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来这里,我们会过得好吗?”陆思思指着身后躺成一片的轻伤患者,有地在这里等着自己的亲人,有的在等政府的安置,而他们之间,四处穿梭忙碌着的,就是学校来的志愿者们,每个人都神色疲倦,却无不强打着精神。
    “辛苦姐妹们了。”陈婉馨点头致意,和郑凯一起沿着小路准备出发。一行彪形大汉围住了他们,领头的,正是骆扬。
    “小姐,我来请您回去。”骆扬躬身说着。郑凯见到他弯下腰时,目光十分狠厉地在自己身上剜了一眼,立时就觉得自己的拳头蠢蠢欲动。
    “滚。”陈婉馨只说了一个字。
    “这里的通讯还没有恢复,不然我直接让夫人和你说了,她很担心你。”骆扬很坚持。
    “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陈婉馨有些恨恨地说。骆扬的脑袋马上垂了下去,默默站在那些大汉的身后,那些人就要过来捉陈婉馨。郑凯挺着胸膛站在陈婉馨身前。
    “郑凯,不要自不量力。”谭骆扬冷冷说着。
    “骆扬,交你一件事,留几个人在这里帮忙。”她指着领队陆思思:“一个个长得脑满肠肥的,干点正经事!在这里听这位陆小姐的话。”
    那陆思思正缺人手,又见来人一个个身强力壮,似功夫不在郑凯之下,不由得大是高兴,忙点头应允。
    “你们其他人,正好做我们的护卫,都听郑凯指挥!”说着对骆扬微微一笑:“你这辆军用卡车,真是帮了我的大忙。”随后将骆扬的手机拿在手上,随意扔进一边的废墟里:“你的通讯中断了,在这里找了大小姐好几天,最后安全护送我回家。这个故事,如何?”
    骆扬掏出另一部手机,说:“我还有一个。”惹得旁边一众汉子哈哈大笑。
    陈婉馨立时拉下脸,径自往卡车上去:“郑凯,我信不过这些废物,你开车吧。”
    东川。
    “你说文溪啊?嗨!也真是个人才!我们计划之外的,态度强硬,跟着一起跳上车就来了,问他会什么,说会写东西,我们还笑话他!哪个晓得,地方记者,各种记者不敢去的地方,他全部敢去,拿下多少第一手资料和照片,很多地方多亏他的报道,增援才能及时!”纪夫大学的先遣队长和赵渊是篮球场上的老友了,挽着他的肩膀一脸兴奋地说。
    “他人在哪?”赵渊问。
    “不知道哇,他不是跟着我们支援队走的,他是跟着那些消防官兵跑的,你还别说,他还真受那些兵豆们的欢迎。拍照,现场素描,快讯,比那些正儿八经的记者还快!”
    “怎么会不知道?他住哪的,吃哪的,工作安排,你作为领队怎么会不知道?”
    “兄弟,你可看见东川这里了,不比西川,各种地方乱成一片,到处需要帮忙,我们志愿者过来,随时就被救援队喊去帮忙,然后就跟着那个救援队了,就算你想回来,有时候也找不到回来的路哇!分分钟给你来个沧海桑田!要不是我这里要守着大本营,留了七八个懂医疗的同学,我估计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哪旮旯里。”领队苦笑一声。
    这里,手机没有任何信号。
    赵渊拨了好几次电话,拿起手机看了看,忽然重重地将它摔在地上。领队帮他捡起来,嘀咕着:“这和手机有什么关系……”
    “唉,没信号摔也摔不出来,我前几天也摔过,其他同学也摔过……”有同学走来,耸耸肩“我们都用的是本地传呼,登记过的每个志愿队伍都发了那么几个,但是林文溪没有。”
    “什么信号都没有,他的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赵渊问。
    领队指了指地上的收音机:“唯一能收到的频道,就是这个,时不时念新闻,时不时指挥调度。”
    “林文溪的最后一条简报,说的是哪里?”
    “西边的红星路吧,我这里有地图,我们这里是竹海路,有十几公里远呐!但是兄弟,你看看这附近,走的人再多,也走不出个十几公里的路来哇!”说话间,帐篷轻轻抖动起来,一行志愿者面不改色地继续帮躺在地下的伤员做护理,并宽慰他们,路正在拓展,救护车即将到来,很快他们将转入更好的意愿做治疗,尽管,他们实则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眼前这一片荒凉的砖瓦石块,森然可怖的废墟间,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抹绿色迷彩,或者白衣天使们的踪迹。好在时不时有空投的食物,否则出发时带来的补给,眼看就要见底了。
    新来的志愿者,四散分开,赵渊分到一个手电,比着地图,摸索方向,往红星路挪去。
    这一路的惨状荒芜,比西川更甚,路上赵渊总是会碰见让帮忙的,他都毫不推辞,好在他方向感极强,往往七拐八弯地帮了忙,还能迂回原来的路线,他在地上捡到一个补给包,匆匆吃了些东西,艰难前行。
    这里再无人间烟火的气息。
    随处可见的瓦砾中,尘土遍布的洋娃娃,压扁的铁罐子,还有那边斜挎下的窗户,一条白得渗人的窗帘碎扯成长条,在风中高高地飘起,时而垂落下来,像是轮回吟唱的经幡。
    担架上的人被士兵们,救援队,消防队们,一路奔跑从这里抬到那里。那些人身上的衬衫,西服,连衣裙,原来应该很好看,新染过的红色头发,本应是当窗理云鬓时。
    不觉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挂在西天,正对着赵渊古铜色的面庞。
    天色快暗了,五月的风吹在湿透的薄衫上,暗暗发凉。中中午到日暮,这里,终是抵达红星路附近了。
    赵渊立在高高的一片废墟中,极目四望,见南边灯影憧憧,人群涌动,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挪去。
    这里是一所小学,救援紧张有序地进行着,警犬和探测器已经做了最后的检查,没有生命迹象,如果不出意外,最里面那个小孩被运送出来,就该换一个地点了。要么等通知,当夜转移,要么,今晚就该席地休息,这些天,战士们和志愿者们,都太累了。武警队长若有所思地在这篇废墟前抽着烟,满脸疲惫。
    可他注意到,所有人员外撤时,有人猫腰直奔废墟而去。
    “谁!站住!”扩音喇叭响起。
    然而赵渊又怎可能停下,他靠近人群时,发现那个随之一起进楼去的身影,这个数日不见,竟像是阔别半生的背影,一下牵扯得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文溪!”赵渊往里面直冲而去,却发觉脚下已然有些站不稳,整个建筑像是在发出最后的呻吟,墙壁两边的灰尘在颤抖中簌簌而落——余震了!
    第162章 (赵渊嚎啕大哭)命在旦夕废墟下
    赵渊看见了林文溪。
    他起初只看见一个弓着腰的影子,他以为自己是劳累过度,起了幻觉,他努力劝诫自己不要被情绪蒙蔽头脑,保持清醒,要保持清醒,他想着。当那个影子起身,手中捧起几个土罐子时,赵渊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眉梢中浸润的汗滴,晶莹剔透。那影子的主人许是有所觉察,侧过脸来朝赵渊看着,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苍白得将脸上的喜悦冲淡。土罐子差点掉落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不忘冲着赵渊欣喜甚至是幸福的微笑。隔着那片墙的窗户,赵渊看见那断壁残垣后,林文溪就站在那里,似乎从来都站在那,从最开始的开始,到最后的最后,他都站在那。
    赵渊眼里有了泪意,他拔腿冲向林文溪,却摇摇晃晃地跑不稳当,侧身摔在地上。赵渊触摸着颤抖着的大地,眼前的墙土纷纷跌落,赵渊侧身闪避,绝望地惊呼“不!”
    大地痛苦地颤抖着,战栗着,似是无法再承受世界某一个角落的重压,这样深沉着的痛楚迅速狠狠击落在赵渊心中,他看见那片残断的墙壁,墙灰不断震动,大块大块的砖头如雨如泪般落下,尘埃四散,林文溪的背影一瞬时消失在烟尘之后。
    赵渊发现自己被塞在一片漆黑之中,看不见任何物事,听不见任何响动,良久,才听得遥遥地有人在外面指挥:“两个救援同志,一个战地记者,伤者,还有刚才冲进去的男子,一起五个人堵在里面。”
    “所有人,先撤离安全位置!”
    震动持续着,赵渊寻到一张桌子,钻入底下,背对着不知哪扇墙壁,眼泪哗啦地流了下来。
    “文溪——!”赵渊觉得心里撕裂了一般地疼,这种疼痛他从未承受过,倘使有可能,他宁可死去,也不愿再承受这样的苦楚。
    赵渊连声呼唤林文溪的名字,他觉得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对林文溪说,这些话天天都在心中如同入冬蛰伏着的蚊虫,虽然知道它们在,却未有过很深刻的感觉,也没有试图去消灭它们。自然而然地,久了,就和它们共生了。现在,却在此刻,那些蚊虫似乎入春入夏,全部活了过来,成千上万,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铺天盖地地朝赵渊袭来。赵渊有些憎恶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他一直尝试驱散着眼前的尘埃,可怎样他都无法拨开这些如影随形的畜生们,他们无处不在,无时无刻,赵渊似乎觉得他们将此前冬天冷藏的凶狠和残酷加倍于这一刻报复于他,让他短短几秒,仿佛已经千疮百孔。
    “文溪呀!”赵渊嚎啕大哭,暗夜中,声似夜枭,凄厉不已。
    一周前,林文溪随着队伍抵达东川,他的任务是负责为东川地震的救援前线撰写稿件,一方面作为记录,二方面要和母校,和大学联合部有所联系,提供最新消息。地震带来的灾难,救援时的窒息感,营救到生命的喜悦,亲人生离死别的悲伤在这片灰暗的天空中交织交织,此刻就算是胸有千种般笔墨,然而那些文字的颜色太过青涩,或者是多彩绚烂的,无法描绘出眼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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