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能很容易找到一个人。他知道许瑞在L城开咖啡厅。
    许家和迟家类似,都是很传统的天师世家,许瑞比他大半岁,他和许瑞也算是打小相识,但两人性格上合不来,关系一直一般。许瑞的父亲是许家家主的次子,因为于术法一道上很有天赋所以在许家地位颇高。许瑞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按照传统的说法双生子也是不祥的,然而由于许瑞父母都很爱护自己一对子女,所以许瑞兄妹幼时在许家也是没人敢惹的小公主小少爷。
    现在回想起来,迟筵觉得客观来讲自己小时候和许瑞合不来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自己在嫉妒对方,嫉妒他能得到来自父辈的庇佑和爱护。许瑞则是看不惯他软软绵绵地缠在那人身边,说他还没小姑娘家硬气,不像个男人。
    关于这一点迟筵和许瑞的胞妹许欣都是不认可的,许欣是嫌弃她哥性别偏见,谁说小姑娘就软软绵绵的;迟筵是嫌许瑞多管闲事,他就喜欢缠着那人,怎么缠都是他和那人的事,别人管不着。迟筵性子慢,做事也柔和有耐心,因而和许欣的关系到一直不错。
    直到十五岁那年迟筵和许瑞许欣兄妹一起有了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两人才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反而由此多出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可以后背相托的交情。
    迟筵离开迟家后自然和许瑞兄妹也没了联系,直到大学时和几个同学一起来L城游玩,无意中才发现L城里一家很火的网红咖啡店是许瑞闲暇时开的,反正许瑞不缺钱,开店也只是爱好而已。也多亏他们父母的纵容,他和许欣才能这样“自由发展”。许瑞说他是讨厌许家那种传统而腐朽的氛围才跑出来,宁愿自己开一家店也不想回去,并说迟筵如果有事以后都可以来店里找他。迟筵理解许瑞这种感觉,但是因为许瑞父亲的关系他们兄妹肯定不能也不会像自己一样彻底脱离许家,和家族那边、和整个天师世界都是连着的。迟筵如果想要重回那个世界,现在唯一能通过的媒介只有许瑞。
    他来到咖啡店的时候许瑞正好在。
    许老板亲自招待他:“想喝点什么,我给你调。”
    迟筵看了一遍店里的品类:“巧克力牛奶吧,中糖。”
    许瑞“啧”了一声,回头给他煮牛奶,顺便嘲笑道:“您是真没断奶啊,迟少爷。”
    许瑞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连同迟筵的牛奶一起端到店后面他自己的休息间里:“无事不登三宝殿,迟少爷这次大驾光临为什么事?”
    自己和迟家那些纠葛和内情许瑞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既然想请对方帮忙,迟筵也不瞒他,给他详细讲了何家村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觉得是迟容要害你?现在你想回到所有天师视野之下,回归天师世界,以此让迟容不敢轻举妄动?”
    “对。”迟筵转着手中的杯子,点头道。
    “可是你如果这么做了,在迟家、迟容看来可能就是你想回去,想去抢回你的东西。你确定不会逼迟容更急着弄死你?”许瑞皱眉道。
    “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死;抢也是死,不抢也是死。还不如回去和他拼一把。”迟筵苦笑道,“我回不回去,想不想抢的,他都会弄死我。我毕竟占着长孙的名头,说起来也还是迟家人,我回去了,有那么多天师同道和族中族老都看着,迟容他们下手多少就得顾忌一些。总比这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哪天不明不白被害死的好,说不定还会连累身边的亲朋好友。”
    “这倒也是。”许瑞沉思地点了点头,“正好再过半个月就是五年一届的酬天祭,这次正好该许家主持,我爸前两天还打电话催我回去,我想想怎么给你安排个合理又引人注意的身份带你去参加。”
    “那多谢了。”天师这类通灵之人自认迎神送鬼逆天改命,于天道上有亏,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祭天仪式来请罪祈福,久而久之就演变成几乎所有天师一同参加的重大仪式,被称作“酬天祭”。如今的酬天祭每五年举办一次,每次都由一派有威望的天师来主持,这次正好轮到了许家主持。许瑞不回去当然是不可能的。
    许瑞半天没有说话,只慢慢喝着杯子里的红茶,看样子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带迟筵回去参加酬天祭。
    白瓷杯里的茶水渐渐见了底,许瑞让迟筵稍等,又出去给自己续杯,五分钟后端着一杯满着的红茶进来了,眉眼间透露着几分狡黠:“迟少,我倒是有个稳妥的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了。我和小欣现在都还单身,你可以选择冒充我男朋友或者小欣男朋友,这次酬天祭的时候跟着回去。这样不需要找别的借口,也没谁能说出什么,咱们都是打小认识有感情基础的,就算突然在一起了也不会太惹人怀疑。”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许瑞兄妹都愿意牺牲自己帮他这个忙他当然不会不愿意。
    “那我当然选冒充小欣男朋友,冒充你男朋友估计不用等迟容出手,伯父就能灭了我。”迟筵笑道,“不过你和小欣说过了吗?她会愿意吗?”许家这样老朽的大家族各方面做派都很迂腐老旧,如果许瑞找了个“男朋友”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和层层反对,迟筵可不想节外生枝。相较之下,许欣是次子次女,在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家族中本来就不太受重视,相应的好处是受到的管束也较小。如果以许欣男朋友的身份回去,既能达到他之前所盘算的让迟容投鼠忌器的目的,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和麻烦。
    许瑞也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她对这种事无所谓的,又是为了帮你,她肯定没什么不愿意的。她说好了今天晚上过来找我然后和我一起回家,不行你当面问问她。”
    晚上六点钟的时候许欣到了,多年不见她模样变了一些,但还是可以看出当年那个小女孩的样子,性格倒是没变,听说迟筵的事后没犹豫就答应了。之后许瑞许欣兄妹就留迟筵在L城玩两天,等三天后和他们一起出发回许家参加酬天祭。
    迟筵走之前就预想到自己这趟得走一段时间,所以给外公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天早晨定点过来做好午饭和晚饭,收拾收拾家。这样有人照看外公他也能放心许多,每天定时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就行。
    这几天迟筵和许欣就都住在许瑞的家里。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许欣先回屋睡觉了,天气很好,月朗星稀,许瑞就和迟筵叫了些烧烤外卖和啤酒,披着外套坐在家里露台上吹着风,边喝酒边看球。
    在外面坐久了就觉得凉,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迟筵刚想招呼许瑞回屋,就听许瑞开口道:“迟少,还有一件事,这两天一直没和你说。”
    迟筵听出他语气不太一般,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还是这事确实不一般,于是转头看向他:“什么事?”
    “你还记得你以前老缠着的那位吗?”许瑞盯住他的眼睛。
    想起那个人,迟筵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喉咙,垂下眼,点点头,故作自然地笑了一下:“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你第一次在店里碰见我的时候就旁敲侧击地问我那位的事,我故意装作听不懂,其实是怕我多嘴,也不太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是这次回去你一定会碰见他,所以我觉得还是得提醒你一下。”
    许瑞看上去像是斟酌着措辞:“我这几年借口出来上学开店一直远着许家,许多事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了解得也不全面。我只知道你离开三年之后,他的两个哥哥就都前后相继身亡,他成了叶家家主。现在凡是知道他的人见到他提起他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谨谨慎慎的,别说我爹,就是我爷爷对他都是小小心心客客气气的。”
    他小心地看了一下迟筵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所以迟筵,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很多,更何况是这么多年过去,你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对你是什么态度。他可能……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叶迎之了,这次回去如果没什么事尽量远着他点,他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
    第105章 家主
    一阵夜风吹来。电视里的球赛已经结束,迟筵拿起遥控器随便换了个台, 舞台上的男女歌手正在对唱着:“……连就连,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迟筵一时陷入了怔愣。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 迷路,被鬼物追着吓得大哭, 跑进人家院子里,看见少年的身形愣了一下就冲进去抱着人家大腿不放的小娃娃了。他知道轻重, 也历经了炎凉, 许瑞话中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明白。他借着许家兄妹的帮助回去,自然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况且, 许瑞说的也很有道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就能肯定那人没有变,那人还会同以前一般无二地对他呢?
    迟筵在心中摇了摇头,看向许瑞,点点头道:“放心,我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就要上路,迟筵和许瑞收拾了残羹冷炙便分头去睡觉。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迟筵却久久难以入眠。因为许瑞那番话, 他突然清晰地认识到这次回去后就一定会再次看见那个人了。思绪翻飞,好像重新又回到了九岁那年的春天, 他傻乎乎地跟着几个堂表兄弟出来玩,结果那些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都偷偷跑掉了,剩他一个人在一条从没来过的陌生的路上。
    他试探着向前走, 走了好久才终于看见一个人影,他小跑着过去问路,提高声音说了几遍“您好”,那人却始终不回头,也不理他。他忍不住用小手拍了拍那人的后背,那人终于转过头来,“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迟筵吓得转身就跑,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小动物一样,根本不辨方向,时而回头,却惊恐地发现那东西始终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
    最后他闯进了一处清幽别致的院落,那院子里植着很多花树,正值花期,一个错步一个转身都是风景。
    少年长身玉立,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正站在一株玉兰之下伸手去摘垂下来的一枝玉白花朵。
    迟筵愣住了,特意向一边闪了闪,偷偷去看少年的正脸,确认对方是人后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抱着对方大腿嚎啕大哭……
    迟家那样的天师世家大多隐世而居,迟家、叶家和许家却挨得很近,迟家钻研天道,叶家研修鬼道,彼此相邻也有让阴阳之道互为补益的用意。迟筵后来才知道,他闯进去的是叶家家主幼子用来养病的别苑,他抱住的那个人,便是叶三公子叶迎之。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开车上路,路程不近,一路上三个人轮流开车。虽然许欣只比许瑞晚出生一点,兄妹俩小时候天天打架,但许瑞如今年长懂事后还是会心疼妹妹,知道许欣好强,没说不让她轮班,只有意地自己多开一会儿,让许欣多休息一会儿,迟筵不认得路,到最后临近目的地时一段盘山路就全部由许瑞来开。
    许家其实不再偏僻的山野之中,而就在国内有名的繁华都市M城城郊的山上,但由于各种阵法的作用,一般人误入其家族范围内的可能性极低,而这条盘山路就是直接通向许家的路。
    从车窗向外看去,一片云雾缭绕,几乎看不见窗外的景色,前后也没有其他车。迟筵坐在副驾驶座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这一切都表明他们已经离许家越来越近了,也离迟家和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他望着窗外的雾,不由自主地又回忆起当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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