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草。
    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因为除了小草,还从未有人能治好他的病,包括获取了他全部信任的崇琰。林芷说,他的青龙血脉不纯,所以每每身受重伤或是化形之后才会如此,除非净化全身血液,否则无药可解。
    可是小草还是做到了,做到了只有记忆里的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第一次离别时给他吃了一半丹丸,第二次离别时又给他吃了夹着相同丹丸的点心。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丹丸能有净化血液的奇效,他只知道,每当他眼睛开始变得清明,听声不再艰涩,身体的烧灼感渐渐由强烈到冷却,终于能够挣脱所有桎梏去相爱,小草都在离他远去。
    殷寒亭遮住眼睛,只觉得身体好转的同时整个情绪也在一步一步走向崩溃……
    他与崇琰相逢同样是在那片山谷间,幽静的潭水前,凉风卷起散落的春花,崇琰亦如记忆中那人一般,穿着淡雅的白衣,腰间坠着青玉,看到他温和中带着一点苦涩的笑意道:“抱歉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抱歉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他真的等了很久,久到相见满心满眼都是委屈。
    那时的他没有任何的怀疑,长久的等待和崇琰乍一出现的喜悦完全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有谁会在阔别重逢的时候去怀疑自己等来的心上人?
    所以在他发现崇琰痴心于修炼,一心一意想要升往上仙境界之后,除了失落,他所做的就只有源源不断地为崇琰提供各种灵丹妙药或是珍奇法宝,只不过他没能想到的是,崇琰会在如愿以偿之后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以为崇琰践踏了他们最初的感情,他除了绝望,更多的是恨和无法劝解自己放手的执着。然而他还是没有怀疑,直到无处发泄痛苦和思念没有着落,东海王宫里的珊瑚树又有新的出生,小草被狐王送了过来……
    小草会幻形,小草和崇琰长得很像,小草想要告诉他,自己才是他记忆中的那人。
    如果说,从青色脉络明晰的叶片上吹出的曲调还无法唤起他的回忆,那么是小草脸颊上满是鲜血的伤痕让他充满了犹疑,在这之前,不管小草哭泣也好,挨打也罢——因为不相信,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忽略。
    忽略小草焦急迫切的神情,忽略他被伤害时不可置信的哀痛,忽略他决绝地离开时不愿出口的告别……
    殷寒亭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拼尽全力去守护的那个人不是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人,而他不屑一顾忽略的,却是他真正不想伤害的……
    所以小草走了,带着所有的伤心,眼泪,还有满满的无望。
    此时再看手中的纸条,“我走了,你会后悔吗?”
    会吗……
    哀伤的话语像是狠狠的一招当头棒喝,殷寒亭急促的呼吸竟然猛地停滞,桃木盒子从手中掉落,滚出几步开外,他摇摇晃晃地沿着墙壁走了一段,捡起盒子,他要去找小草。
    要把小草带回来。
    不可以走……
    不要走……
    北海的腹地,阳光并没有给予海水足够的温度,裹雨城的寒凉的风夹着浓重血腥之气,在光照还未把这一切污浊完全逼得现行之前,一条青色的巨龙再次从城中冲天而起,直插海霄。
    远处原本前来接应的侍卫们只能惊讶地仰望着尖利的龙爪踏住水波,一个晃神之间,龙尾熠熠生辉的鳞片从光芒下游过,伴随大海顶空被撞击而出的硕大浪花,消失不见。
    而与东海隔着人间的天宫,常年飘荡着云雾的玉石阶上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龙吟,青影一闪而过之后,殷寒亭急切的身形也在几个纵跃之下很快向天宫最恢弘的宫殿行去。
    路过小草曾经好奇地想要从云顶眺望的地方,那里此时正聚满了宫女守卫,不过由于殷寒亭心中挂着人,他丝毫没有为之停留,只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
    “跳下去了……他真的跳下去了!”
    “谁?”
    “……”
    天帝的凌霄宫在重叠的殿宇的最中央,最是辉煌,金顶琉璃瓦,四周古树斑驳参天,不知何时茂盛至此,好像千百年间都未曾变过,守卫们森然有序地来回巡视着,直到发现有人没有任何预兆地贸然闯入——
    “大胆!”守卫们的长戟相互交接时发出尖利的炸响,把行色匆匆的来人在殿门前拦下。
    这时,殷寒亭才站定了身形,冷着脸道:“滚开!”
    守卫们惊诧地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道:“龙君。”和以往来时不同,龙君虽然气势霸道不易接近,却从不像现在这般对他们呼来喝去过,再加上那一身透着血腥气息的玄衣……
    等到殷寒亭走进大殿,殿中的笙歌乐舞已经很快停了下来,身着彩衣的仙子们聚拢在一块,交头接耳地小声谈论着此时发生的异常,金漆宝座上那人挥了挥手,声音浑厚道:“下去吧。”
    “是。”仙子们垂着头,一一退了出去,经过面如寒霜的龙君时,她们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坐在大殿正中宝座上的人站起身,带着适宜的笑容走下台阶道:“寒亭很久没有过来了。”
    殷寒亭不接这茬,只单刀直入的问道:“崇琰呢?”他要确定被送回天宫的“崇琰”是谁,是否小草和崇琰当真互换了身份。
    “崇琰?”天帝走下台阶之后,原本像是笼罩在云雾间不甚分明的面容也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的眉宇间似乎有很深的沟壑,使得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沧桑。
    “他不是去了东海?”天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让他回来了。”殷寒亭紧紧蹙着眉头,“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天帝只是脚步微顿,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向刚从战场上离开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更换的殷寒亭,淡淡道:“他怎么可能还回来?我不会见他的。”
    殷寒亭顿时怔愣住。
    “崇琰”不回天宫还能去哪儿?在东海的时候,真正的崇琰答应他会回到天宫等他的消息,可是现在天帝身边找不见小草,除非……他们之中有人在说谎!
    “天兵会在东海外面等他,直接送他去漭山。”
    漭山……凶兽梼杌……
    殷寒亭整个脑海瞬间嗡地一声,好像眼前什么都静住了,金璧辉煌的宫殿,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天帝,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和他不可置信的惊恐比起来,他就像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走兽一般可笑,这一刻,是恐惧,是懊悔,还是强烈的恨都已经看不清了。
    他只知道天帝的脸色也终于在他杀意倾轧而出的时候变得冷峻严酷。
    如果小草出了什么事……
    殷寒亭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不敢再深想,他恨恨地看了天帝一眼,转身化作青龙从凌霄殿冲了出去,龙尾拍在宫殿外的红色门柱上,只听一声巨响,外面的宫女们齐齐惊叫,一道裂缝从门柱顶端如同抽丝的蛛网般很快蔓延开来。
    凶兽梼杌生性残暴,光是那魔物周身萦绕的魔气就很有可能要了小草的命,小草身上的伤还没好,损及肺腑,又给了他治病的丹丸。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却很有可能极其珍贵,小草若是把丹丸给了他会不会对身体有碍?
    小草他还……
    还……能活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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