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被人类带来放养在这儿的,似乎很怕冷,应天府还没开始下雪呢,它们就纷纷泡到了温泉里取暖。
    而最让猴子家族想不通的是这群家伙的心宽程度,明明是陌生地方,明明还有人类走来走去,它们居然可以在池子里泡着泡着就睡过去了,这是怎样的不怕死精神啊!
    随着气候转凉,猴子们渴望温泉的心愈甚,看这群霸占了水池的家伙就愈加不顺眼起来,双方立刻爆发了当方面的多次冲突。
    但猴子们很快发现自己的威胁毫无用武之地,这家伙的皮相当厚实的,猴子们的抓挠无法轻易破防,至于啃咬呃,它们大部分时候都泡在水里,要啃到它们还真不太容易,一时之间这群霸占了温泉汤池多年的猴子竟是难得感到了无处下手的棘手感。
    打又打不说,赶又赶不走,还能怎么办?看在对方性格还不错的份上,只能将就了。
    猴子们将这一个个杵在温泉池子上怪异动物当做水上的岛屿,或坐或趴,别说,这样一同操作就能边泡温泉边睡觉,这日子也挺美的,而且,而且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奇怪的动物,会感觉到内心安宁下来呢~
    在外臭名昭著的猕猴们不由想到,并且不由自主的,他们习惯性得做出了给靠垫们抓虱子的动作,对于猴子们来说,这事极其友好的表现,当然,大家都泡在温泉里虱子是肯定没有的,但撸撸毛效果也一样。
    被当做靠垫的外来生物倒也不介意待遇降级,世上所有的非冷血动物都无法拒绝灵长类灵巧的五指,亚洲大陆和美洲大陆动物的第一次碰撞场面一时十分和谐。
    不过这种和谐倒是在木白的意料之外。
    事实上,将这些漂洋过海抵达大明的动物养在汤山也是无奈之举。
    这些动物的故乡温暖湿润,可能好几辈子都没见过雪是个什么东西,应天府虽地处雪线以南,总体气候算得上温暖,但一年之中也会有一段时间的冰封期。
    虽然在安置它们的时候特地配置了烧炭取暖设备,但这些远道而来的小动物们对这种人工制造的干热环境并不能适应,眼看着来之不易的储备粮即将扑街,迫于无奈之下,木白不得不将其安置在了汤山地区。
    这里有地热保暖,又远离本土牲畜,可以预防家畜之间的寄生虫和病菌互相传染的问题,是最适合不过的隔离饲养地,呃,除了有可能污染温泉水外。
    但当地的民众则表示不用担心,他们知道哪里是最适合散养这些动物的,而且那儿的水和主要水脉也不互通,自然不用担心水污染问题。
    于是,这出坐山观虎斗的戏码就此上演。
    事实证明,温泉这东西无论对人还是对动物的治疗效果都效果拔群,这群来自异乡的动物在大明安然度过了第一个冬天,这是一件好事,一般来说动物能够在新的地方成功过冬度夏,那么就说明当地的生态环境事宜其生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明可以收获一项全新的优质蛋白质来源。
    木白对此寄予厚望,还认认真真得根据它们的生活习性给取了个本土名字水豚。
    相较于杂食性动物、需要投喂高蛋白食品才长肉的本土黑猪,这种纯素食类的水豚实力上演吃的是草,长得是肉,饲料投喂比极其优越,除了饲养难度有点大之外,且面对大明的土著动物基本没有自保能力外,目前看起来本土化没什么大问题。
    当然,这最后还得看市场的接受程度。木白在公文上如此写道。
    因为动物数量太少,木白至今也没有尝过这些动物的味道,但是听在当地留宿了不少时间的朱棣所言,味道还算不错。
    木白对自己皇叔的舌头很信任,而且他对大明厨师们的手艺更信任,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比木小白更能切身体会到华夏大地的美食脉络了。
    他是从那个钟鸣鼎食的时代走出来的,别看这四个字看上去无限优雅无限让人畅想,但是在现在的木小白看来,春秋时代也就比茹毛饮血好上一丢丢。
    鼎是烹饪食物的器具,铜器导热性不强,受制于烹饪材料,当时的肉类唯一的烹饪方式就是蒸煮,但因为柴炭也是昂贵且重要的生活物资,为了存下个能够过冬的燃料,更多的时候民众都是将其磨成肉泥直接食用。
    那可是个没有大部分去腥味调味料和佐料的时代啊!就连生姜都是昂贵到能彰显身份的存在,可想而知木白对如今的生活是多么的知足。
    这一点,如今那些随船队抵达大明的那些异邦土著也有同感。
    现在他们的日常就是带着兑换好的明宝钞走在应天府的各大街道做散财童子。
    这些人在本地的部落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刚到大明时候一下船就先遇到隔离肯定是不开心的,但一方面是两位亲王也跟着一起隔离,另一方面是因为隔离期间的伙食着实太好,差点在隔离期内将八块腹肌吃成一块的异乡人一出来就发下大宏愿,啥也甭说了,这朋友他们肯定是交定了,就剩下怎么交朋友的问题了。
    这玩意可得花时间慢慢商讨,所以不论如何在离开之前他们一定要先将大明的所有菜系都吃一遍,如今他们的进程也就刚吃完一条街吧,连应天府所属的江浙菜都没吃完呢。
    江南人讲究不时不食,就算是本帮菜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材料不同的烹饪方式,如果真打算吃完再走的话,估计短时间内他们是离不开了。
    而大明的各大商铺,也从看到这些肤色黝黑,面上有各种刺青,头上还插着鸟羽光着上半身坦然露出精壮肌肉和腹肌的男人们特别不适应,转换为能非常热情得冲着对方挥帕子叫好,热烈欢迎对方来自家饭庄吃饭、推销产品,甚至还学了几句对方的番邦语言了。
    啊,顺带说一句,就和水豚无法适应大明南方的冬天一样,这些外邦人士也没能靠着一身紧实的肌肉扛过秋冬的严寒。
    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卸下了身上带来的各种皮衣,穿上了大明本土的大棉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应天府的紫外线照射没有他们家乡那么严重,这些人留在大明的这些日子里肉眼可见得白了不少,
    除了部分男士还倔强得每天都要在洗脸后画上面部彩绘、编个掺入各色羽毛以彰显身份的辫子外,他们已经完美融入了大明的气氛之中。
    不,也不能这么说。
    因为这群人实在太有钱了,他们虽然在最初被大明的审美带着走了几步,但后来就靠着钞能力搞起了私人订制。
    他们喜欢鲜艳的颜色,而且有代表自己信仰的各种民族图腾,当他们在万籁俱寂的秋冬季穿上饱和度极高的色泽出现在大明的街头时,顿时带了一波的时尚。
    因为朱元璋建国时的口号是日月重开大宋天,明初的各项审美都向着宋朝靠近,加上此前洪武帝对于民间的服饰、色泽乃至于材质都有相当严格的规定,一直到如今,大明的主要服装颜色都颇为素雅。
    但一个时代有着一个时代的审美。
    当经济和文化开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类便会本能得追求更明艳的色泽和更独特的自我。而且审美这个东西在如今的大明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
    在有官方拉偏架的情况下,两年前的布料商人在和纱坊的大战中几乎是打了个两败俱伤,虽然也不至于说是绝对的劣势,但伤筋动骨还是有的。
    当纱坊的商人成立联盟控住货源之后,他们不得不用比预想中更高的价格去采买纱线,前有官方控价,后有原材料涨价,大部分的布商在过去的两年都不太好过。
    而就在他们忍受不了接连的亏损,准备咬牙搞事的时候,官方将一种叫做缝纫机的机械推荐给了他们。
    一开始,大部分的布商对于这种示好都感觉到深深的莫名其妙和不以为然。
    在如今的朝代,衣裳的缝制都是相当私人的。
    绝大多数人给自己添置新衣的方法都是从布庄购买布料,然后或是自己缝制,或是请缝衣娘子代为制作,受制于制造速度,即便是成衣店也只有很少的衣裳出售,而且还是以二手为主。
    所以对于布商来说,他们要缝纫机有什么用?就算朝廷表示可以以租借的方式先供给他们机械,也完全没这个必要啊。
    当时,被派来同这些官员接洽的正是户部左侍郎夏元吉,这位在过去两年内成功升级的大明干员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便令众人深觉醍醐灌顶。
    那句话便是加工产品永远要比原材料更赚钱。
    事实也是如此。
    在布商们试探着自己制作、售卖那些相同规格配色和批量生产的成品衣服时,他们顿时被市场的热情震撼到了。
    这种随到随买的衣裳,虽然个性度低了些,但无论是质量还是价格都有保障,配色花纹也很有小心机,专业人士的剪裁和设计可比自己搭的可好看太多了。
    而最重要的是它便宜啊!
    缝纫机让裁衣变得简单了许多,只要布料供上,工具不出差漏,一件衣裳也不过一二个时辰便可制成。
    他们自己就是布商,有充足的货源,原材料比之客户自己采购要廉价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通过制作成品衣裳的方式可以快速带走货源,一些以前卖不好的布料经过设计和剪裁之后,反而能被大众接受。
    不少布商都靠着售卖成衣清理了一些老大难的库存,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一件成衣的价格自然是比大部分人自己去做更为便宜啦。
    一举扭亏转盈的布商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扶额苦笑,明白自己这是在被打了一棍后又喂了颗枣子。
    但这枣子实在太香了,就算知道自己是被上头算计了,他们也不得不将其吞下去。
    布商们坐在席面上沉默不语,现在盘点过去的几年的市场起伏后,或多或少看出了水下暗坑的众人不得不承认这次他们输的确实不冤。
    毛线、纱坊、布商、缝纫机、成衣,这一步步没有一点隐私计谋,全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玩的就是请君入瓮,但凡他们没那么多心思,顺着朝廷的路线走,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贪心不足先蹦了出来,这才被人抓住了机会。这个行业里头的成员那么多,那些没跳出来的现在个个都赚的盆满盈钵,也全在嘲笑他们,唯有他们,或多或少都经历了财富缩水,此后没个数年修养难以回到从前。
    来吧,诸君,做一个愿赌服输的君子。主座之人打破了寂静,他抬起了手中杯,高举于头:这局也算酣畅淋漓,不冤。
    众人纷纷举杯,洒脱一笑,一饮而尽,敬头上那位算计了众人的知名不具主事者,大家互相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老狐狸,有什么想法自然心中有数。
    有些话虽然没出口,但都能意会。
    就见为首之人举起再次被斟满的酒水,轻轻扣在桌案上,这一扣,是战鼓,也是敬即将拆伙的自己。
    租了缝纫机,布料式样又都差不多,还都想吃下这个全新的市场,曾经同仇敌忾的他们自然不可能再做盟友,而各自为营的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再成为和朝廷叫板的商业势力。
    两根毛衣针、一台缝纫机,大明的朝廷轻而易举便将一个产业的水全部搅混。
    但一台缝纫机的影响却并不仅仅在此。
    在以往,时代的颜色是由上层贵女们和青楼女子决定的。
    她们有量身定制的财力,也有争彩斗艳场合,还有来自于诗人骚客的赞扬和宣扬,民间的娘子们大多看着她们调整自己的衣裳和布料颜色,而这样由上及下的速度是极其缓慢的。
    但现在布商为了卖出更多的衣服不得不开始在服装和设计上动起了各种巧思。
    无论是自己设计、还是借鉴贵女们穿衣风格,关键都是要快,要独特,要让顾客们生出品牌粘度。
    于是人们的服装渐渐开始有了千百年来从未曾有过的快速变化。
    无论是衣料和配色、还是裁衣和设计,都在市场的需求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华夏的人们从来不缺乏灵感,只要给他们天空,就能翱翔于天际。
    不过是一个冬天,大明的首都便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穿衣风格。
    在得到了外邦人士衣着提供的灵感,大明的布上一改以往常爱以重复的图纹小花作为底样的作风,开始使用面积放大,更具震撼力和存在感的织布图案,而在布料绣花样的时候,也渐渐出现了更为明艳写实的画风。
    譬如木白面前布店作为展示的这件绣花罩衫,就用明艳色彩在对襟上缂上了对称的日月纹路,而且色泽和技法都特别凸显这图案,若在以往,这件衣裳定是会被说喧宾夺主,而现在,看这家布店的生意有多好,就能知道女人们有多喜欢。
    木白甚至看到了他们倮倮族的传统虎纹出现在了小孩的衣裳上,木小文幼时曾经穿过的老虎衣非常受欢迎,十个入店的小孩有九个穿着这一套出来。
    而不光是南边的民族,随着和北方游牧的来往渐增加,游牧民族为了方便骑马而改良的褶裙和宋时一度流行的旋裙也进入了民众的视野中,在有心人士的改良之后,这种名为马面褶的曳撒制裙因其轻便灵巧,摇曳多姿立刻成为了大明女娘们的最爱。
    甚至就连如今大明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马皇后和太子妃都穿上了这样的裙装。
    而在市场的需求下,各种各样的褶子简直被玩出了花。
    有的店家似乎是从华灯上得到灵感,在每片褶子上都绣上了不同图案,一转一挪之间,便是一出故事。有些店家则是将所有的褶子当做了一幅连起来的山水画,步步皆是景。
    更有些另辟蹊进,将碎步剪作条,将其镶金线绣花纹,然后以百条为一,富贵明艳至极,称为凤尾裙。
    一时之间,街上无论男女衣着皆是变了大模样,此举虽然引来了朝堂上老古板们的批评,但对于广大民众和国际友人来说,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坦白说,对于远渡重洋来到这个国家的美洲原著民来说,当看到自己民族的图腾花纹出现在大明人的衣料服装上后,他们的内心是相当复杂的。
    不能说是单纯的自豪,也不能说是不悦,总之就是百味交杂最后归于释然,他们最后以穿上了这些融入了自家特色的大明服装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之后,他们其实已经发现双方的巨大差距,无论从文明还是从技术、制度上他们都要落后太多,双方的接触本该是一场毁灭式的灾难和打压。
    但大明人从上到下都对他们相当的友好和欢迎,民众的态度是官方用法令逼不出来,只有出自内心的友好和修养,才能让民众有此表现。
    他们居住在此,又长期走街串巷游走于民间,这么久都不曾发生过一起不友好的事件,这就说明了大明人的友善态度,而在听闻大明的皇帝将他们的家翻译成美这个在华夏语中这个词充满赞誉之后,他们的内心更是充满了欢喜。
    在他们的心中,自己的家自然也是最美的地方,而当这份肯定来自于一个文明远胜于他们的国度时,受到的认可感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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