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前任手里的琉璃灯,熄火了。
    般弱:“……”
    天要玩我。
    好在对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没有注意到她。
    般弱装作不经意看了四周,很自然转过身——
    “贾小姐,您来了。”
    殿中的相亲对象喜出望外,一个激动,嗓门就大了点。
    般弱稳得一批,矜持点了个头。
    余光一瞥,对方侧了侧头,她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他又不感兴趣转回了头。
    般弱一颗心落到实处。
    她很想朝这位相亲小哥使个眼色,挪个地方约会,奈何她戴了锥帽,隔着两道纱,细腻的眼神发送失败。
    “我还以为您不来了。”
    般弱用略带尖锐的假声说话。
    “路上堵。”
    “人挤人,是挺堵的,您下山要小心点,别崴了脚。”
    面相清秀的小哥摸了摸脑袋,笑得有些孩子气,他殷勤将手里的灯递给她,自己又去拿了一盏。
    这盏灯非常烫手,般弱还不得不拿稳了,她环视了一圈,特意选了个离狗前任最远的蒲团。
    小哥自然也是挨着她的。
    俩人按流程办事,等般弱起身的时候,狗前任已经不在了。
    清秀小哥显然是事先踩点过伽蓝寺,对热门景点了如指掌,还领着般弱去了一些偏僻冷门但风景很好的地方。
    男方功课做得到位,般弱度过了一个美妙的佛寺半日游。
    分别的时候,小哥鼓起勇气,扯了她一截衣角,“您看我怎么样?”
    “挺好的!”
    般弱给了一个很肯定的答案。
    这样的俊小伙,开连锁酒楼的,脑子又灵活,还有点儿纯情的少年气,真是打着灯笼难找到啊。
    他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笑了起来,“那就太好了,您今天都很少说话,我还以为我哪一点做得不好,冒犯到您了。那个,那个,您第一次来我酒楼吃饭,我就注意您了,吃饭很美,骂人也很美,如果……”
    他咽了口唾沫,红了脸,“如果您觉得我还不错,请给我继续表现的机会吧。”
    般弱忍不住想逗他,“你真的很好,可以自信点,直接向我提亲。”
    小伙子顿时脸红脖子粗。
    “提亲?”
    背后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我八年前,不是向你提亲过了吗?六礼、册立、亲迎、合卺、祭神、祭庙、觐见、颁诏、大赦、设宴,你忘了?”
    酒楼小老板挺身而出,将般弱挡在身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家伙看着人模狗样儿,怎么大白天跟个醉鬼似的,净说糊涂话儿,什么祭神,什么大赦,他当他是天子立后吗。
    般弱有点无语,这狗前任偷偷摸摸瞅他们约会呢?又在气氛正好的时候蹦出来大煞风景。
    也有可能是在炸她?
    般弱扯住人,“咱们不跟疯子一般见识,走吧。”
    她突然的靠近让小哥再度脸红,结结巴巴噢了两声。
    般弱没走得了,她的胳膊被勾住了,捏得她生疼,“你跑什么跑?你骗了我三年,还好意思跑?贾小姐?甄小姐,你化成骨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直接掀飞了她的锥帽。
    桃心髻,凤尾裙,眉心嵌着半粒珍珠,眼目如万千霞色。
    燕弱衣一下子哑了声。
    她乌发依旧浓密,面目依旧年轻,像一株灼灼耀眼的桃树,不像他,鬓边已有几缕银丝。
    “捡起来。”般弱直视着他,“谁惯得你这毛病,大庭广众之下掀人家帽子?”
    燕弱衣气得眼眶发红。
    “你跳河骗我,消失三年,刚才在佛祖面前,装作不认识我,跟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去——”
    “你捡不捡?不捡就让让,有的是人替我捡,别挡他的路。”
    小哥也很上道,立刻弯腰。
    “嗖”的一声,燕弱衣仗着自己手长,抢到怀里。
    下午的日光并不猛烈,却照得他阵阵发晕。曾经他以为再也不能睁眼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般弱让小哥先走,免得搅合进泥潭里。
    小哥欲言又止,给她保证道,“贾小姐,我在外头等您,一炷香之后,若您不出来,我便来找您。”他是担心她被欺负了。
    这里只剩下俩人了。
    他舔了舔唇,压着手里的纱帽,仿佛还有她的香气。
    燕弱衣攥紧了,递给她。
    般弱没接,看着他,“你没发现吗?我的纱帽被你压坏了。你以前也是这样,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要紧紧攥在手里,姓燕的,我说得够清楚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你就不能识趣地滚远点吗?”
    他竟然对三年前的对话记得清清楚楚,底气不足反驳她,“你说,那是下一辈子——”
    “这就是下一辈子,你的甄姑娘早就死了!”
    “你没死。”男人固执地说,“我很确定,你不是鬼。”
    “总之我言尽于此,咱们就当一场孽缘,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行吗?”
    “不可能!你休想!”
    燕弱衣一口回绝,帝王专横独断的暴戾逐渐浮现。
    般弱知道就知道这狗男人没这么好摆平。
    她捏着他的软肋,摆出她的手,“这里,这道疤,你没忘吧?三年前,是你亲手给我刻上!你那一箭,早已把我们夫妻之间原本不多的感情射得千疮百孔。”
    狗皇帝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还有脸说,你跟奸夫谋我的国,杀我的臣,坐我的龙椅,你还想要朕当无事发生?!”
    “我怎么没脸说?我们都和离了,那张纸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各自好自为之你懂不懂?怎么,就准你一夜宠一个妃子,夜夜笙歌还不满足,扮成小太监跟小宫女亲亲热热,我就非得给你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啊?你配吗?”
    她当了三年的包租婆,骂功见长,把人喷得狗血淋头。
    他气焰顿消,偃旗息鼓,呐呐地说,“我没宠幸她们,是、是锦衣卫他们做的。”
    这三年时间太长,他反复悔恨着当日的决断,想让她回到身边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愤怒与不甘的情绪,燕弱衣压了压嗓,低声下气去拉她的手,“你要是不喜欢,我让她们都走,后宫只剩下我们两人好不好?”
    般弱就像是吃饭吃到沙子的顾客,一个劲儿挑他的刺。
    “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啊?你把她们接到后宫,又让其他男人尽丈夫的责任,现在你竟然还要赶她们走?!”她满是失望,“自从你回京以后,你就不再是我的竹马哥哥,你心肠歹毒,反复无常,都说伴君如伴虎,人家那是伴了头恶鬼。”
    般弱就差说“你个渣渣你配不上本绿茶仙女”这种狠话了。
    燕弱衣没吭声。
    他就是这样的家伙,没什么可反驳的。
    他只问,“你怎么样才肯跟我回去?”
    女声说得漫不经心,有着一股儿嘲弄。
    “求我啊。”
    燕弱衣喉咙沙哑一瞬,“……求你。”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轻飘飘两个字,就想要人的半辈子?燕弱衣,我不欠你的,你不要摆出这副受尽屈辱的样子。如果不是你强娶,我可能都跟我的信哥儿两情相悦远走高飞——”
    “你想要我怎么求你?”
    他截断了她的话头,不想听到任何其他男人的名字。
    般弱眼睛一转,有了个彻底摆脱他的主意。
    “伽蓝寺有一百零八级台阶,而从山脚到山顶,共有七百六十三个台阶,今晚戌时,我给你一炷香,一步一叩。若你不能按时叩开山门,我就出家了,六根清净,遁入佛门,从此以后你不能再来打扰我。”
    今天是万灯节,游人极多,她就赌他不乐意,堂堂天子,被那么多人当猴儿似围观,谁的自尊心受得了?
    “……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亲自把人领到了方丈面前,表露身份。
    方丈吓得要当场圆寂。
    般弱想要偷溜的小算盘落空,也发了狠,看谁更横。
    戌时一刻,燕弱衣果真撩开衣袍,一步一叩,从山脚一路磕头到山顶,磕得满头鲜血。
    游人们又被他生猛的操作惊呆了,下意识避让开来。
    而般弱则是用威逼利诱收买了方丈,让他提早十分钟进行剃度。
    方丈:“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样背信弃义,不好,不好。”
    般弱:“再加两座金身!”
    方丈:“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就是要拯救施主这种大善人于苦海。”
    当燕弱衣头晕耳聋跌跌撞撞跑进去,看到令人神魂俱碎的一幕——
    方丈拿着剃度刀,面目慈祥,为蒲团上的人剃下一缕秀发。
    “不!”
    他双目赤红,抓着剃度刀,丝毫不顾自己手掌被割裂得鲜血淋漓,用尽全力丢了出去。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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