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衣服被褥没地方放,韩尚这几天没事做就去寻了些木料, 根据屋子的尺寸做了一个组合衣柜,这些活他都是做熟了的, 十几天下来, 苏榆房间和妙妙房间的一面墙都添了一排衣柜,可以挂衣服、叠放衣服、存放被褥, 对于一个简单的三口之家来说完全够用了。
    满屋子的原木色与素色的窗帘桌布和谐相处, 苏榆家向来收拾的整齐, 妙妙从小就主意大,她的玩具都是自己规整自己收拾,人家碰一下非说给她弄乱了, 苏榆索性不管她,还别说,人家是真有天分,自己的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是属于独立性特别强的那种人。
    孩子不用上学,大人不用上班,仿佛进入一段无秩序的社会状态,除了恐慌别无其他。
    韩尚他们天天出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苏榆就和赵秀娟林小云一起窝在家里互相有个照应,给她们一人发了一个木棍,芯子里是被改装过的。
    “拿着防身用,危险的时候就按这个按钮,一般人都能放倒。”苏榆教她们如何使用。
    林小云新奇的翻来覆去的看:“这是什么东西,按一下就能放倒人?”
    “可以,千万别在自己身上试,那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见她有些跃跃欲试,苏榆赶紧提醒,结果话音未落,就见她对着自己的手按了一下,苏榆阻止都来不及,人立刻瘫在了沙发上,头撞在沙发的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是咋了,她有没有事?”赵秀娟怂的很,伸着手指头想探探她的鼻息又不敢。
    苏榆把人扶好,摇头道:“没事,晕过去了,等会就能醒。”还真是个傻大胆,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她这样的。
    六月中旬的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特别是疆省,中午的时候能达到四十度,三个人吃过饭就在苏榆家闲聊,连午觉都不敢睡,生怕被人破门而入抓出去批判。
    孩子们骑自行车去了莫干镇看电影,现在最无法无天的就是他们,一群半大孩子,也不嫌天热,天天出去疯玩。
    苏榆也不拘着妙妙,少年人总要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她又向来主意大,做事情极有分寸,基本不用怎么担心,不过出门的时候苏榆还是在她书包里放了一根以防万一。
    过了一会,林小云悠悠转醒:“我把自己电晕了?”
    “那可不,声都没出一声人就倒下了,你说说你胆子咋就这么大,跟你说别在自己身上试偏不听,感觉怎么样,站的起来吗?”赵秀娟扶着她站起来走了两步,紧张的不行。
    被她这么一说,林小云也觉得腿软的很,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苏榆端了一杯凉白开递过来,“喝口水缓缓。”
    其实人没事,腿软纯粹是心理作用,经过这么一吓,林小云再不敢碰那按钮,临走苏榆提醒她别忘了把东西拿上,像是东西烫手一样,林小云慌乱塞到口袋里,简直是畏之如虎。
    苏榆看的好笑,晚饭时跟韩尚说:“给你的那个记得随身带着,别不当心,一旦有危险能救命的。”
    韩尚:“知道,带着呢。”心里却是觉得她这么煞有其事的慎重也是可爱的很。
    其实外面没有她想象中的危险,就算有冲突也是逮着人批判,并不是说非得一棍子打死。
    批斗嘛,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一种斗争精神。
    可惜人心都是贪婪的,在这种小打小闹的批判之后,终于爆发了一次大型冲突,有人贴了后勤主任秦海潮的大字报,点名道姓的说他利用职务之便侵吞集体利益。
    随即一群人跟疯了似的冲进秦海潮家,一阵搜刮之后,什么东西都没给人留下,连家具都被劈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窝藏的赃物。
    贪婪是原罪。
    事态越发不可收拾,昔日的管理层们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揪住小辫子。
    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就是那一小撮异常活跃的危险份子就成了山大王,一时间呼风唤雨仿佛不所不能。
    “秦主任家怎么样了?”韩尚直到饭点才回来,苏榆也没问他干嘛去了,只关心了下事情的后续。
    秦主任家就在她家前面那栋楼,白天那群人冲进去的时候,苏榆隔着窗户看见为首的几人,脸上丝毫不见惩罚恶人的愤怒,只有面对宝山的兴奋。
    那就是一群强盗。
    韩尚正在洗手,妙妙倒抢先说道:“我知道,小梅跟我一个班,她爸就是秦主任,小梅哭着说那些人把她家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
    苏榆无声叹了口气,就知道是这样,估计晚饭都没得吃,自家的情况特殊,还是不要牵扯进去为好。
    赵秀娟下午偷偷过来跟她说:“这个秦主任一点都不冤,人家说他侵占集体利益是确有其事,听说从他家搜出来好多钱呢。”
    其实也并不全是冤假错案,不过出事的多是以往高高在上的当权派或者文化人,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看着曾经过得好的人落难,其实心里隐约有种幸灾乐祸的心思,这也就是这个运动为什么能迅速掀起浪潮,而大多数人都保持沉默的原因。
    触碰的只是少数人的利益。
    苏榆叮嘱赵秀娟:“家里的相机或者留声机什么的要赶紧收起来,凡是跟资本主义沾边的东西都不能见光,我家的这个干脆拆成了零件,一般人就是看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最好也当心点,这也就是离得远,人家不知道你娘家那边的情况,不然准得出事。”
    赵秀娟心有余悸的点头,这要是在京市,她家肯定跑不了,现在心里只留有庆幸,“幸亏当初青启让跟着你们来了这边,不然的话——”
    “我妈那边不会出事了吧?”赵秀娟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发白。
    苏榆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与其还存在幻想,不如一下子认清现实。
    静谧的下午,茶几上的套上无声的转着,赵秀娟用胳膊环住自己,埋在膝盖上的面孔上满是泪痕,呜呜的哽咽声听的人心里难受,整个人显得特别无助。
    苏榆在一旁温声相劝,一直到几个孩子回来,军军和妹妹安安一起把他妈扶回家。
    “小赵阿姨怎么了?”妙妙小声问她妈。
    苏榆:“军军姥姥家以前是开工厂的。”
    妙妙秒懂,哦了声没有追问下去。
    这段时间明显见这孩子比以往话少了些,往常在家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现在动不动就在沉思,只要不是往坏的方向,苏榆从来不去引导她如何如何,孩子需要自己的思想,需要自己去悟透一些人生道理。
    不管京市如何目前也顾不上,她们刚来这边不久,还没彻底融入其中,这边的对他们也不熟悉,仅有的一点好印象不知能撑多久,苏榆只希望事情能尽快平息下来。
    这种状态其实想想都不可能持续太久,油田一停工,间接影响的就是整个重工业体系,国家要正常运转,就不可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六月底的一个上午,惯常的批斗会上,把以秦主任为首的几个人拉出来溜一圈后,终于有人把矛头指向了韩尚这一行人。
    “韩总工早年家里是做什么的,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怕不是一般人吧。”
    这股子小势力的头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工人,因为小时候头顶一直长疮,大家都叫他癞头,曾经因为上班偷懒被小组长批评过,而他的组长刚刚站在台上被众人批斗,他坐在下方,神情倨傲的享受着众人的瞩目,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角落处一群衣着整齐的工程师们,不管是他们戴着的眼镜,还是格外挺拔的身影,都让人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面对曾经需要仰望的人,心底里不自觉露出的自卑。
    “我父母早年都是大学里教书的学者,建国后被调到国防部门的研究部。”韩尚平静道。
    癞头呵了一生,勾起嘴角阴阳怪气道:“科学家啊,那可真是大知识分子,早年家里有钱的很吧。”
    “普通人家,上学时因成绩优异被学校减免了学费。”
    癞头哼了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转头叫他一个手下,“大毛,你去找人事的那个谁,档案室不都是她管着呢嘛,把咱韩总工的档案找出来给我看看。”
    几乎是全油田的工人都在这里,被人当面质疑,韩尚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倒是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工程师们有些紧张,有人小声询问韩尚:“韩总工,这——”
    “没事。”韩尚抬手安慰几人。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群刚来的工程师们会被拉出来找茬,众人却都没有走开,静等事情的后续。
    叫大毛的年轻人过了二十多分钟才回来,跑的馒头大汗,气虚喘喘的跟他说:“癞头哥,之前图书室被咱一把火给烧了,档案室跟它挨着,韩总工他们的档案都被烧没了。”
    “那可是真巧,我还就不信了,回头打电话找京市那边问问就知道了,可别叫我逮着有谁编瞎话骗人。”癞头习惯性的摸了摸以前他头顶长疮的位置,甩甩手带着人走了。
    散会后,工人们议论纷纷的,没人敢跟韩尚他们走在一起。
    “韩总工,这可咋办?”徐青启几人跟韩尚一起回到家,有个年轻工程师沉不住气问道。
    其实韩尚家有栋洋房的事这些关系亲近的人都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
    几人烦躁的在客厅走来走去,烟一根接一根的抽。
    苏榆跟赵秀娟和英子一起几人去镇上买东西,还不知道这事。
    徐青启沉着脸:“老韩,要不?”
    这话的意思只有他和韩尚明白,两人对视一眼,韩尚微微点头,这事不能太多人知道,私下里再商量具体该怎么办。
    等苏榆回来知道这事,家里顿时一片愁云惨淡,妙妙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晚上临睡前溜出了家。
    荒漠深处,一队军车正缓缓朝着克市油田的方向驶来,军车后面还有许多步兵,都是全副武装负重前行。
    几天前,疆省部队总参谋长接到京市的调令,目的只有一个,克市油田不能乱。
    第99章 婚后八二
    部队很快接管了疆省油田, 闹事的人全被拘束起来谈话,事情迅速平息下来, 上面要求油田尽快恢复生产,然而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没有人愿意出任管理层。
    说来说去还是被之前那波闹剧搞怕了,都怕再来一次这样的事,那可倒了大霉。
    “让我去管炼油部的工程师?”苏榆诧异,突然被安排了这么一个活。
    原来的总工被批/斗下去, 那几天过的生不如死,一时间心灰意冷不想再掺和其中,关书记就想让苏榆来接手这一摊子。
    关书记和部队的副总参谋一起来办公室找她,苏榆连忙推拒:“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懂这个,恐怕难以管束那些下属,两位领导还是找其他人吧。”
    “炼油嘛,不就是那么回事, 大致步骤我都知道, 主要还是想请一位镇得住的人物管着他们, 别整天西想八想的磨洋工, 盯着点他们的研究进度,苏总工我知道, 父母都是烈士, 思想上绝对没问题,资历上就更没问题了, 之前在京市机械厂做出这么多的成绩,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关书记是真会游说,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懂不懂都行, 其实如果不懂其中的关键真的唬不住人,更别提盯着研究进度了。
    苏榆还是摆手,坚决不接这烂摊子,虽然汽车行业的大都懂点汽油的相关知识,但真不懂石油。
    见她怎么都不肯接这活,关书记状似无意的问了句:“妙妙明年就毕业了吧,你和韩总工有什么打算没有,我听说这孩子成绩不错,大学准备考到哪里去?”
    苏榆也正发愁这个,如果从今年开始大学都不能去上了,孩子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知识都没学好就出来上班的话,不管是对她个人还是对国家都没什么特别大的贡献,不过是又添了一块奠基的砖石而已。
    “这个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我和韩尚不干涉孩子的前程,随她的便。”苏榆随意道。
    关书记:“行,你再考虑考虑,我听说部队里文工团正打算招人,是不是啊顾参谋?”
    这位顾参谋笑着点头:“招着呢,就要高中毕业的,有一定文化程度,以后不管是进修还是提干机会都比别人多。”
    苏榆瞬间明白这俩老狐狸的意思,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可惜妙妙对进部队是真没兴趣,王慧老早就说等孩子毕业就给她送过去,考不上大学也不怕,总有孩子一口饭吃。
    把人送走,苏榆继续画她的图,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在韩尚的团队里干的好好的,一点压力都没有,对于本来就没太多事业心的苏榆来说,现在的日子才算是轻松自在。
    下班铃一打就能回家,洗个番茄,拍个黄瓜,等水烧开的过程摆弄摆弄收音机,之前为了谨慎起见,家里凡事能出声的都收了起来。
    苏榆心里明白,这一关自家算是安稳的度过了,以后的日子只要平平稳稳的就好,十年之后,或许可以有另一中活法。
    疆省的夏天是真难熬,干燥炎热,跟江南不同的是明明觉得热的很,但就是没什么汗意,热了一天身上都是干爽的,就是容易渴,韩尚出去都要带上一壶凉白开,那么大的军用水壶,装的满满的,一上午就能喝完。
    剔除掉闹事的工人,好说歹说又提拔上来一批管理人员,疆省油田很快恢复了生产。
    前前后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停工停产,烧毁了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图书室与资料室,个中的损失后来统计的时候让人心疼不已。
    晚上十点了,天还是灰亮的,做顿饭出了一身的汗,苏榆迅速冲了个澡,散着头发泡了杯茶坐在阳台上欣赏边疆傍晚的风景,闹过这一出,心里才算是彻底踏实下来。
    学校又恢复了课程,妙妙还有一年就高中毕业了。
    师生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听妙妙说,老师们上课不再提问,只是按部就班的把课程讲完,下课铃一打就走,绝对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而不再被过分严肃管教的学生们,有些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唯唯诺诺的不敢看老师一眼,有些则过分张扬,觉得老师也不过如此,心里的叛逆疯狂生长。
    妙妙最近特别规矩,放了学就回家,同学叫她出去玩也不去,苏榆私下里跟韩尚讨论孩子是不是被之前的事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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