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人类的手掌便在这时,贴住在了机头位置。
    上百吨重的飞机宛如一个超大型玩具,被这个披着红色披风的人间之神生生接在双手之中。
    在惯性和重力作用下,机头不堪重负,层层断裂,克拉克的双手深深嵌入机头内部,他差不多是用两条手臂抓住了飞机,驾驶室里的机长甚至在这个角度下,清晰地看见了超人额头那缕卷曲的标志性黑发。
    克拉克接住飞机,察觉到机长惊讶又不敢置信的视线,抬起头向机长安抚性地一笑。
    东三区下午炽烈的阳光迎面照在脸上,将他整张面庞都照得熠熠生辉。
    他接住这架飞机,用生物力场包裹着它,将它安全地放到了机场的停机坪上。
    机舱里的乘客在劫后余生后爆发出欢呼,主起落架舱门处放下逃生梯,救护车、巡逻车、消防车都鸣笛向这里驶来,乘客们争先恐后地从逃生梯里下了飞机,而克拉克则微笑着站在逃生梯底部,向乘客们科普道:
    请不要因为这次事故而害怕坐飞机,至今飞机仍然是最安全的出行方式。
    这是他每救下一架飞机,都会向乘客们说明的事实。
    成为超人的这十多年来,克拉克简直都记不清他已经救下多少飞机啦哦,如果真要让他数一数的话,他的氪星大脑还是会记得很清楚二百一十七架。
    包括失事的私人飞机与直升机,甚至还有两架发射失败的太空飞船。
    他每次都会这么告诉饱受惊吓的乘客们,而这颗星球上所有人都知道,超人有多么值得信赖。
    他们会听取他的劝告,不会就此对飞机产生心理阴影。
    乘客们用各国语言感激地向他道谢,每张含泪的面孔望着他时都露出像见到救世主一般的表情。他们纷纷上前与他握手,还有人已经拿起原本要用来写遗书的水性笔找他签名。
    克拉克颇有耐心地和每个人握了手,却婉拒了帮他们签名他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可能就要导致上班迟到啦!
    只有一个小男孩,在被母亲牵着手上前道谢时,木然着脸看向克拉克,灰蓝色的大眼睛像是被冻住一般,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最后嘴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一样,紧紧抓着母亲的衣摆,躲到了母亲身后,弄的他母亲异常尴尬,忙用俄语对克拉克道:对不起,超人,他可能是被刚才的事故吓到了
    克拉克朝她一笑,同样用俄语说:没事的,夫人,只是您在回去以后得注意给这位小先生进行心理疏导,我们不能让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
    女人连连点头,抱着自己的孩子急匆匆上了前来救援的巡逻车。
    消息灵通的记者们这个时候也闻风而来,穿过临时封锁线,各自举着摄像机和话筒,想要获得超人的第一手采访信息。
    克拉克可不能再继续呆在这了,他朝摄像机镜头笑着挥挥手,抬头伸出双臂,在众目睽睽中一飞而起,身后炸响音爆。
    他回到大都会,拿起自己吃了一半的凉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几口,然后夹着公文包赶去《星期日报》报社。
    一大早佩里又在发脾气,克拉克踩着点走进报社的时候,便看见吉米垂头丧气地从佩里办公室里走出来。
    他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拍拍吉米的手臂,抬眉问:发生了什么,吉米?
    你知道的能让佩里发这么大火的只有咱们大都会的骄傲吉米抬起一只手遮在嘴边,神神秘秘地说,隔壁《哥谭时报》的官方推特比我们早好几分钟报道了超人刚才在莫斯科救下一架飞机的消息,佩里很恼火,他觉得这是在挑衅《星期日报》的脸面然后他就把我们这些提早来上班的人叫进去挨个骂了一遍
    哦造成同事们这场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哥谭时报》居然比我们更早发布这个新闻吗?
    是的,他们被韦恩集团收购后一直都消息灵通!吉米愤愤地说。
    克拉克不置可否,挑了挑眉,眼看佩里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连忙转过身,装作正在认真整理资料的模样,一张张翻看摆在桌面上的文件。
    他右手边工位上放悬挂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档早间节目,大都会著名的《早间奇闻》栏目,主持人和几位嘉宾正一本正经地探讨着关于曼德拉效应的话题。
    我们都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来信向我们节目组反应自己遭遇曼德拉效应的市民越来越多了,他们都说似乎总是会被一些好像经历过的事情困扰,就像在前些年,许多人都认为南非曼德拉总统早在八十年代就已经去世
    是的,我本人也有过这种感觉,前几天我和我太太出门逛公园的时候,就发现那个公园新修的植物雕像,我们似乎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见过,可当我们查阅最新的公园园艺信息的时候,才得知那是某个艺术家最新创作的雕像
    哦,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只是这位艺术家可能不为人知地参考了其他地方的某个雕塑。
    主持人和几位嘉宾都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一位戴着眼镜的嘉宾没有笑,他谨慎地说:网络上有一些言论认为,这种曼德拉效应很可能与今年在欧洲开始试验的质子束流对撞机有关,对撞机造成了各个平行时空在某些维度上的重叠
    坐在克拉克右手边的同时嗤笑一声,往后靠向椅子,偏过头与克拉克交谈道:《早间奇闻》真是越来越扯淡了,对吧,肯特?
    克拉克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啊?了一声,又连连点头,嗯,嗯,是的不过我想它可能本来就是为了娱乐一下早高峰时期的市民们。
    他老实巴交地说。
    同事摇摇头,看了这个笨拙又人高马大的乡下人克拉克肯特一眼,决定尽情抒发他的高论:都是胡扯!什么曼德拉效应根本不存在!那都是记忆在欺骗我们,人脑有时候是很迟钝的
    他点点自己的脑袋,示意克拉克朝他看,有时候我们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把一件事重复好几遍,然后再一次遇到它时,就会产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的错觉,这其实不过就是记忆紊乱罢了。
    克拉克很给面子地点头赞叹: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嗯,过于相信自己的记忆。
    同事赞赏地点头,干咱们这行可不能这样,我们这些媒体从业者,得信赖我们的录音笔胜过大脑。
    是的,是这样没错。克拉克附和道。
    他开始为下午的外出采访做准备,把录音笔放进公文包,再把照相机放进相机包就在他握住那台老旧的索尼相机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像是一根在心房里扎出的尖刺,让他一下捂住了心口。
    他这是,怎么了?
    克拉克的眼睛突然无比干涩。
    他看向这台相机,恍惚之间,似乎有这么一种感觉:他以前用的不是这台相机,不是这台星球日报配发的、被无数同事使用过的相机,而应该是一台更好的、只属于他的昂贵相机。
    但是他真的有过吗?
    克拉克迟疑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心脏的疼痛挥之不去,他捂着心口,一双眼睛像是不属他的一般,在他眼眶里干涩发疼。他摘下黑框眼镜,想要滴几滴眼药水,一手捏住镜腿在桌上翻找时,又在电光火石间,低头看向这幅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眼镜。
    他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好像有什么庞大的、被他遗忘的东西,在他的心脏里左突右撞。
    心脏的剧痛几乎使他无法呼吸,他看着这幅眼镜,脑海中缓缓升起一个无解的疑问。
    他是从什么时候,戴上的眼镜?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幅眼镜?
    他居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无所知。
    他既记不清自己是在高中的哪一年戴上了眼睛,也不记得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的这幅眼镜。
    它就像是突然掉落在他生命中的一个重要道具,既无来历,也没有出处。
    理性的逻辑思维告诉克拉克,这应该是他从玛莎或者乔纳森手里收到的一份礼物,但克拉克肯特的直觉,却在告诉他,这不是真相。
    可是,如果这不是真相,那什么才是真相呢?
    他的朋友那个正义联盟的头脑,蝙蝠侠,曾经数次对他的眼镜表示过好奇。这幅眼镜明明没有任何魔法波动或者高科技装置,却偏偏能够让他在戴上它后,混淆所有人的认知,这实在是连蝙蝠侠都解释不了的怪事。
    克拉克那时候只是笑笑,告诉蝙蝠侠或许是因为这幅眼镜上有氪星科技。
    然而,它其实真的,只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眼镜而已。没有任何特殊加成,也不是一件魔法物品,就是一副随处可见的、做工精良的普通眼镜,它怎么就能帮他欺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克拉克颤抖着把眼镜戴了回去,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洗手间。
    他几乎是冲向了洗手间,奔跑的身躯和长腿刮起一阵风,吹飞好几张刚刚打印出的文件。
    他跑到无人的洗手间,在洗手池前旋开水龙头,摘下眼镜掬水冲脸,一捧捧清水冲刷在他的脸上,水渍顺着下颌骨滴落,将他的衣领浸得斑斑点点。
    光线昏暗的镜子里,他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
    他靠近镜子,看着自己清澈透亮的双眼。
    它们蓝得像是雷克雅未克海边的天空。泛白的浅蓝色,通透又晶莹。
    他突然心痛欲死。
    那种从心口传来的剧痛远甚于他在这么多年的战斗中所受的任何一次重伤,这种疼痛让他的灵魂都在哀鸣,无法言喻的痛楚叫他低吼着,用手掌撑住洗手池台面。
    他究竟是怎么了?
    克拉克闭上眼睛,跌坐在洗手间的瓷砖上,后脑勺靠在水管上,仰起头望向屋顶。
    吊灯的白炽灯光刺破他的眼皮,在他眼前投下黑暗中一块色彩斑斓的光影,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难过地直喘息。
    有一个名字,有一个名字,在他心上突突跳动。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烙在他心脏上,结疤的伤痕。
    它被放在他的喉咙里,放在他的唇齿之间,每每在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消失在他的身体中
    就像是被人用力抹去了。
    他怎么都记不起这个名字。
    他怎么都无法将它说出口。
    那到底是谁的名字?到底是谁?
    他在洗手间里坐了很久之后,才被同事发现,同事关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克拉克摇了摇头。
    我可能是昨晚睡得太晚了,抱歉。他向受到惊吓的同事道歉,然后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站直身体,一步一步向洗手间外走去,只觉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在虚幻里。
    这天下午,他去了大都会博物馆,采访一场展览开幕活动,韦恩集团向大都会博物馆慷慨出借了一批展品,这场以动物标本为主题的展览已在大都会引发不小的争议,一些动物保护组织坚决反对这场展览的举办,并组织了许多抗议活动。
    克拉克到达博物馆时,那些抗议人群还在博物馆门口拉着横幅,一条条鲜明的横幅上写满标语。
    他抱着相机,小心地从人群里挤出去,又回头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似乎也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同样的抗议场景。
    他摇了摇头,转身进入博物馆。
    这场展览开幕式,竟然破天荒地请到了韦恩集团的总裁,哥谭著名钻石单身汉、全美顶尖富豪之一,布鲁斯韦恩。
    克拉克在记者堆里看着一身手工定制西装的布鲁斯韦恩在台上发言,讲的还是一些充分符合他身份的无聊话题:韦恩家族的历史啦、哥谭和大都会的关系啦、艺术收藏的价值啦诸如此类空洞的叙述。
    这位哥谭首富,从来都是用他头脑空空的草包形象示人,即使他有着最夺人眼球的完美外表。
    即使他在夜晚,将会化身哥谭的黑暗骑士,成为一个代表恐惧的标志。
    克拉克与布鲁斯韦恩,或者说,蝙蝠侠,相识多年。
    他们一起建立了正义联盟,一起建造瞭望塔,一起打败那些进攻地球的外星来客他和蝙蝠侠无话不谈,他甚至拥有可以随时进出蝙蝠洞的权力。
    但人前人后,蝙蝠侠对他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蝙蝠侠对谁都那样,哪怕是自己的养子。
    克拉克在布鲁斯韦恩的演讲结束后,在休息室里见到了他的老朋友。
    经历过长子离家出走、次子被小丑虐杀之后,蝙蝠侠在这些年愈发暴躁和冷酷,而布鲁斯韦恩的头上,也已是华发丛生。
    好在,这些灰白的发丝并没有削减他作为布鲁西宝贝的魅力,反而为他增添许多年华老去后的成熟气质,像是一杯醒发的红酒,更引人沉醉。
    他是一汪深潭,任何人走到潭边,都会忍不住望一眼那幽深的水底。
    难怪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总有无数男男女女向他投怀送抱。
    就像现在这一个。
    年轻的金发女郎两颊绯红,正与布鲁斯韦恩说着什么,布鲁斯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站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见克拉克走进屋内,女孩因为害羞而惊慌起来,她水光潋滟的双眼像是一把柔情的小刀,飞了一眼布鲁斯:那我先走了,韦恩先生。
    布鲁斯挑了挑眉:路上注意安全,我的漂亮宝贝。
    克拉克有些尴尬地与女孩擦肩而过,那个女孩经过他身边时,还用那双大眼睛瞪了他一眼。
    克拉克心里只能在默默道:或许你知道这个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之后,反而会感谢我的。天啊。
    说吧,布鲁斯韦恩在女孩离开后关上门,找了张沙发坐下,你又惹了什么麻烦,克拉克肯特?
    克拉克苦笑一声:不是麻烦,布鲁斯。我之前曾和你说起过,我最近几个月常常做梦,而我记不清楚梦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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