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恬背后的冷汗刷得下来了,脸色吓得比鬼还白,他望着那块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直接给看傻了。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条棺材缝越震越大,烛光漏进去,空气中忽然静了片刻。
    而后,一只苍白的手摸索着从那条缝里伸了出来。
    王恬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他看得那么清楚,甚至连那手腕上系着的长命锁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精瘦的手摸了摸棺材盖,而后扒住了棺材盖的沿,青筋一根根绽出来,用力地推着。
    窸窸窣窣的东西正棺材内壁从里头探出来。
    王恬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就想跑,却因为太过惊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随即他就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往外冒,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兄长!”他猛扑了上去,用上了军营里下死手的劲儿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手僵好似不能动弹了,他膝盖一软,啪一下对着那棺材跪下了,“兄长!”手仍是紧紧压着棺材盖。
    那只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这么被死死地夹住了,里头砰一声极为剧烈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人声,王恬脸色刷白,因为着实太惊恐,他下意识加大了力道,把那棺材压的更紧了。“兄长!我知道你有冤!王家人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你、你瞑目!”
    祠堂仿佛一下子突然安静了,那剧烈震动的棺材在他说话的瞬间猛地没了动静,王恬伏着地胸口剧烈颤着,像是一条忽然被扔上岸的鱼,他瞪大了眼瞧着那棺材,颤着声音道:“兄长!你瞑目!王家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你瞑目!”
    一道平静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极为沉缓地响起来,一字一句在阴风阵阵的祠堂里极为清晰。
    “王敬豫!瞑目你老子啊!”
    王恬一听那声就蒙了。
    第27章 故人
    很多年后,王恬回忆起那惊魂的一夜,仍旧会忍不住汗毛直竖,胸口被捅穿死了三天尸体都僵了的人竟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活了死死了活,闹着玩似的。
    王悦爬出棺材的那天,僵着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窟窿,然后看了眼瘫软在地的自家二弟,觉得王敬豫应该没什么用了,指望不上他,于是他一脚将人踹开,颤颤巍巍往外走,脚步虚浮有如游魂。
    那一日,全建康城除了皇宫以外所有的大夫几乎全往乌衣巷奔,整个丞相府灯火通明乱成了一团。
    琅玡王家大公子,睡了三天灵堂,他又活过来了!
    一个月后。
    王悦睡在自己的白貂裘大躺椅上,在院子里闭目养神晒太阳,院子里的下人看着那脸色苍白得跟鬼似的王家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王悦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件衣裳,睁开眼看去,眼前的模糊好半天才散,“母亲。”他刚要坐起来就被曹淑按住了。
    “躺着!”曹淑给他掖了下衣角,“乱动什么?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不懂事?”
    王悦望着她笑了下。
    曹淑握住他的手,“这手凉的啊!你说说你!”她边给王悦捂着手,边问道:“药喝了没?”
    “喝了。”王悦点点头,一滴没剩,谁让他怕死呢!
    曹淑又问道:“今天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王悦望着曹淑,开口问道:“母亲,我这躺了一个月了,我什么时候能出府啊?”
    曹淑张口就骂,“你瞧瞧你这脸色!出府干什么?!到街上吓人去啊!大夫让你休养!休养知道吗?就是躺着!就是睡觉!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儿躺着!哪儿都不许去!”
    王悦愣了片刻,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忙认错,“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了!我躺着我躺着!你让躺多久我就躺多久!”
    曹淑又骂道:“伤都还没好,又想着跑!你跑哪儿去?不知死活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
    王悦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骂就没有停下来的曹淑,想插句嘴,愣是插不上。他简直不能想象,这和一个月前他刚活过来时那个擦着眼泪一口一个温柔至极的“乖儿”的会是同一个女人。他趁着曹淑换口气的工夫连忙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母亲、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我躺着!你看,我躺着了!”
    曹淑停下来,看了会儿王悦,忽然又骂道:“嘴上说得好听,心怕是早飞出去了吧!说,是不是又想着去找太子?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我怎么生了你?”
    王悦:“……”我没说我出府要去找司马绍啊?
    被骂了一上午又被当做小孩子喂饱了饭的王悦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他转着眼珠子目送着曹淑亲自端着食盒走开。
    他一直望着曹淑走出院门,然后他慢慢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随手把身上盖得衣服扯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坐在原地半天,他抬手摸了下胸口的伤,忽然笑了下。
    琅玡王长豫又活过来了!谁能想得到,他又活了!王悦觉得这事儿简直了!放眼这建康城,谁有他这命硬?王悦简直做梦都要笑出声,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给谢景留信时,他根本不敢想自己还能活,他以为自己这次是真的完了。
    谁曾想,人生真的能重头再来?
    丞相府院中的下人们看着坐在躺椅上脸色苍白王家世子像个鬼似的笑出声,面上终于流露出不能自已的惊恐,腿肚子纷纷都开始发软。
    王悦管这些呢?老子又活了!
    王悦坐在躺椅上思考了一个月的人生,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他迅速地消化接受了现实,并且表示自己还能再笑上一年,于此同时,他把在现代看过的各种历史书无论有用没用全部梳理了一遍,然后告诉自己,君子报仇真的不用十年。
    想报就报,做人重要的是高兴。
    王悦摇着头,低头片刻,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惊恐的下人们:“……”世子他可能真的是疯了!
    王悦身上的伤没好全,不过已经能走了,这闲着也是闲着,日子浪费了挺可惜的。尤其是如今的复杂局势下,庙堂风向瞬息万变,整个建康城风起云涌,王悦在这深墙大院里,那是真的一日都躺不下去了。
    他在现代过了三年,而在这里却仅仅只过了三天,算上他养伤的一个月,这里仅仅才过去了一个月零三日。
    一个月零三日啊。
    多少事就这样翻天覆地。
    王悦在修养的这段日子里,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回忆他在现代看过各个版本的史书传记。
    近两千年后的史书其实对这个时代有诸多误解,王悦所在的短短几十年,在后世留下的记载其实很少,而且许多史料相当无稽,很多史料里没有历史事件的起承转合,充斥着后人对这个时代自以为是的着墨修饰。正史上甚至连有的人物名字与时间都是错的,只有一个模糊潦草的结局,瞧着莫名其妙的。
    历史,在这千年里头像个小姑娘似的供人打扮了太多次,血腥味散得七七八八,王悦作为一个晋朝人看这些东西,有时候会觉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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