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说不好。朱元璋嘀嘀咕咕,英儿把标儿拉扯大,两人关系好是正常的。
    哎哟!马皇后将茶盏往他手里推推,就喝你的吧,喝完了我有话和你说,还有,少吃些乱七八糟的醋。
    我怎么吃醋啦?那东西是你们女人喝的,我只喝酒。朱元璋继续碎碎念,那两小子从小感情就好,我吃什么醋呀?标儿还说过什么长兄如父之类的话行行行,我喝。
    在太座渐渐犀利起来的眼神中,朱元璋呼呼吹了两口茶,牛饮而下,然后砸吧砸吧嘴。他是个粗人,过了这么些年也没学会品茶。
    砸吧完之后,朱元璋也只吐出了三个字:挺热乎。
    能不热乎吗?刚从火上拿下来的,就吹那么几下能吹掉啥热气哟?
    马皇后翻了个白眼,推推他:你再多夸两句,夸完了我就同你说个好消息。
    这怎么还带讲条件的呢。洪武帝略带不满地小声抱怨道。但是看着妻子眉眼如春,唇角含笑,似乎高兴到极点的模样,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搜刮了一下肚子里的墨水,硬是憋出了一句香远益清,浓香甘醇。
    再多可憋不出了,就这点存货。你快来说说是什么好消息,让咱也开心开心。
    马皇后心下柔软,笑盈盈道:你方才不是好奇这个茶是谁给的吗?
    是你孙子。
    孙子?
    朱元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才马皇后说茶叶是朱标拿来的,那孙子是指太孙朱允炆?可朱允炆才五岁,制茶这种事起码得长得有腰高才能挥舞得动铲子吧?
    忽然,他心头一阵震颤,隐约有一个猜测像是一片羽毛一般搔过心田,但那片羽毛太轻太小,他竟是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理智不停地告诉他不要去想,这不可能,但刚才喝下去的一口茶此刻就像是滚油一般将他的五脏六腑全数点燃。
    朱元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手离开的那一瞬间,那个茶杯竟是已经碎了开来。
    就像是他的家一样。
    属于朱重八的家,在几年前的一场大火后就如同这茶杯一般四分五裂了。
    重八!马皇后轻柔的话语仿佛细雨一般,将他腹中烈火浇灭,标儿将他们找回来了,他们都好好的,而且现在都很优秀。
    一阵晕眩过后,洪武帝抬眼向前看去,只觉得这世界仿佛变了一翻模样,茶杯碎得很好看,老婆的笑容很温柔,就连嘴巴里没琢磨出啥味道的茶水也忽然变得沁人心脾起来。
    再想想那些拼命搞事江东学子,洪武帝忽然感觉自己又能像是个老父亲一样带着慈爱将他们原谅了。
    他忽然伸手将茶壶和茶杯拽了过来,给自己匆匆倒了一杯送到唇边,还没来得及喝便被蒸气扑了一脸。
    哎呀,刚才没发现,这茶是真的香,不愧是他大孙子做的茶!就是这水不好,水太热了,熏得人眼睛直发酸。
    马皇后递来丝帕,状若无事道:瞧你,喝水都那么着急,快擦擦脸。
    哦,哦洪武帝接过帕子囫囵抹了两下,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两个大孙子,现在在哪?
    说到这事我又有个坏消息要同你说了。马皇后抿嘴一乐,看着表情瞬间僵硬的丈夫,你孙子被你那颍川侯认作了养子,现在正待在人家家里呢。
    朱元璋:?
    他惊呼出声:这不是瞎搞吗?那老小子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认什么养子?
    马皇后闻言一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人家颖川侯也就四十出头!认养子有什么问题?问题是,你已经给人上谱了,而且不光是颖川侯,还有蓝玉也认了他们当义子,你说这辈分
    嗨,这有啥?洪武帝大手一挥,豪迈无限,大不了咱们就再多几个义子呗。
    第63章
    应天府曾多次扩建改造,因此,并没有太严格的坊市之分,金陵城中也有不少坊市合一的格局。
    木白等人现在所在的就是一个商住混合区。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分成了两个小队分别看房,并且特地选了一个处于居民区和闹市区之间的饭馆作为集合点,如此既可以一起吃个饭交换下信息,又便于饭后继续看房,一举两得。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有着和他们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继遇到同为西南人所以很谈得来的四川考生后,木白等人又碰到了带着地方口音的广东和福建的考生,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找房。
    这两地的考生到得比木白他们更早一些,因此也更了解当地的情况,于是众人这才得知造成自己如今的窘境竟不是 天灾(这次的考生太多),而是人祸(有人搞事情)。
    不过,大家就和皇宫内的朱元璋一样,也只能嘴上骂骂,因为那些搞事的的确没有违反任何大明的法令,人家做的事就是拿钱砸人,而在场的学生大多数都是手头比较拮据的,没法和他们互砸。
    这就很憋屈了。
    木白等人倒是还好,尽管有相亲的大猫的困扰,但他们毕竟还能借住在傅家,傅家不光提供住宿还提供热饭热水,免去了几人好大一笔开销。
    而这些学子在应天府举目无亲,就不得不住在旅社。
    除了必须忍受糟糕的环境外,租金也是一个极其沉重的负担。
    就在大家交换信息期间,已经有几个学生开始掏出书册研墨抄书了,他们需要将这些抄录的书册贩卖给书坊赚取生活费。
    因为今年情况特殊,有着同样苦恼的学子并不少,劳动力供给增加后,书坊的收购价自然就降低了,所以,学生们不得不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不停地抄写。
    这样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一个广东考生对其中一个正在抄书的小伙伴道,一直这么抄书的话,哪来的时间学习?若是耽误了功课和考试,岂不是本末倒置?
    确实,乡试的时候还能靠死记硬背忽悠过去,但是会试和殿试考的就是考生的理解和应用能力了。
    而考生这样一味抄书很容易影响到思维能力,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书上错漏不少。
    一个学子指了指自己抄写的原本,有些忧心忡忡:这样下去多抄几遍,万一也跟着背错了可怎生了得?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以前的考生之所以不容易遇到这种情况是因为他们在抄书时候会刻意选择自己比较陌生的书册,在干活的同时也是在学习,学生和书坊也是彼此成就。
    若放到前朝,要是抄书的学子鱼跃龙门了,对于书坊而言也是非常长脸的事。
    但现在的情况是僧多粥少,书坊就没有前辈们那时候那么好说话了。有活干就不错了,哪里有挑三拣四的道理?于是,抄书的过程也从享受变成了磨难。
    于他们而言,抄到一本正确的书籍那是运气好,但更多的则是有疏漏的错书,而每个学生在抄写到错漏处都会情不自禁想要涂改,偏偏抄书一大忌就是随意涂改,所以,学生们为了到手的小钱钱考虑只能将这股子校正的欲望强忍下去,将错就错。
    久而久之,这个错误段落很容易会成为考生心中的一道坎,越是留意越是容易错,乃至于到了后头很容易发生记忆错乱对错不分。万一这毛病带到考场上那不是完蛋了?
    会试的试卷并不禁止涂改,但也有隐性的卷面分,也可称为好感度。
    为了这几个字的疏漏,考生很可能就要付出名次下降几十位的代价这还是学霸的结果,更大的可能性是直接落榜。
    所以,大部分学生在参考前都被自家先生劝诫过尽量不要抄书,以免扰乱记忆,得不偿失。
    奈何形式比人强,先生们也绝想不到他们会遇见如此情况。
    考生们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个问题,但大家如今的问题就在于放下笔,他们可能立刻就要回老家,而拿起笔,或许还有一拼之力。
    都已经走到这儿了,不拼一下,大家都不甘心。
    可是问题是,以后会有更多的考生涌入应天府,如此下去抄书这活计也要做不下去。一个福建考生愁容满面,他的字写得不太好,现在已经很难接到活了。
    他抱着头哀嚎:我读书十数年,大小也算是小有所得,没想到偏偏败在了字写得不好上。
    众人纷纷同情地看他。福建是如今的出版业大省,当地的雕版师傅数量众多,在可以用较少的价格买到合适图书的同时,也意味着福建的考生相比别的的确都少了抄书这个赚钱活计。
    别看大家此时对抄书各种挑剔,但此举对于家庭条件不那么富裕的学生来说,也的确是非常珍贵的练习机会。
    写字这个事非常的无情,除了勤练习外,没有旁的捷径。
    所以现在,我们是要想办法找个对写字要求没那么高,又可以动脑子,还能赚钱的工作旁听许久的木白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尝试一下?
    众学子齐齐抬头看着这个今年最年少的考生不出意外的话也有可能会是未来几十年内最年少的少年天才,眉眼之间全是疑惑。
    两日后,市场的闹市区,一处地点绝佳却总是售卖些上不得台面书籍的书坊门口忽然摆了个小摊。
    行人们经过这个小摊时都会情不自禁地往那看去,表情是有志一同的好奇。
    因为绕着这个摊子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足足有二十多个年轻人在这儿走来走去。
    最诡异的是,这么多青年都还在听一个看起来只有他们一半高的小孩指挥,并且按照他的要求将各种东西挂高放低,这模样着实稀奇。
    不过,这些人也就看个稀罕,在确认那个小个子是个小娃而不是侏儒(喂)后,路人们也就四散离开了。
    大早上的,大家也是很忙碌的,没时间等这家铺子上新。
    日上三竿,气温渐渐上升,街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此时,这个小摊位也终于装饰完毕。
    红色的绸带包裹着木料,看上去喜庆极了。架子上还高低错落地悬挂着以彩纸制成的鞠球。
    而最显眼的,是两个迎风招展的大红灯笼。
    细心的人很快发现,灯笼下头还挂着个束好的小卷轴。灯笼下头的桌案上并无任何物品,其后坐着四个年轻人。
    所以这家店到底是干什么的?
    路过的人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打量了摊子好几眼。
    就见那这一字排开的四个青年,均是面白无须,模样好生英俊,且统一着青色棉衫,头戴四方平定巾,一看就是书生。
    最关键的是,这四个青年一对上父老乡亲们围观的眼神,尤其是几个婶娘上下打量的目光居然还会害羞低头,让人瞧着好生稀罕。
    青年们面前还摆着笔墨纸砚。这难道是书生前来帮着写信的?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客气,但哪怕是在大明首都的应天府内也依然存在着大量的文盲。这些人若是想要给远方的亲人捎信或是想要阅读亲友的来信都得找读书人帮忙,这些润笔费也是穷书生的一大经济来源。
    但也不至于要搞那么大一个排场吧?莫非是免费的?
    别说,一想到可能存在的便宜,停下脚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大部分哺乳类动物都有一个习惯,名为从众。
    一旦发现有人群聚集,哪怕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这事是否感兴趣,人类的本能依然会促使他们向那儿靠近,于是人越聚越多。
    但诡异的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愣是没人知道这摊子到底是干啥的。
    书坊本就处于闹市区,这儿人一多自然吸引了管理员的注意。
    南兵马司的副指挥正好按照惯例在巡街,见着动静立刻就走了过来。一看店铺名字,他的眉头就是一挑。
    五城兵马司有东南西北中五个部门构成,他们的主要职责是负责保护京师民事安全、疏理沟渠下水道、救火、平衡物价等,也就相当于现代的民警加城管。
    当然,要在应天府做好这些工作,不把城内商铺店铺背后的人脉关系搞清楚是肯定不行的。倒也不是要做什么徇私枉法的事,但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能省则省。
    比如现在,副指挥原本满肚子火,但看到出事的是书局后,那一肚子火顿时就熄了大半,再一看站在一旁围观的还有身为书坊背后主人的傅家几兄弟后,更是把火全摁了下去。
    他铁尺一甩,挂着一脸谦和的笑容就迎了上去。认出人归认出人,搞大阵仗群聚还是得问询一番,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没错,这家在众多读书人心中老是卖乱七八糟书籍的书局就是傅友德家里的私产。
    开书店怎么挑书也是一门学问,书籍的品类就说明了书坊主人的品味,因此,对于一些文人来说,他们都会有自己惯常爱去的书坊,毕竟,气味相投、审美相符对文化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而傅家人,虽然他们在黄金地段置办了书坊的产业,但是比起四书五经圣人先贤,他们更喜欢售卖一些游记话本,所以可以想见这家书屋在读书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了。
    而现在,这家主要售卖各种不入流作品的书坊却摆出了要搞事的架势,怎能不让人好奇?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都要生出烦躁情绪的档口,一小孩站在铺子前头落落大方地冲着众人作了个揖,原本坐在小摊背后的四个青年亦是冲着众人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众人见状,亦是点头还礼。意识到他们要说话,人群都静默了下来。
    顶着各式各样的眼神,木白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有些黑的皮肤衬得小孩那一口牙齿格外的白:各位乡老,新年好!我们是从外地前来赶考的学子,恰逢新年,先给各位拜个早年啦,祝福大伙新春和乐,狗年大吉。
    哎呦,原来是来赶考的读书人!
    众人一听,表情顿时就柔和了不少。
    国人对于读书人本就多了几分包容,加上这些人还是来赶考的,便更是多了些许尊敬。能来应天府参与国家级别考试的,那都是各州县的佼佼者,且都已经取得了举人身份,放在当地已是能做个小官了。
    小孩笑容灿烂,在众人瞩目下丝毫不怯场,将他们摆摊的来意细细道来。大意就是考生们第一次在这儿过年,被应天府良好的年前氛围所感染,所以也想来加入大家。
    但是想来想去他们也没什么特殊技能,于是就摆了个摊子给大家赠些春联、春条什么的。各位要是觉得写得还不错,便回个几文钱材料费,若是觉得不合心意,说句新春快乐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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