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四下寂静,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平素里门神一样的守卫也都没了踪迹,她很顺利便站在了寝屋门前。
    只要推开门, 就能如愿以偿进去。
    但不知为何,虞锦举手之间,迟疑了一下。
    她蹙眉,武将之女的那点警觉性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 太巧了……
    何况她住在王府这么多时日,何曾见琅苑无人看守?
    忽然,她想起前几日,沈却没来由问起了她的记忆。
    思及此, 虞锦深吸一口气,他莫不是在怀疑她?
    可虞锦一时真不知,自己何处露了马脚。
    但是与不是,谨慎些总没错。
    那只抬到一半的手顿了顿,顺势叩了两下门,无人应声后,她便要转身离开。
    正此时,方才那位在小径见过的侍卫姗姗来迟,他道:“三姑娘是来寻王爷的?可不巧,王爷才出了府。”
    虞锦面色如常地浅笑道:“无甚要事,就是小厨房刚熬好的果茶,消暑解渴,烦请宁侍卫将其送进屋里。”
    侍卫接过,道:“三姑娘有心。”
    虞锦这边前脚刚迈出琅苑,后脚,琅苑寝屋的木门便被推开。
    宁侍卫将食盒递过去,道:“王爷,三姑娘来送了一趟果茶。”
    男人淡淡扫了一眼,似笑非笑。
    很好,倒是很警惕。
    但即便虞锦没有推开这扇门,就凭她不辞辛苦大老远从槐苑又绕了回来,便足以说明了。
    沈却舔了下牙,要说不恼那是不可能的。
    他平生唯一一次心软,还遇到个骗子,那一声声“阿兄”喊得,百转千回,情真意切,就连他都要当真了。
    但这股怒火在胸腔绕了一圈后,又落进了深潭里,无声无息。
    他嗤笑一声,转了转扳指,接过食盒,道:“下去吧。”
    侍卫纵然心生好奇,但依旧拱手退下。
    啧,这兄妹俩在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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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拾星阁没多久,虞锦就又病了。
    面色苍白孱弱,唇瓣血色尽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府医来瞧,过问病症。
    虞锦从善如流道:“有一阵时日了,每每努力去回想过往时,便觉头疼难耐,似快要想起,但又想不起。”
    府医长吁一声,道:“姑娘这是失忆之症引发的头疾,还望姑娘莫要强行回忆往事,顺其自然便可,否则这头疾,怕会落下病根啊。”
    虞锦惶恐说:“我记下了。”
    眼看府医尽职尽责地要写药房,虞锦忙道:“呃不必了,既是失忆之症引发,想来也难治根本,我不去想便好了。”
    府医闻言收了手,道:“也好。”
    送走府医后,虞锦虚弱地抬起手,道:“沉溪,扶我去榻上。”
    沉溪忙搀住她。
    虞锦合衣落塌阖眼,幔帐落下,她听着门扉“吱呀”一声阖上,缓缓呼出一口气,舌尖舔到下唇,都是脂粉味儿。她嫌弃地皱皱眉。
    琅苑。
    沈却轻轻阖上军文,眉梢轻抬了一下,道:“头疼?”
    沉溪道:“是,府医来瞧过,说是失忆之症引发的头疾,切忌强行回顾往事,否则怕是要愈发严重。”
    沈却嘴角飞快地扯了一下,不错,还会先发制人。
    沉溪没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神情,兀自担忧道:“姑娘头疼得站不稳,小脸都白了,王爷若无事,奴婢去熬碗安神汤。”
    沈却“嗯”了声,又在沉溪推门之际叫住她,道:“安神汤怎么管用,去药房让府医开几副缓解头疾的药。”
    他说着又起身,“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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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锦指间缠绕幔帐垂下的流苏,一圈一圈,睁眼看向楹窗外的夏夜,听蝉鸣蛙叫,困意袭来,她抬手捂唇,打了个呵欠。
    正此时,一股浓郁的药味飘进幔帐里。
    虞锦吃不得苦,更闻不得苦,难免要蹙一下眉梢。
    门扉轻响,沉溪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这是缓解头疾的药,姑娘喝罢再睡,以免夜里头疼失眠。”
    虞锦翻了个身,道:“我不是说了吗,府医不必开药,我歇个两日就好了,你拿下去吧。”
    “既是病了,为何不用药?”
    那声音凛冽淡薄,如山间的泉水击石一般,一下就敲在虞锦的耳膜上,将她那丁点睡意驱散无遗,她几乎是立刻清醒。
    幔帐揭开时,一张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
    虞锦趿履下地,几步路走得如余生那么漫长,很是费力的样子,她虚着嗓音道:“夜深,阿兄怎么来了?”
    诚然,她是做样子给沈却看没错,但没料想他还会亲自来一趟。
    虞锦只庆幸,唇上的妆还未卸。
    沈却凝了她一下,说实话,若不是知晓她是虞家的女儿,这身演技,就是去变戏法应当也能挣上好几个铜板,左右是不会白白饿死。他如是想。
    “过来,把药喝了。”
    “噔”一声,药盏落在圆木桌上,晃出几圈小涟漪。
    他就那样不容置疑地看着她,示意她来喝药。
    四目相望,虞锦嘴角抗拒地、轻微地抽动一下。
    那药味,光是闻着便让人呕吐。
    但别说,沈却这般,倒真有点做兄长的样子,虞锦恍惚间都要以为她说不准真是南祁王府的三姑娘了。
    她吞咽了一下,磨蹭上前,嘟囔道:“不能不喝吗?府医说了,这是失忆引发的头疾,用药也是治标不治本,白白受苦……”
    她说的煞有其事。
    沈却却是异常坚定,掀袍落座道:“不能,这药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有益无害,你不是头疼得站不稳?”
    虞锦攥着手心沉默,半响道:“那我喝,药味冲人,阿兄先回吧。”
    许是虞锦不自知,她此刻的神情很是悲壮,如赴刀山火海一般。
    沈却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嘴角,向来低沉的嗓音都沾染了些向上的语调,他道:“我看着你喝。”
    窗牖一阵风吹过,虞锦觉得头皮有些发凉。
    她艰难一笑,“好。”
    遂捧起那药盏,一口气闷了小半碗,稍停下来时唇舌间苦味蔓延,虞锦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这也太苦了……
    沈却不言,只垂目看她,别的不说,忍倒是挺能忍。
    终于,药盏见了底,姑娘也红了眼。
    虞锦立即起身漱口,眼是红的,脸是青的,那样子跟没了半条命似的,仿佛方才饮尽的是一碗毒药。
    沈却蹙了蹙眉,转而朝沉溪说:“去拿蜜饯来。”
    沈却低头,走上前看她。
    原以为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多少也要有些不虞,可预料之中的怒气并未如期而至,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且对着她,容忍程度好似都提高了不少,他甚至还有耐心在这陪她演戏。
    思及此,沈却无奈地捏了捏鼻梁,道:“虞锦,——”
    袖口忽然被人攥住,打断了他的话。
    就在方才,虞锦心一横,上前低声道:“记不得从前之事多少有些惶恐,近来才拼命去想,可是愈是如此,愈是头疼。”
    她顿了一下,“我害怕,阿兄能不能就在这陪我,等我睡了你再走。”
    孤男寡女,这样的要求,倘若不是真失忆,哪个女子能提出?虞锦抠了抠掌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样总能让他打消疑虑了吧。
    虞锦添柴,道:“我模糊中记得,从前阿兄也常常哄我入睡的。”
    闻言,沈却多看了她一眼,自是知晓她不是真心让他留下。
    剩下的那些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忽然就不想说了。
    男人薄唇轻启,道:“好。”
    虞锦神色微僵,他这时候不该甩开她的手,森森说“规矩呢”?
    “多、多谢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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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沉沉,虞锦却没了睡意。
    她如躺针毡一般,双手交握于腹前,连背脊都是僵直的。幔帐虽放了下来,但隔着那薄薄一层纱,她也能感觉到男人那簇沉得似冰似雪的目光。
    明明是盛夏的天,她还是忍不住拉高了被褥。
    虞锦悄悄吐出一口郁气,一面后悔不已,一面揣摩南祁王的心思。
    难不成是突然良心发现,信她、可怜她?
    如此心绪纷乱,但前头那碗药到底放了安神之物,她没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只余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沈却静坐半响,揭开幔帐,顺手拿过她放在枕边的帕子,一点一点,将姑娘唇下的白色脂粉擦净。
    少顷,就露出了嫩红的唇色。沈却蓦地扯了扯唇,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力道未收,疼得虞锦在梦里嘤咛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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