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朱标提出自己要就玻璃啊不是,望远镜生产亲赴凤阳督工的时候,朝廷中居然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最想反对的人反而成了洪武帝。
    老父亲很想对儿子说你别去,让我去,但在太子毕恭毕敬但是隐含特殊意味的目光威胁下,还是轻哼一声,准了。
    如今的玻璃和镜子制作已经成为了国家扶持计划。
    洪武帝最近对望远镜的好感度是随着屡次外出直线提高,相对应一起提高的还有随行兵士们的心理压力,以前天高皇帝远的时候即便是上班,多少还能偷偷懒,现在却随时随地可能会收到一张黄牌警告,虽然大明的正规仪仗队里大部分人都不靠工资过日子,但动不动被扣工资这也太让人生气了。
    其实不光他们,领导们也很头秃,洪武帝之前在三求四请之下好不容易养成的坐车习惯一朝更改,现在出行间他就喜欢骑马前行,每次帝王出行都能引得老百姓阵阵欢呼,而对于安保人员来说
    如今的安防难度简直是地狱级的!好在他们很快也配备了望远镜,民众中若有人有什么小动作均可被提前探知。倒是立了好几次功。
    怎么说,痛并快乐着就是这个样子吧。
    木白最近行走在宫廷中总能接到各种微妙的眼神,那种可怜巴巴却又带着点期盼的小眼神,搞得他很有些毛骨悚然。
    因此在老爹得到申请后,木小白也毫不犹豫挥别了小弟们,包袱款款地跟着老爹带着弟弟去到了凤阳。
    其实距离他们离开凤阳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但这次再回到凤阳,木白就有些惊奇得发现凤阳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好厉害啊!城墙上的木文如此说道。
    木文上次到凤阳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他对此处的变化感触更深。小孩虽然年纪小,但词汇量已经相当巨大,而且比起兄长这种实用派,木文更喜欢用形容词。
    于是在他的口中,如今的凤阳就得到了这样的评价:就像是被大水车带动的水流一样,呼啊呼的。
    木白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从城墙向下看,凤阳城里面的人步履匆匆,人流量比起上次来明显大了不少不说,最重要的是精气神,整座城池的氛围就像是枯木抽枝般带着昂扬的力道,滚滚向前。
    其实要说水车,咱们的确是建了一架。凤阳府的知府虽然没明白小皇孙的意思,但他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此刻便恭敬又骄傲得说道:如今制玻工坊日夜不息,于矿石需求巨大,偏矿石还要碾碎使用,工坊的驴子累倒了三匹尚嫌不够,于是我等便建了水车,以此力碾石。
    水车?木白扭头,面上露出了一丝不解,此地地势平坦,也能建水车吗?
    木白所知道的水车多是建立在有落差的地方,借由水从高处流下的冲击力和重力驱动,云南的的一些山区就有这样的水车,主要负责引水灌溉。
    但凤阳所在的淮河流域恰是个大平地,这里要怎么建水车?难道是人造落差?那工程量好像有些太大了。
    回殿下,这种水碾体型较小,对水流强度要求也不大,所以勿须建坡度,只需适当增加河水流速即可。
    然后木白就看到了大明的工匠是怎么增加河水流速的他们居然直接在河水中间利用淮河水冲来的沙子和碎石建了一个带着坡度的分水岭,这一改造立刻就让被拦截的水流变得湍急起来。
    在以往怪石嶙峋的淮河南岸,他们离开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便已经架起了三座水碾,似乎是嫌弃不够,当地还在架第四台。
    运送山石的和带回石末的车队络绎不绝,另还有搬运的、收集的,现如今还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儿来回的工人却都已经穿上了短打背心,热得满身是汗。
    冬天时候寂寥一片,只有星星点点鱼灯的淮河南岸在现在可谓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出于好奇,木白抱着弟弟特地凑到搭建在淮河水道上的水碾上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在水面下另有别的设计,还是水碾本身就有奥妙,那水碾转起来的速度简直就是飞起,研磨效率也非常高。
    被敲成小块的山石刚放入后不久,只要两三个轮回就变成了碎屑,此地工作的工人用篦子一刷、一理便将其做了二次筛选一次筛选当然是在采石之时。
    就外行人来看,这一系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让人看着就觉得十分的愉快,只是
    木白微微蹙眉:马上要到丰水季了,这样搭在水面上安全吗?
    请殿下放心,知府满脸严肃,信誓坦坦道:在建造之初工坊已经做好了撤退准备,我等也留了专人观测水位,一旦有了水讯第一时间便会组织撤离。水碾本身也多有备用,等汛期结束后,我等也能以最快速度重建,再次投入生产。
    木白:= =
    倒也不必那么着急。
    木小白不知道的是,其实急的不是知府,而是当地的劳动人民。
    按规定,国家级别的工程建造上应当要动用匠户,但由于凤阳的特殊地位,本地居民多为民户,如果特地征召匠户,一方面违背了给当地居民增加就业岗位的目的,另一方面也有些兴师动众,不符合此地工程开启之初低调的目的,所以在木白提议,朱标以及朱元璋的首肯之下,凤阳开创性得使用了工匠雇佣制。
    由国家出面,向周围的匠籍发出征调,但允许对方以钱抵役,然后使用这部分资金来雇佣凤阳当地的民众进行劳作。
    对于匠户来说,虽然要支付额外的费用,但这笔钱他随随便便接个活就赚回来了,与其千里迢迢自带路费去现场无薪上班,干的还是又苦又累的活计,他们宁可花钱买太平。
    而对于当地民众来说,这样的操作方法大大增加了当地百姓的工作热情。
    因此,虽然朝廷在工费上精打细算的算了半天,算出了个比较安全的数字,但由于凤阳当地的劳动力十分廉价,反倒是显得朝廷的雇佣费极其良心了。
    而且因为薪酬是月结,更能刺激民众的干活热情,如今已经有不少凤阳人特地辞了佃户的工作跑上了山头,如果当天没有活计民众还要闹,工作热情可以说是非常热烈了。
    其实建造水碾也是不得不建,如今山下处理石料的效率根本跟不上上山开采的速度,山上那群人简直就是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能带下来一座矿石小山,偏偏上山那些工人一个个都是肌肉虬结的壮汉,咳咳,知府也不敢得罪啊。
    劳动效率的不匹配势必要靠劳动方法的改进来解决,而且在知府看来,多开采些矿石问题也不大,凤阳即将迎来雨季,到时候壮汉不能上山,水碾不能开工,正好慢慢靠人力消耗山石。
    至于工坊那边能不能消耗掉这些制成的材料那就不是知府的事情了。
    其实他也是有点小私心的。
    工坊直接隶属于东宫,按照如今的趋势,玻璃的需求必然是长期且一直存在的,不过才小半年,玻璃的衍生产品就已经出了好几个,扩建也是必然,就看什么时候开工了。
    玻璃制造这东西没什么硬件需求,只要燃料和原材料足够造在哪里都可以。多一个玻璃工坊产能就能翻上一倍以上,需求也会增加。
    到时候能提供多少就业岗位哦!为了让工坊一直留在凤阳,知府必须要展现凤阳的实力啊!
    其实知府不需要如此担心,发展凤阳已经写在了朱元璋的小本本上,洪武帝对家乡还是很有感情的,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资源也很愿意向家乡倾斜。
    更何况在制玻一事上老家的确给力,虽然朝中已经派人去各地寻找石英石,但目前找到有资源的地方没有一处比得上凤阳,这里成为未来的玻璃制造中心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既然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事
    爹,为什么不和知府说?在重新坐上马车的时候,木文看了眼车外紧张又期待,以至于频频擦汗的知府,有些不解:他看起来好紧张哦。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的勇气去拼尽全力去争取某样东西呢?如果在对方努力的时候告诉他你不用努力了,我们早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努力可有可无,岂不是很残忍?
    青年温柔的笑容明艳得有如春花一般,迷得家里的小颜控七荤八素,只顾着点头称是,整个人更是扑倒在父亲怀中蹭来蹭去,而对美色抵抗力十足的皇长孙却不由自主摸了摸下巴,喃喃道:我总觉得这话哪里有问题
    太子的话明明就是那种高级歪理,属于那种你明明知道不对偏偏难以辩驳的那种,不知道为什么,木白总觉得老父亲的歪理有些微妙的既视感,是他的错觉吗?
    这种自己曾经掉到过坑里的微妙感觉,一直到父子三人抵达圆通院都没有消散,就在踏入院门的一瞬间,或许是此处佛光鼎盛,也有可能是山间清风吹去了初夏的燥热,木白忽然有了灵犀一动之感,一念之下他蓦然间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爹,这是不是就是你导致我考了白考的原因?!
    嘘。朱标一掸衣袖,提膝入门,宝相庄严道:佛门重地,莫谈俗物。
    木白:??爹,你常年在江湖上混真的没有被打吗???
    作者有话要说:木小白: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
    第99章
    在两尊小牌位前放上鲜花香果,又点上长明灯之后,朱标表示要去拜访一位大师探讨一下佛经,小朋友们自己先去吃饭吧,吃饭完自由活动,不过不要离开这儿,等忙完了来接你们哦。
    木白看了眼心情明显有些激动的老父亲,比了个明白的手势,就带着弟弟离开了。
    爹还懂佛经?木文眼睛亮闪闪的,有些崇拜地说道,爹好厉害啊。
    知道内情的木白沉默了下,没有点穿老父亲的真实目的。
    你以为高门大户找那些大师、法师是真的讨论道术佛经吗?错啦!他们是拿那些大师当做心理咨询医生来用呢。
    人都有倾诉欲,偏偏这些高门大户的肚子里塞满了不能说的秘密和阴暗情绪,这种情况下一直憋着也难过,所以只能找个安全的树洞倾吐一下。
    僧人就是这样的树洞,他们有口禁,不能将别人的秘密泄露出去,加上佛法教条基本都是治愈系的,聊完天之后可以明显感觉到整个人豁达轻松不少。
    而在和这些当权者们聊天为之纾解的过程中,僧人也是在刷好感度,一方面宣扬了佛法,另一方面也能通过影响权贵来扩大影响力,是个双赢的局面。
    据说,好的僧人在聊完天之后会让人有重获新生之感,不过自认内心健康豁达的木小白不需要这种特殊服务,他只想要从老父亲这边要个交代。
    仔细想想,他爹明明早就找到他了却没有相认,木白之前以为是宫里或者什么隐藏势力没有清缴干净,所以有个时间差。现在想想,很可能就是他爹拿了什么努力不努力的那一套说辞说服了爷爷,这才造成了他辛辛苦苦考试,以为要走上人生巅峰了,结果被人告知你自己一直都在巅峰。
    这感觉可真是太糟糕了,就像是为了美食慕名而去结果发现那边是盗版一样。
    老父亲现在是遁了,但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圆通院的工作人员均是僧侣,就连打扫的杂役都是未取得度牒的小僧弥。
    当然,即使是公务员,作为僧人也要修行的,他们每天的工作可不单单是念经做课业、核对经文,还需要做一些体力劳动,打水洗衣烧菜种地什么的都得自己来。
    这点就算是大和尚们也不例外。
    而众所周知,中原的和尚是吃素的,素食无法提供肌体足够的能量,这也导致和尚们不得不摄入大量的食物以补充体力。
    所以
    在饭堂里,木白和木文两个小孩看看自己等着打饭的小饭碗,再看着捧着饭盆的僧人们,齐齐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你俩吃得太少了。排在他们身后的青年和尚显然是将两个小孩当做了谁家亲戚,或是即将入院的小童,姿态十分随意轻松。
    就见他伸手捏捏木文的小身板,在将小孩捏得咯咯笑的同时发出感叹:瞧这小身板薄的,得多吃些好的!来来,师兄教你,你去那个窗口!对!就是舀饭师傅长得特别凶的。别看他长那样,其实心软着呢,你去他那舀饭,他看你可爱一定会多给你盛一点的。
    两兄弟看了眼被指着的窗口里头那位眉目严肃,薄薄的僧衣都挡不住满身煞气的大和尚,一起露出了怀疑之色。
    这,这莫不是土匪转业的?
    哎呀,出家人不打诳语,人家就长了这张脸,其实脾气可好了。而且,悄悄告诉你哦,那位师兄会做素烧饼,可好吃了。
    素烧饼啊,没吃过呢。
    木文迟疑了半晌,最后在兄长鼓励的眼神中迈出了小脚丫。
    对于负责盛汤的戒嗔师兄来说,今天又是平凡的一天。
    太阳还是这么热烈,师兄弟们对着他还是这么战战兢兢,院子里的狸花猫见到他也一如往常地远远就跑了,就连耗子也不愿意为他停留一下脚步。
    而戒嗔本人,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也还是没能心如止水。
    对于这位从小就长了一张过于严肃且老成脸的青年来说,他根本就没有童年。同龄的小朋友没人愿意和他玩,招猫逗狗的乐趣也没有享受过,他遇到的只有背影、背影、以及撒腿狂奔的背影。
    当然,他年少的时候,国家正值风雨飘摇,那时候的他心里唯一想的大概就是填饱肚子,并没有太多时间为这些伤春悲秋。为了活下去,戒嗔的父母将他送到了寺庙。
    他很幸运,父母为他选择的寺庙是南京的大龙翔集庆寺,这座寺庙背靠元政府官方,没有像位于凤阳的於皇寺一样倒闭,戒嗔得以在寺院里安心长大。
    由于相貌原因,大部分和尚在挂单过程中遇到过的各种挑战和诱惑,戒嗔基本都没有遇到过,就连所谓的红尘劫也完全没有。
    他遇到的每个女施主都特别客气,就连男施主也是毕恭毕敬的,所以,其修行之路非常顺畅,基础也相当扎实。
    在洪武帝开启僧道考核之后,他也得以以极其优异的成绩通过测试,很给养大他的寺庙挣了把面子。
    因为长相很能镇得住场子,戒嗔还被朝廷选用,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公务员。不过就算是这样,对戒嗔来说没有多大差别。
    相反,可能还要更糟一些。圆通院所在的凤阳由于此前大型土木,大量树木遭到砍伐,本地大部分动物都迁移了,这儿的生态简直差劲到让戒嗔和尚绝望。
    而就在这个普普通通的中午,心如止水的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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