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诃头疼得厉害。
    “骆瀛呢?现在怎么样了?”湫十问。
    莫长恒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冬霖,哑着声音回:“适才长老暂时将他体内的灵力压回去了,现在在密室疗伤,情况不太好,险些走火入魔。”
    湫十若有所思,目光落在圭坉身上,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跟骆瀛说什么了?”
    圭坉今天简直憋了一肚子的气,这话要是宋昀诃问他,他可能当即就“腾”的一下站起来,厉声问他什么意思,可现在站在他跟前的是湫十,他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摁了摁眉心,去回想今日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事件。
    他和宋昀诃同为少君,谁也不怕谁,大不了打一架回去受罚。
    而宋湫十是女子,圭坉从小到大的修养所能做到的极限,顶多就是恶声恶气地说几句话,所以哪怕被莫软软抽了那么重一鞭子,他一边嘶嘶抽着凉气一边哇哇叫着要冲上去打一架,最终也没动手。
    今日这架,若是他真想打,谁也拦不住。
    “我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尽遇些瘟神。”圭坉呵地冷嗤一声,不情不愿地回忆:“我们昨夜才到,今日想去街上走一走,才出门,就遇见了他们两个。”他瘦削得跟竹节似的手指点了点莫软软,身体往后重重一靠:“我还想着都是熟人了,就上去打了个招呼。”
    “莫软软当时看着主城尖塔,问骆瀛妖月琴是不是就在里面,还说她感受到了圣物的气息。”妖月琴嘛,所有人都有兴趣,莫软软会说起这个也不奇怪,圭坉脸色阴沉,接着道:“她转头看主城尖塔的时候,骆瀛突然转过头,脸色有些不对。”
    说到这,他听了一下,补充道:“也不一定是脸色不对,平常时候他看人脸色也没怎么好过,但反正就是不太正常。他当时看着我,好半天都没说话,我问他想说什么,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不要这么一动不动盯着人,我会以为他想跟我打架。”
    事情说到这样的程度,他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什么了:“这不是鹿原秘境要开了,那么多人往里冲,若是有可能,我们这些队伍商量着结盟也行,办事更方便,不会在外围耽搁很久,我以为骆瀛是想跟我商量这件事。”
    所以他还很友好的,一边让从侍举着伞遮挡太阳强光,一边对着骆瀛堪称友好地笑了笑。
    谁知道,不笑还没事,这一笑,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似的,骆瀛的身上,“噗呲”一声,冒出了一道细微的闪电。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弧光越来越强,力道越来越大,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周围所有人都笼罩进了雷光里,不过一息之间,身后的驿站也难以逃脱,被卷了进去。
    因为一个友好的笑,圭坉被迫感受了一场雷劫,顶着灵宝冲出来的时候,他疼得倒抽凉气。
    雷电至纯,狂暴无比,邺都的鬼至阴,两者天生相克。
    平时圭坉最怕交手的人,除了修雷法的骆瀛,就是修剑的秦冬霖。
    “我才喝下恢复灵剂,准备咬咬牙冲上去救她。”圭坉看着莫软软,重重地哼了一声:“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子,顶着个可以阻挡雷光的顶级灵宝冲上去把她拉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他捂着被抽了一鞭子的胳膊,道:“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好人没好报。”
    他描述得太逼真详细,湫十听下来,有些意外地拧了拧眉。
    在她的印象中,骆瀛虽然沉默寡言,但遇事还算稳重,跟秦冬霖说一不二的臭脾气相比,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别族少君出手,所以来之前,她一直想的是,这次的事,只怕还是圭坉挑衅在先。
    没想到事情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你呢?看到了什么?”湫十转而问一直垂着头抿着唇的莫软软:“你看到他刺激骆瀛了?”
    莫软软点了点头,又不确定地摇了下头,慢慢地开口:“我当时在看尖塔。”
    她看着湫十,视线转到自己手上的帕子上,想了想,还是将那条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之所以短暂的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尖塔上,是因为她发现象征着妖月琴的金光依旧在闪耀,但圣物的气息却比她上次来之前淡了很多。
    这就意味着,妖月琴不是出意外了,就是认主了,所以气息才会慢慢消失。
    主城那么多人守着这把琴,圣物更不会轻易出手,受伤的几率几乎为零,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妖月琴能认谁为主。
    莫软软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我看尖塔的时间并不长,察觉到不对回头的时候,听见骆瀛跟圭坉说了一句话。”
    “什么?”
    莫软软蠕动嘴角,缓缓道出四个字:“果然是你。”
    众人的视线便又都转到圭坉脸上,后者神情凝重起来,他斩钉截铁地否认:“我没听到他说话。”
    他紧接着补充:“从见面到他突然失控,他没对我说过一句话。”
    莫软软也说得坚定:“我听见了。”
    这一下,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身份使然,圭坉和莫软软都没必要说谎,比这更过分的事他们不是没干过,干过的事都认,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自降身份,但没干过的事,就算是两家的大人来了,提着他们跪祠堂跪到死,也都不会松口半个字。
    湫十知道宋昀诃为什么头疼了。
    她道:“骆瀛当时处于失控之中,醒来后多半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骆瀛失控在主城伤人是事实。”湫十看向天族嫡系太子莫长恒:“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这些天把骆瀛看紧一点,实在不行就带回天族疗伤,别还没进鹿原秘境,天族就将人都得罪干净了。”
    除却大量涌进去的年轻散修、各界各族的小门小派,现在驿站里住着的,都是有能力跟他们争一争的势力。他们来主城贺个寿,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雷劈,主作俑方还迟迟不现身给个说法,心里本就藏着怨气,若是再来一次,等进了鹿原秘境,长达三年的苦修历练,天族少不得要遇到一些小小的乱子。
    宋昀诃起身,行至圭坉身边,道:“起来,送你回去。”说完,他侧首,看向一边的从侍,吩咐:“天字房还有两瓶纯露,去拿下来。”
    圭坉也知道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他站起身,临走前还呵的一声,阴恻恻地看了眼坐着的莫长恒和云玄:“这事没完,我们走着瞧。”
    莫长恒几乎是下意识就皱了眉。
    六界之中,若是说谁最难缠,非邺都的人莫属,他们玩的东西都很古怪,出其不意,效果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圭坉更是各种高手,什么都有所涉猎,越稀奇古怪、越恶心人的东西,他就越喜欢。
    像莫长恒、云玄、宋昀诃等人,在对战中,看到他就头大。
    他一走,邺都坐着几位男女也跟着离开了,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天族的人。
    “手伸出来。”湫十看着有点狼狈的莫软软,视线在她藏在袖子里隐隐若现的灼伤血痕上扫了一圈,没什么好气地道:“免得又有人乱嚼舌根,说我主城待客不周。”
    莫软软情绪格外低沉,她垂着头,过了好久,才慢慢把自己肉乎乎的手伸出来。
    湫十伸手,将她的袖子往上提了提,一道狰狞的撕裂血口出现在眼前,红色的血肉被烤出焦黑色,因为上面蕴含的强大雷系灵力,无法依靠自身修复里完全清除干净,而莫软软也一直没有心思处理伤口,所以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
    这个时候,侍从从驿站楼梯上下来,手里捧了两瓶纯露,湫十朝他招手,道:“留一瓶下来。”
    她执着莫软软的手,将装纯露的瓶子拧开,一股铃兰花的异香迅速散发开,所有闻到这股香甜气味的人都精神一震,显然瓶子里的纯露非凡物。
    湫十神情认真,长而卷的睫毛垂下来,将凝出丝线的纯露滴到莫软软的手上,后者瑟缩了一下。
    莫软软的手很软,肉乎乎的像棉花一样,她们两个争锋相对,恶声恶气的时候显然更多,这样安静得近乎有些诡异的气氛实在让人有些难捱。
    等处理完她的伤口,湫十将纯露放到一边的桌上,道:“早晚一次,让从侍给你搽。”
    莫软软慢慢地点了点头,半晌,蠕动着嘴角,道:“谢谢。”
    “听说你今天被一个人救了?”湫十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嗯。”莫软软道:“多亏了他。”
    “他叫什么,什么出身来历?现在怎么样了?”湫十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莫软软瘪着脸摇头,露出些无助的样子:“我不知道,我现在没心思关心那些,骆瀛,骆瀛他还没出来。”
    云玄替她完善了回答:“那个人叫程翌,来历还没查清楚,他本来就受了不轻的伤,又替软软挡了一次骆瀛的攻击,现在状态很糟糕,随时可能挺不过来。”
    “我们给他用了最好的保命灵物。”
    湫十看着云玄那张翩然若仙的脸,突然笑了一声,“程翌啊。”她将这名字念了一遍,道:“我建议,你们跟他保持点距离。”
    “为什么?”莫软软抬起眼:“他救了我。”
    “因为啊,我之前为了报恩,也收留了一个人,然后托某些人的福,流言传得飞快,我还被禁了一段时间的足。”湫十摊开白嫩的手掌,笑意不达眼底,语气渐渐的凉了下来:“你们说巧不巧,那个对我有恩的人,也叫程翌。”
    她这话说完,莫长恒和云玄的脸色就变了。
    诚然,湫十话中嘲讽的意义极强,但话语中的意思也足够明显。
    这个叫程翌的人,先救了湫十,让主城欠下了一个人情,又救了莫软软,让天族跟着欠了个人情。
    他到底什么来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次次都这么巧合的被他赶上?
    是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对了。”湫十又笑了一下,露出小半颗尖尖的犬牙,她看着云玄,声音轻得有些不正常:“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他救吗?”
    云玄下意识觉得不对,他还没回话,湫十就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修长的手指抵在嫣红的唇上,她像个用美貌诱惑人的精灵,“还记得白云岭吗?”
    那其实是属于他们小时候的记忆了,云玄蹙着眉,足足回想了几息,才蓦的搜寻到了那么一丝半点的影子。
    “你顶着灵物跑得挺快,我就比较倒霉了。”湫十语气幽幽:“差点死在那。”
    “这次遇到他受重伤,想着报个恩,才将人带回来,你们的流言就传开了。”
    一番话将身为小仙王的云玄堵得哑口无言。
    年少轻狂不懂事,总喜欢意气用事,当年其实也只是想警告湫十几句,让她不要总惹哭莫软软,谁想到会遇到那样的事。他自己也受了伤,回去之后还不敢告诉别人,偷偷养了一段时间才好。
    这样的陈年旧账,翻得云玄有些不自在,他抚了抚鼻脊,道:“当年的事,是我……”
    不对两个字还没说完,倚着桌角的秦冬霖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声线沉着:“走了。”
    这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湫十也没打算多待,她看了天族人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秦冬霖慢悠悠地挪了挪步子,在某一刻,他回头,步子稍顿,深邃的眼瞳里泛着冷意:“鹿原秘境,天族好自为之。”
    摆明了会找麻烦,并不善罢甘休的姿态。
    谁都知道秦冬霖是个护短的人。
    脚步声远去。
    莫长恒和云玄对视一眼,后者苦笑:“还真是不想惹到他。”
    “现在这样,找他们合作的事,是不是要再作规划?”
    莫长恒也被这一出出意料之中的事砸得心情不佳,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阖上了眼,“合作双赢,宋昀诃和秦冬霖身为少君,同样得为族中其他年轻天骄考虑,因为一些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失去一次遗迹宝藏,他们没那么蠢。”
    第22章 一更
    湫十和秦冬霖一前一后出来的时候,天正黑着,就像撒开了一团墨,月色被乌云遮着,几缕流光若隐若现。
    明月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灯下的流苏穗被风吹得四散,再柔柔地垂下来,映衬在方圆光晕里,现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你先下去。”湫十招手,接过明月手中的琉璃灯盏,道:“让星月阁点灯,我和少君等下过去。”
    明月福了福身,无声退下。
    湫十晃了晃手中的灯盏,笑着朝秦冬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出前面一条曲曲折折的小道来。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风一吹,她一头流水般的发丝晃动起来,似乎要拂上秦冬霖的鼻尖。
    那是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有点像铃兰,又像独独开在琴海深处的一种海花。
    秦冬霖脚步放慢,前面的人也跟着慢了下来,他挑了挑眉,伸手捻住送到面前的一缕发丝。湫十诶的一声停下脚步,手里的灯跟着晃了一下,秦冬霖有些无奈,声线低沉:“好好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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