小了近十岁的妻子。
    简王妃有了嫡子后,便愈发将身为嫡长子的尉迟靖示为眼中钉,肉中刺。
    然尉迟靖自小就懂得隐忍蛰伏,在简王妃的面前刻意表现得温懦平庸,也从未展露过对世子之位的觊觎和野心。
    渐渐地,简王妃便放下了对尉迟靖的警惕,等燕王顺理成章地将他和简王妃所出的次子立为了藩国的世子后,简王妃便再没将尉迟靖放在过心上。
    十几年过去,先世子在简王妃和燕王的骄纵下,被养成了个不能成事的刚愎骄纵之人。
    反是自小就忍辱负重的尉迟靖,在燕地结交了许多鸿儒和有志之士,并潜心治学,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
    少年的才能和锋芒再也遮掩不住,燕王也渐渐发现了他这个长子身上的治国潜质,交由尉迟靖处理的几个藩务,他也都顺遂地完成。
    而燕王和简王妃的儿子同尉迟靖这么一比,明显就逊色平庸了许多。
    等简王妃再度动了想除掉尉迟靖的念头后,少年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羸弱且失势的嫡长子,尉迟靖在这十余年的功夫里,也早就积蓄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最终,简王妃在和尉迟靖的政斗中落败。
    尉迟靖取代了先世子,成为了深受燕国藩民信任和爱戴的新继承人。
    往昔的回忆渐止于此。
    燕王痛苦地躺在拔步床上,浑浊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床盖的楣板。
    燕国有尉迟靖这个优秀的储君在,他死后也能放心了。
    唐氏若泉下有知,知道她和他的儿子如此出众,也能瞑目了。
    燕王自诩对尉迟靖这个儿子尽到了人父的责任,可他终归是亏欠了沈沅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太多。
    ——
    燕王府,文漓苑。
    尉迟靖进到苑内的正厅时,便见侍妾蓁蓁已在檀木茶案上备好了烹茶的一应器具,馔盒里也摆好了他平素喜用的几道茶点。
    得见他入内后,蓁蓁即刻起身,姿态恭敬地对着他福了一礼,嗓音娇柔地唤道:“世子。”
    蓁蓁有着绝色之姿,既貌美,却也未落俗艳,不会让人觉得她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美人。
    那双妩媚的丹凤眼生得很有特色,瞧着不过分地大,却极为的标致有神,看人时眸光濯濯,可谓媚眼如丝。
    尉迟靖拂袖在茶案后端坐,整个过程,未去看蓁蓁半眼,也未同她说一个字。
    蓁蓁倒是对尉迟靖的冷漠态度见怪不怪,待仪态娇柔地为他斟了盏茶后,便继续操着那口软软的吴语,同男人细声细气地道:“世子,您都多久没来过妾身的院子里了~”
    尉迟靖睨眸瞥了她一眼,淡声回道:“我可听闻,这几个月,你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蓁蓁故意装出了副低落的委屈模样,又道:“那都是妾在外人的面前故作坚强…每每入夜后,妾都躲在床里,默默地流泪,一直都在思念着世子的。”
    听罢这话,尉迟靖的眉宇即刻就蹙了几分。
    见蓁蓁还要再继续说下去,他横眉瞪了她一眼,蓁蓁即刻就噤住了声音,没敢再多言语。
    近侍蓁蓁的丫鬟站在一侧,却知世子不喜她说这些甜言蜜语的原因,是因为蓁蓁虽然经常将喜欢、爱慕这类的词挂在嘴边,却从来都不会真正地走心。
    在蓁蓁的眼里,便只是将燕世子当成在燕国的靠山,也知道自己是以美色侍人,能对尉迟靖索要赏赐,就向来都不会客气。
    而燕世子表面上虽对这个侍妾态度淡淡,明眼人却知,他对这个美妾是异常宠爱的,基本上她提的要求,或是想要的东西,燕世子都会满足她。
    饮了半盏茶后,尉迟靖对蓁蓁命道:“一会儿唐长史会来这处,你先进室避嫌。”
    蓁蓁却道:“唐长史深得世子信任,又不是外人,再说他性情谨慎,又不敢瞥首去看妾身。妾身好一阵子都没见到世子了,只想多陪在世子身边一会儿,您就让妾身在一侧侍茶罢。”
    尉迟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蓁蓁却知,他做此举,便是默许了她留下的请求。
    唐禹霖很快就被侍者唤到了文漓苑中,虽说得知新律的颁布也有个几个时辰了,但他明显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面色仍有些惨白。
    唐禹霖自是不知道尉迟靖是大唐氏的亲子,说来,他也是他的表兄。
    尉迟靖没再提及适才之事,只低声对他命道:“此番入京,你随我一起去。”
    唐禹霖一想到再度见到沈沅,二人之间就成了禁忌的关系,他若再对她有所肖想,那便是乱伦。
    心中自是颇不是滋味,却还是应下了尉迟靖的要求。
    蓁蓁则在一侧悄悄地瞥着唐禹霖。
    二人在扬州时,其实是认识的,蓁蓁还对唐禹霖来燕国做官这事颇感诧异。
    那时她便觉得,沈沅若是真的嫁给了她唐家的表哥,多少有些可惜。
    毕竟在蓁蓁的眼里,沈沅的相貌和才华都是万里挑一的出众,她这个表哥可配不上她。
    蓁蓁一直都有打听京中沈家大姑娘的消息,她听说,沈沅好像嫁了个比她年长了近一旬的男子。
    她仍想在正厅待着的缘由,也是想透过唐禹霖,打听打听京中首辅夫人的消息。
    唐禹霖刚入燕境的时候,蓁蓁还同他见了一面,从他的口中得知,沈沅是回过扬州的。
    既是回去了,那便一定是要去小秦淮赎她的。
    她就知道,沈沅是绝对不会食言的。
    尉迟靖和唐禹霖复又聊叙了一会儿她听不太懂的政务,蓁蓁强耐着倦意,待听到尉迟靖复又同唐禹霖聊起了首辅夫人时,蓁蓁又提起了精神。
    “你是首辅夫人沈氏的表兄,你可知她喜欢什么物什?”
    蓁蓁近来也发现,尉迟靖貌似对关于沈沅的事颇为上心。
    她原本猜测着,毕竟那陆首辅权势极大,尉迟靖打听沈沅的事,也是想要通过讨好他的妻室,得到陆首辅的支持。
    同时也一直都觉得,尉迟靖的眉眼,或多或少是与沈沅有些像的。
    这也是她一来燕国,就对这个性情冷淡的世子有好感的原因。
    但尉迟靖的真实想法,蓁蓁是猜不透的,也不敢过多地询问他。
    唐禹霖回道:“知道是知道…但凭镇国公的权势,她应当是什么都不缺的。”
    蓁蓁这时插了句嘴:“世子,这女子会喜欢的物什,只有女子最了解,不如这事就交由妾身来办吧,妾身也想为世子分担些力所能及的事。”
    尉迟靖沉声斥道:“我在同唐长史讲话,你插什么话?”
    唐禹霖却为蓁蓁说了句话:“世子,姨娘说的有理,这件事…她应当比我更擅长。”
    唐禹霖都这么说了,尉迟靖便也允了让蓁蓁备礼的事。
    实则他曾经也对蓁蓁的身份有所怀疑,燕国凭空出现了这么个美人,就很蹊跷。
    但尉迟靖在派人调查了蓁蓁一番后,却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
    等唐禹霖离开文漓院后,尉迟靖也没有在蓁蓁这处多坐。
    二人离去后,蓁蓁立即就唤来了女使,同她商量了为首辅夫人备礼的事。
    燕地盛产华贵的乘云绣,蓁蓁知道沈沅最喜欢穿蓝色的衣物,便命女使提前去绣坊为沈沅织缎。
    还命女使将自己私库里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料拿了出来,再差人给她打套玉兰饰样的头面。
    等对着女使吩咐了一通后,蓁蓁还觉得时过境迁,如今的她,也终于能够给沈沅一些东西,不必再向从前一样,总是要受她的接济。
    ——
    陆老太太正式出殡的那日,京中的权贵世家皆都在府外不远设了路祭,门第已然落败的永安侯府亦是。
    沈弘量在陆家发丧前夕,特意叮嘱了五姨娘和沈渝,一定要将路祭的事办理妥当,万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沈渝清楚,如今的沈家全指着她这位身为公府主母的长姐。
    等身着缌麻孝服的一应陆家子孙,和阵场浩大的丧仪队伍从永安侯府的大门口经行而过时,站于路祭祭棚下的沈渝自是瞧见了为首的沈沅,和她身侧的陆之昀。
    却见沈沅神情肃穆地行在丧仪队伍之前,虽然穿着宽大素简的黄麻丧服,却难掩那副冰肌玉骨的绝色姿容,遥遥观之,眉目间固然还会流露出那种纤细的柔弱之态,可如今的她,俨然就是深为陆家人信服的当家主母。
    站于她身侧的陆之昀,高大英俊,身为祈朝最有权势的男人,气质成熟冷峻,他对外固然严肃,却对沈沅这个妻子极其的宠爱呵护。
    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沈沅在公府的地位,却丝毫都未受到任何影响。
    及至丧仪的队伍经行而过,沈渝的视线却仍往沈沅的方向望着,心中也愈发地不是滋味。
    五姨娘瞧见了沈渝的异样,见她面带狷色的狞着眉毛,不禁问道:“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陆家的人既是都从永安侯府门前走过,沈渝便也和五姨娘一并迈进了府门里。
    沈渝幽幽地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倒是独善其身,和沈家撇的一清二楚,继续在陆家过着她国公夫人的富贵生活。”
    五姨娘自是听出了沈渝话中沁着的,那对沈沅的嫉妒和酸意,却并没有言语。
    沈渝接着道:“怨不得嫡母先前儿说她是白眼狼,嫡母去世时,沈沅只来了她灵堂一次。现如今沈家失势,她为了讨好陆之昀,便对陆家老太太的丧事如此尽心尽力。为了能搏个贤良的名声,也为了在首辅夺情后,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还主动提出要到庵堂清修,为陆老太太祈福。妻替夫治丧…呵呵,旁人还都说,娶妻就得娶沈沅这样的。”
    五姨娘神情不显,并未附和沈渝的话语,只淡声道:“先前我在公府做丫鬟时,国公夫人却然治府有方,平日自己的花销也很省俭。头面、首饰什么的,也就可着两三套来戴,如不是参宴,在府里的穿着也很素简。”
    沈渝听着五姨娘话里话外对沈沅这个先主子的维护,不禁瞥首睨了她一眼。
    既是说到了穿衣简素,沈渝适才得见沈沅时,还无意地看见了她腕部露出的那截素纹银镯。
    先前沈沅还未嫁给陆之昀时,沈渝也见过她总喜佩着这个镯子,却并没有对它过度地留意。
    听五姨娘这么一说,沈渝才觉出了事情的蹊跷来。
    按说那专卖钗环珠宝的亨顺楼,也是沈沅名下的置业,京中的世家小姐们也最喜欢去亨顺楼订做头面首饰。
    可沈沅都做了国公夫人,却还一直戴着那个一点纹饰都没有的银镯。
    都不说勋爵世家的正妻,就连一个普通的官家小姐,都不稀罕去戴一个素纹银镯。
    沈沅虽然被养在扬州老家,可唐家终归是富庶的,再不济,她戴的镯子也应该是玛瑙和翡翠打的。
    思及此,沈渝问了五姨娘一嘴:“你在公府做事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我长姐总是喜欢戴着一个银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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