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三更】
    尉迟靖见一个眼带仇视,且衣衫不整的老人往二人的方向行来,下意识地就挡在了沈沅的身前,不欲让他靠近沈沅半分。
    沈弘量见此,自是冷笑了一声。
    如今的沈沅,既是知道了自己并非是沈弘量的亲生女儿,对他的态度也再没了从前的尊重。
    那张巴掌大的芙蓉面瞧着也如雪魄般冰冷,只睨眸问道:“沈弘量,你来这儿做甚?”
    沈弘量一听,沈沅竟是直呼了他的大名,便更加确信了,她已经完全知道了尉迟靖就是她亲哥的事。
    他现在无官无职,甚至连爵位都没有,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当着沈沅和尉迟靖的面儿,沈弘量往地上啐了一口,他恶狠狠地咬着牙,绵亘着皱纹的眼角也抽搐了一下,笑得阴森森地道:“这位便是燕世子吧?”
    尉迟靖一贯清润的眼眸,也蓦地凌厉了许多,纵是沈沅有些排斥他,尉迟靖却还是伸出了胳膊,拦在了妹妹的身前,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沈弘量冷笑一声,又道:“呵,你没见过我,我可见过你。啧啧,当年如果是你妹妹生在你的前面,可能你们兄妹俩,就一个都活不了了。”
    话音甫落,沈沅的面色骤变,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身侧的男人。
    原来尉迟靖真的是她的亲哥哥,她与他还是同胞所出的孪生兄妹!
    尉迟靖亦紧蹙着眉宇,他大抵猜出了沈弘量的身份。
    沈沅眼带厌恶地看着沈弘量狞笑的那种丑陋的脸,强撑着镇静地问:“你适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若我先出生,尉迟靖也不会活在人世?”
    “啊——”
    沈弘量还未来得及讲话,便见尉迟靖的眉眼忽地一戾,随即便朝着他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
    尉迟靖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自幼便会练些武艺来强身健体,且他的身量生得颀长高大,使出的力气也自是不小。
    沈弘量的身体本就虚弱,再被尉迟靖这么踹了一脚后,骨头架子仿佛都要碎掉了。
    沈沅被尉迟靖没来由得暴力行径惊骇到,却见尉迟靖已然走到了沈弘量的身前,他蹲下了身子,以沈沅听不见的嗓音同他说了些什么话。
    她看着尉迟靖的侧颜,却觉他应是在威胁着沈弘量,想要瞒着她一些往事。
    可沈沅,却想要知道当年的实情。
    待回过神后,便也小跑着奔向了那两个男人,尉迟靖这时沉着声音,又对躺倒在地的沈弘量命道:“赶紧滚。”
    沈沅却尝试着将尉迟靖从沈弘量的身前推开,她的美眸直勾勾地瞪着,绵柔的嗓子在说话时也略有些破音,近乎歇斯底里地问道:“你适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尉迟靖眼神发狠地瞪着沈弘量,无声地威胁着他不要再说下去。
    沈弘量瞧着眼前这对眉眼肖似的兄妹,再一想起阿蘅对他的背叛,心态也渐变得扭曲。
    全都背叛他,生的孩子也都不是他亲生的,燕王这个老混蛋和唐氏这个贱人生的孩子,竟都还好好地活着。
    一个高嫁,很受夫君宠爱。
    另一个是藩王世子,前途不可限量。
    凭什么这些奸生子的下场都这么好?
    尉迟靖瞧出了沈弘量神情的变化,也觉出他还是要同沈沅将实情说出来,刚要再对沈弘量动手,沈沅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燕世子!你如果是我的亲生兄长,求你不要阻拦他说下去!我也有权利知道,当年我们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罢这话,尉迟靖只得无奈地将脸侧过了一旁。
    沈弘量的眼眸闪过了一丝残忍,他自以为接下来说的话,足以将沈沅这样柔弱性情女子的意志击垮。
    他要让沈沅觉得,她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没人想要她,眼前的这个兄长也同他的父亲一样,不值得被信任。
    这样的一个孽种,没有资格去享受幸福的生活。
    “你母亲当年和你的亲生父亲燕王私通…可等你母亲要生下你时,燕王却问,孩子是男是女…咳咳…稳婆说是男婴,你父亲就毫不犹豫地说要保小!沈沅…不,现在应该管你叫尉迟沅,若是你先出世,你的父亲压根就不想要你,你还当你这个兄长是什么好玩意儿呢。”
    “够了!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尉迟靖还在尝试着隐瞒实情的真相。
    沈沅却缓缓地蹲下了身子,眼神幽冷地看向了面露得色的沈弘量。
    沈弘量妄图在沈沅的面上发现脆弱的神色,可她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哀柔,只掺杂着恨意,甚至还有几分同情。
    “啪——”的一声。
    沈沅照着沈弘量的脸颊,猛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她打完他后,尉迟靖即刻就控制住了沈弘量,使他动弹不得。
    “这一巴掌,是我还你的。当年你仅凭沈渝的一句污蔑,就认为我同鳏夫私会,上来就朝着我的脸打了一个巴掌。那时我敬你是我的父亲,没有同你反抗。但是既然你已不是我的父亲,只是个曾经伤害过我母亲的恶毒东西,我也就没必要再同你客气了。”
    沈沅说着,亦再度直起了身。
    尉迟靖一听,沈弘量此前竟是无缘无故地就对沈沅施暴,也狞着眉毛,狠狠地又朝着他的腹部踹了几脚。
    沈弘量疼得龇牙咧嘴,却听沈沅边冷冷地看着他的痛苦,边斥道:“在我看来,你比燕王还要可恶。当年若不是唐家的资助,你能坐到朝中的这个位置上吗?你喜欢唐小娘,可你却没那个能力将她扶正。等我亲娘死了后,你为了让我舅父不心寒,还能从唐家得到些救济,也没有将她扶正。沈弘量,你真可悲,全天下最不像男人的东西就是你了。花着大老婆的银子,却要让自己心爱的人,屈居于做一个妾室。”
    沈沅的这番话,顿将沈弘量最后的几丝自尊击的粉碎殆尽。
    就仿若是将他这些年示人的那副假皮血淋淋地给揭下来似的。
    附近巡逻的官兵听到了街上有人在吵嚷打闹,便闻迅赶了过来,却见亭亭站在那处的美人儿,是国公夫人沈沅,想起陆之旸此前的交代,待走到众人身前后,便恭敬询问道:“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沈沅的表情已然恢复了平素的镇静,淡声回道:“一个地痞无赖在胭脂铺的门前闹事而已,我记得大祈的律法规定,如有人聚众闹事,需在监牢关押两月。你们就将这个老地痞押进监牢里去吧。”
    “是。”
    沈弘量没想到如今的沈沅竟是连眼都不眨一下,就能说出这么多的谎话来,他想同官兵说是沈沅血口喷人,明明是尉迟靖先动手打的他。
    可他伤势过重,属实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喉咙中,也只能发出一些略显嘶哑的咕哝声。
    沈沅冷漠地看着沈弘量被拖下去后,复又对神情复杂的尉迟靖道:“燕世子,你回去罢,蓁蓁她现在不想见你。你不在的这段时日,蓁蓁也过得很好。”
    尉迟靖苦笑一声:“沅儿,你别忘了,她是我的妾室,你不能不让她见我。”
    沈沅并未软下任何的态度,只寒声道:“你想让蓁蓁成为第二个唐小娘吗?你能娶她为正妻吗?你不能。既是不能,就请你不要再来纠缠她了。”
    沈沅的声音越来越低,又道:“这算是,我这个妹妹,对你这个兄长的请求。她是我最好的友人,我不希望她过得不幸福。”
    尉迟靖看着沈沅陡然柔弱的神情,终是动了些恻隐之情,她适才的那句话,也将他的内心刺中。
    他现在确实无法向蓁蓁承诺什么。
    “她真的不想见我吗?”
    尉迟靖嗓音沉重地又问了一遍。
    沈沅回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宁可独自一人自在的活着,也不愿成为别人的妃妾,跟一群女人斗来斗去。从前她无法选择,但既是遇到了我,我就一定不会让她变成那个样子……”
    尉迟靖掀眸又看了一眼烫金匾额上,“绾湘堂”这三个字,他蓦地想起蓁蓁曾无意地同他提起过,她一直都很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脂粉铺子。
    她跟着他的这两年,至少在嘴上,他的态度一直都不算好,他也没怎么对她温柔过。
    蓁蓁今日既是不想见她,那他也给她再冷静冷静的时间。
    只是那个曾经让她饱受过屈辱的杜姑娘,他定是不会再娶。
    哪怕留远侯府自此与他敌对,他也在所不惜。
    ——
    数日后,留远侯府。
    卫氏今晨来了趟杜芳若的院子,她语重心长地劝慰了杜芳若一番,叮嘱她要收敛收敛对世子尉迟靖的情意。
    她与尉迟靖的婚事,还未被定下,就化为了乌有。
    卫氏还同她提起了几个京中的权贵子弟,说改日再帮她仔细地相看相看。
    杜芳若近来隐约觉出,母亲卫氏对她的态度好似是有了极为微妙的转变,她的心里很没有底气。
    纵是对这件事一百个不情愿,却还是在卫氏的面前摆出了一副温顺的姿态,没哭也没闹。
    等卫氏走后,蒋婆子进了内室时,杜芳若便不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那精绣着杜鹃纹样的琵琶袖猛地一甩,便将檀木小案上的所有瓷器摆件都扫落在了地上。
    “定是那个窑姐儿!定是她!还有那个母家失势的国公夫人,定是她们同尉迟靖说了些什么,他这才不准备再娶我的。呜呜呜,这个蓁姨娘有什么好,骨子里都透着媚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女人。尉迟靖怎么就那么没眼光,偏喜欢这种下贱货色!”
    蒋婆子忙走到杜芳若的身前,为她顺了顺纤瘦的背脊。
    这可是她的亲闺女,好不容易被养成了一朵气质高雅的富贵花,怎能气坏了身体?
    杜芳若扑到蒋婆子的怀中呜呜哭泣时,蒋婆子的眸色也蓦地变得复杂了些许。
    她怀疑卫氏,已经对杜芳若的身世起了疑心,却一直都未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讲。
    总归芳若也是卫氏亲生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卫氏对她还是有感情在的,也不忍心看着杜芳若从高枝上跌下去,零落成泥。
    既如此,趁着卫氏还对杜芳若有几分恻隐,她便得和杜芳若以尽快的速度,将绾湘堂的那位,给除掉。
    只要她死了,这件事就再无从查起。
    她的芳若仍会是高贵的侯府嫡女,享尽无数荣华,与贫贱这两个字再无任何关联。
    ——
    沈弘量积病已久,近半年又接连遭受了无数的打击,在狱中还得罪了同一个牢房中的犯人,每日都被比他体格强壮的犯人毒打欺负。
    他只在监牢中待了几日,那日连狱卒刚端过来的米汤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就断了气。
    他刚死的时候,身子还没凉透,便有只老鼠从洞里钻了出来,将他洒在地上的米汤了舔食一部分。
    等狱卒发现沈弘量死了后,便唤了沈渝和沈项明将他的尸体认领回家。
    沈项明瞧见父亲的凄惨下场,悲痛虽悲痛,却抹了抹眼泪,准备用剩下的银两给他买具棺材简葬。
    沈弘量的尸体暂时被停放在了茅屋中,沈渝在沈项明走后,瞧着最疼爱自己的父亲的遗容,终是近乎嘶喊地痛哭流涕。
    她听闻,沈弘量是在沈沅和她友人的胭脂铺前被一个男人活活打死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沈沅这个白眼狼,想将沈家的人都撇得一干二净,想继续过她富贵无忧的生活,便雇了打手,将沈弘量给打死的。
    沈渝的泣容渐变得狰狞。
    她自言自语道:“沈沅,你不要太得意了,你怕雷雨,和用镯子镇魂的把柄,我全都知道。你既害我家破人亡,我定也要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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