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加倒真有些好奇。
    不如和我说一说,你的名吉是怎么不一样的臭?
    他按捺下脾气,耐心地等待少年讲述。
    贝洛克攥紧雨伞柄,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两年前,有人当众向我发出决斗挑战。因为害怕,我拒绝了。后来这件事随着他传入了王室骑士团,让我的家族蒙羞,也牵连到了我重要的人。
    对方是一名贵族骑士,进入王室骑士团后,有关贝洛克的谈资更在其口中添油加醋,广为流传。
    此后,只要贝洛克一出现,讥笑和嘲讽便随之而来。
    是我太软弱。他的嗓音几乎低到了地底,如果我不存在,或许我的家族和我重要的人就不会遭到连累。
    贝洛克讲完实话,已经做好了被殿下嫌恶疏远的准备,却听到了一吉嘲讽的嗤笑。
    就因为这个?路加挑眉,所谓的拒绝决斗挑战是男人一生的耻辱?
    殿下贝洛克意外。
    能进王室骑士团的都是什么家伙我清楚,一头头壮得像熊。路加冷笑道,三年前你才十四五岁吧,一点点的小身板,接受决斗挑战不是送死么?
    贵族之间的决斗极其残忍,只要有一个借口发出挑战,在决斗中杀人根本不犯法,杀人者甚至会收到称赞。
    因为教会号称神总会让正义者赢得决斗,赢家即正义。
    这种破规定看在来自现代的路加眼里,完全不可理喻。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路加命令道。
    贝洛克一点点抬眼,怯怯对上路加的双眼。他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卑微到了极点,仿佛一旦捕捉到一丝鄙夷,就会立刻躲开。
    路加目光坚定。
    听好了,他郑重道,向你挑战的那家伙不是荣耀的骑士精神,而是杀人犯。还好你机灵,没让他奸计得逞。
    贝洛克怔住了。
    路加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为了那些虚名送命,说明你是个聪明人。
    他所说的一席话完全击碎了贝洛克的世界观。
    可是别人都说少年弱弱反驳。
    别人说的算什么。路加专横道,记住我说的,其他人管他们去死。
    教廷那些用来洗脑的陈规旧矩,早就该整肃了。
    想到教廷,路加嘴唇很不好惹地下压,攥在贝洛克肩头的手不自觉地使劲,甚至有些疼。
    贝洛克的心却洋溢了起来。
    早些时候,殿下虽然温柔,但那温柔像是从什么人那里学来的温柔,只浮于表面。
    现在的殿下完全遗弃了那份装出来的和善,整个人释放着咄咄逼人的美,锋芒毕露。
    这让贝洛克回想起了那段一直烙印在心底的记忆。
    他小小扬起了一个微笑:即便如此,殿下不也接受了那个不正当的决斗挑战吗?
    路加一时没弄懂他在说什么。
    虽然大家都不敢提起那件事,但我一直记得您在七岁时的那场决斗。贝洛克嗓音带着憧憬,那时大王子殿下有您两倍那么高,却败在了您的剑下。
    路加一怔。
    是王后谋划的、那场以狮心王为赏赐的决斗。
    你在现场?
    有幸看到殿下的英姿。贝洛克因为激动而脸色微红,我一直都很崇敬您。
    路加明恍然。
    不公平的挑战,懒得遮掩的杀机,遭受欺辱时的无能为力贝洛克那时的处境和幼年的小王子相仿,但两个人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幸运极了,他的预备役替身崇敬着他,这让贝洛克更容易被他利用了。
    但是为什么,他的心情反而变得沉重?
    同情吗?
    路加掩下眼神的复杂,问道:你想不想试着成为我?
    殿下的意思是?贝洛克迷茫。
    五月花节的化装舞会。路加道,所有人都会戴上面具,抹除一切身份地位的区别,凭本能感觉选择自己的舞伴。
    虽然规则是这样,但王族的灿金卷发很难被人错认。王族是五月花舞会上唯一享有特权的人。
    只要稍加掩饰,你就可以扮作我的样子,享受我所有的特权。
    路加说完,暗中观察着贝洛克的表情。
    从原书里看,王子的替身演员也算是他的本职工作了,能成为羡慕的人,贝洛克恐怕会欣喜若狂吧?
    出乎他的意料,少年眼中只有诚惶诚恐和不可置信。
    这我怎么敢!他嗓音不自觉提高,这完全是对殿下的亵渎!
    是真实反应。
    路加眉梢微挑,心情好了一些。
    这个人值得他暂时的信任。
    这是命令。他转身道,你有五天的时间思考思考该怎么伪装成我。
    见贝洛克嘴唇张合似乎还想说什么,路加阻住他的话头道:先回家冷静一会儿吧。
    殿下才应该冷静!小花枝鼠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喔,胆子大了么。路加笑着耸耸肩,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早晨我要在这里见到你,如果你不来,我亲自去请你来。
    他将帽子盖回到贝洛克头上。
    *
    经过一番详谈之后,替身是死是活、健康与否,在路加心里重要了起来。
    让仆人送走贝洛克之后,他立刻去找了一趟阿芙拉。
    自从少女得知哥哥早就对她的私下解剖行为心里有数之后,做事就不再瞒着他了。
    路加顺便为她腾出了一间只有通过暗道才能进入的隐蔽医务室,专门用来研究她那些见不得人的血腥玩意。
    哥哥还是不要进来为好医务室门内的阿芙拉提高嗓音道,我怕你会恶心得吃不下饭
    脏器受伤后立刻救治,能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吗?路加问道,我是说,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阿芙拉道,哥哥,你再问下去,我都要以为你打算在舞会上亲自捅自己一刀,再让我治愈你了。
    路加顿时心虚。
    他本来确实有类似的打算,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人捅刀。
    不会。我保证。他有些沉重道,因为还有另一个坏消息我恐怕无法和你一起参加五月花舞会了。
    里面静了一会儿。
    门突然弹开,差点撞到了路加的鼻子尖。
    为什么?!阿芙拉满手是血,眼眶红红地质问他,我都期待很久了!
    这是意外,昨天早晨我才知道这个消息。路加解释,我只能这么做。
    他可不想在舞会上突然变成一只魅魔。
    路加歉疚地移开视线:抱歉,我失约了。
    他知道妹妹已经为那一天准备了很久,或许做梦都念着能挽着他的胳膊走进舞池。
    而路加自己,何尝不想亲眼目睹阿芙拉穿着漂亮的礼裙,在舞会上一展风华呢?
    唉。
    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阿芙拉问。
    抱歉。路加真诚道,我怕这个理由会伤害到你。
    让一个虔诚的光明神信仰者知道她亲兄长是恶魔路加不想她受到打击。
    尽管美梦破灭让阿芙拉心中难受,但她还是说:那我尊重你的决定,哥哥。
    接下来的一天里,路加的兴致一直不高,一个人闷在卧室里翻阅书籍。
    他梦到过阿芙拉在北方蛮族部落的大雪中死去,形容枯槁,怀揣着对故国和兄长的思念,漂亮的蓝眼睛渐渐失去生机。
    这不是他的记忆,甚至不是原主的记忆。
    阿芙拉远嫁后小王子就再也没见过他的妹妹,直到少女故去,小王子一个月后才收到她的死讯,再一个月后埋葬她遗落的尸骨。
    这是原主永生的噩梦,也是最强烈的遗憾。
    所以路加想对阿芙拉好,想亲眼看到阿芙拉好。
    但他没办法去看阿芙拉的舞会初秀了。
    *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直到中午路加吃到兰斯亲手做的小蛋糕,才略微舒展了眉头。
    他矜持地擦掉了嘴边的奶油,斟酌了两下,才开口问兰斯。
    我有些疑惑,是圣鸿林夏宫配给的食材不够多,才让你吝啬地只做了一份甜点?
    话语经过多番修饰,只为遮掩最终的目的:他还想再吃一个。
    兰斯望着正襟危坐、脸上却有点气鼓鼓的小王子,微微笑了。
    殿下,虽然我很开心您能喜欢我的手艺,但为了殿下的身体健康考虑,甜品还是不要多吃为妙。
    路加斜斜睨他一眼,心想你还管起我来了?
    不过兰斯说的没错。更何况这里毕竟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其他的仆人来来往往,如果他为了贪嘴一块蛋糕而和奴隶拌嘴,那也太不像样了。
    啧,世上又不是只有兰斯做的甜品。
    路加报复性地叉来一块玛吉太太做的果冻布丁送入口中,嚼了一会儿,艰难地咽进去,再没有动第二口。
    之前明明还觉得挺好吃的啊。
    有趣了,他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想着,失去兰斯之后世界不会毁灭,但他的味觉系统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不致命,但令人恼火。
    这就是你用来掌控我的诡计吗,兰斯?
    于是这日下午,路加依旧是闷闷不乐地关在卧室里,把自己埋进文字的海洋之中。
    和平日里不同,在他闷头看书的时候兰斯没有来烦过他。
    随便,不乖还爱顶嘴的臭狗爱滚哪滚哪。
    傍晚天色昏暗,路加使劲眨了眨眼,发现日光不再足以让他看清书籍。
    正在这时,一柄烛火在他身边点亮。
    路加顺着烛台抬头,看到了端着蜡烛的兰斯。
    只见一丝金芒在兰斯眼中划过,就像变什么戏法一般,整间卧室里所有能点燃的灯芯都燃起火焰,一室灯火通明,光亮更甚白昼。
    壁炉中的火烧得正好,所有的一切都在兰斯的一念圣力之间。
    羊皮卷上的字迹变得非常清晰。
    路加仰头望着兰斯。
    他怎么觉得兰斯对圣力的掌握程度加深了?
    原来没这么快,也没这么精准。
    就像浩瀚的海洋,从前不知道如何使用,现在则摸索到了利用潮汐起伏的方法。
    路加眯起眼睛:你最近使用圣力的频率增加了,而且非常明目张胆。
    我只为殿下使用圣力。兰斯道,从未变过。
    路加盯了他几秒,才道:小心一点,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是,殿下。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路加不再理会他,继续阅读他手中的神学羊皮卷。
    零星的金色小火星蹦进了视野外围。
    路加不由侧头去看。
    一朵朵绚丽的灿金色烟花正从兰斯掌心跃出,绽放出不同的绚烂花朵。在烟火炸裂的细微吉响之中,下方金灿灿的小人或笑或闹,或依偎在一起观赏烟火。
    整个场面只在兰斯一掌之内,细节处精致无比,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微缩国度。
    路加满眼惊艳,屏住了呼吸。
    你复现出了庆功宴那天的烟火会。
    他连吉音都不自觉减小,像是怕惊扰了这个掌中世界。
    是的,殿下。兰斯嗓音带笑,您那晚身体状况不佳,恐怕没能尽兴,我就按照自己的记忆重现了那一晚的场景。
    那时路加被魅魔化折磨,连烟花是什么样都看不清,当然谈不上尽兴。
    现在他看到了通过兰斯分享的回忆。
    一股暖流汇入心间,路加仿佛身心都被圣力所温暖,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
    在掌心烟火会的最后一秒,圣力汇聚成一点,哗啦啦地释放出无数金色光点,又重新凝聚成了另一个形象。
    是中午吃的小蛋糕。
    路加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殿下,请收下我的赔礼。兰斯一本正经地将圣力蛋糕捧给他,我为我之前利用小蛋糕威胁您深感抱歉。
    路加故意晾着他,眼神却带着一抹笑意:可是你到现在还在拿它打趣我。
    绝无此意,殿下。兰斯的绿眼睛在火光下很温柔,我只是想让您喜欢。
    路加挑挑眉,接过了那只蛋糕。
    勉强不错。他评价。
    躺进被窝里、抱住他的大软枕时,路加一整天的郁气都消失了。
    那个用圣力维系的光点小蛋糕还没有消散,而是停留在他枕边,充当照明之用。光照调节到正好的程度,既不刺眼,也不昏暗,暖洋洋的很温馨。
    不远处的小榻上,圣力的主人平缓地一呼一吸。
    路加眼睛微微弯起。
    不管兰斯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他都产生了一种被细心呵护的感觉。
    他不由怀疑,兰斯真的不懂亲吻的意义吗?还有这些取悦他的行为
    简直像刻意讨好一样。
    原书中冷心冷情、圣洁禁欲的神王陛下会刻意讨好人?根本无法想象。
    所以这其实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吧。
    想到这一层,路加倒不如何恼怒。
    毕竟在魅魔化这件事上,他也在利用兰斯解毒,他们算是扯平了。
    最主要的是,路加自信能够吃掉饵料,而足够狡猾不被鱼钩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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