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觉得自己喉咙有些紧,很多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望着谢景竟是有些说不上来,他也觉得自己这人有病,这得亏是谢景听着他这一番话,要换成王敦之流对方说不定早一耳光扇过来了,哪里还容他这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大半天。谢景脾气是真的好,王悦看的出来。
    谢景什么也没说。
    两人躺回床上,王悦望着身旁的谢景,没敢吭声,他明显感觉到谢景有些动怒,却又隐隐约约地抓不住重点,望着谢景的侧脸不住发怔。他不清楚谢景关于五石散的事究竟知道多少,不敢深思,也不敢多问,他这事干得确实是糊涂。
    大半夜过去了,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的王悦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谢景。
    谢景一直都感觉得出来王悦没睡,他也没睡,被抱住时,他睁开了眼,黑暗中没有光亮,他翻过身,将辗转反侧的王悦轻轻抱住了,扯过他的一双手放在被子里暖着。
    王悦心头一热,忙问道:“你不生气了?”
    “嗯。”谢景低声道,“睡吧,不早了。”
    王悦已经没了睡意,他低声道:“睡不着。”
    谢家的另一头,阶前月华如水,房间里走出来个伸着懒腰的蓝衣少年,正是王悦今日撞见的谢尚的那位朋友。他睡不着出来走走,刚步入院子,忽然听见远处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
    少年倚柱而立,听了一会儿后缓缓地抱起了手臂,他腰间的鞭子不知道何时松开了,轻轻地垂到了地上,像是条毒蛇吐着信子。
    半晌,院中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了,谢尚披着件宽松的外衫坐在窗前,明显是从睡梦中刚醒来,他听着那笛声有些愣住了,一抬头正好看见倚着柱子的少年。他喊了一声,“桓温?”
    那名叫桓温的少年冲着他笑了下,“这笛子吹得真好。”
    谢尚点了下头,“我堂兄很多年没吹过笛子了。”
    “这是你堂兄吹的?”
    “是啊。”谢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又猛地一黑,大晚上吹笛子这种主意一看便知道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想起住在那院子里头的寡廉鲜耻之人,谢尚气不打一处来。
    桓温仰头听了会儿,开口道:“谢祖仁,你堂兄这笛子吹得真好,改日我请他也教教我,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你虚心求教,他自然会同意的。”
    桓温原以为谢尚会说“别去打扰了”、“他不会同意的”、“还是算了吧”,却忽然听见谢尚说,“你虚心求教,他自然会同意的”,桓温忽然就微微一愣,他扭头看向手撑在窗户上的谢尚,良久才道:“是吗?”
    “是啊,我堂兄人很好的。”谢尚点了下头,“你若是真心想学,一支曲子而已,他自然愿意教你。”
    桓温许久才道:“你们谢家人还真和别人不太一样。”
    第57章 相亲
    清早的乌衣巷里细细飘着雨, 一溜的青石板上溅起圈圈雨水涟漪, 拾阶而上的中年男人撑着把灰色的竹纸伞,从白墙青萝边不紧不慢地走过。公卿富贵家的仆人打着哈欠抬手绑了下青色头巾,喊住了冒雨卖杏的小姑娘, 两人正说着话, 小姑娘挎着菜篮子朝着他走过来。
    “杏子多少钱一捧?”
    “便宜!两……”小姑娘翻着菜篮子忽然脚下一滑, 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后摔, “啊!”
    撑着灰竹纸伞的男人正好走过,随手扯着她的领子往后一拎,掠过水坑, 松开手将人轻轻放在地上, 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脚步不顿。
    惊魂未定的小姑娘站稳后忙回头大喊:“谢谢!谢谢!”
    买杏的仆人望了眼那路过的男人, 一晃眼他也没瞧清那人的样貌,只瞧见那男人腰间配着把秀气的刀。
    青州刀?
    那仆人愣神的工夫, 那男人却已经撑着伞走出去很远了。
    琅玡王家后院的小凉亭。
    王导坐在亭子里喝茶,闻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
    “早。”配着青州刀的男人收了伞爽快地坐了,捞过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大口就给灌下去了。
    “早。”王悦打了个招呼,“吃过了没?”
    堂兄弟之间的普通寒暄,宛如寻常百姓人家。
    “吃了。”王敦呵呵笑了下,“吃油了,话说回来, 你家长豫呢?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好多天没回家了,已经没法管教了,索性由他去了。”王导看了眼王敦,“你刚会过了太子,你是怕他来找你麻烦?”
    王敦用力地点点头,“怕他!”
    王导忽然失笑。
    大清早的,两位跺跺脚建康城震三震的王家大人物坐在凉亭里聊到王丞相家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儿子,相视一笑,他们不约而同地记起了许多年前的琅玡王家,那时候老一辈的王家人也爱坐在琅玡亭子里闲聊,那时候被骂“老大不成器”的人还是王导、王敦之流。明明都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一转眼却好像都还是昨天的事。
    王家好像代代都会出一两个“家门不幸、祖宗蒙羞”的后辈,如约定俗成一般,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的,三十年前是不学无术的王处仲,是游手好闲的王茂弘,如今是集大成者的王长豫,山转水转,永远都有长辈在骂不成器的晚辈后生。
    好在这话题很快就岔开了。
    王老丞相已经答应了自家儿子要保太子,这话倒不是敷衍,他此次见面便是为了打消王敦的念头。
    那一日两人在王家后院的亭子里谈了两个多时辰,究竟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众人只知道王敦从王家走出来后确实没再多为难太子,废太子一事不了了之。
    王导保了太子,朝堂众人彼此都心照不宣。
    有人说是因为王导为了王家声名才出面保了太子,有人说王导是为了安抚惴惴不安的诸多朝臣,也有人说是病重的皇帝亲自恳求王导顾念旧情,更有些无聊的说是因为素来与太子交好的王家世子对王导以死相逼,至于为何要以死相逼,那又是另一番天花乱坠。
    脑子没病的朝臣一般都猜前几种,坊间百姓却尤其偏爱最后一种,因为最后一种明显听上去比前几种要更富有传奇色彩,有一股野史的香艳气质,也不知是谁先开始传王悦与司马绍的那些恩怨情仇,真真假假都有,故事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光是“夺妻”、“仇杀”、“反目”、“情痴”这几个字便听得人血脉贲张。
    一夜之间,坊间百姓忽然全都热衷于扒王悦与司马绍的过往情仇,王悦当年追庾文君一曲《凤求凰》弄得建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庾文君转头却嫁入了皇庭,王家世子一怒之下与太子反目成仇,光这事足够日子平淡的百姓把舌根嚼烂,什么十年同窗什么夺妻之恨全都被添油加醋了几番,王悦与司马绍在众人眼中俨然是不共戴天的仇寇,正因如此,坊间众人为王悦今日为何要以德报怨简直是操碎了心。
    正当故事扑朔迷离之时,一个极为轰动的消息从建康街头传了出来,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日的建康街头,陶家二公子陶瞻路过酒坊,恰逢太子中庶子温峤在酒坊喝得烂醉如泥,温将军脱了鞋当做惊堂木,在酒坊绘声绘色地给众人讲了一件事,陶家二公子不幸目睹了全程,一口酒全喷了出去。
    夺妻算什么?当年王家世子与当年尚是琅玡王世子的太子曾当众拥吻,情至深处旁若无人!温峤温将军是军营出身,张口便是荤段子,嘴皮子利索得像是抹了油,他又喝醉了,说话像骂人,那一日温将军拍着布鞋笑骂各路小道消息,那副口若悬河艳压群芳的样子让多少人毕生难忘。陶二公子直接笑倒在街上没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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