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是没人了?疫病解决不了,眼下连头疼脑热都得靠旁人来瞧,本王不若将他们都撤了,另请高明可好?”
    段荣一凛,立即明白过来,忙道:“属下明日便去同医署知会一声。”
    沈却没再多言,径直入房。
    段荣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嘶,自一把火烧了拾星阁后,王爷的脾气也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不,是自打从梵山回来后,王爷言行举止虽瞧着同往常无异,但某些行径却大不相同。
    例如,从前的南祁王绝不会带女子出入军营要地,对三姑娘,他收敛又放纵,就像……
    就像是捧着一件寻觅良久、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又恨不得掏心掏肺。
    怎么看,如此的兄妹情谊都令段荣十分费解。
    后几日,虞锦仍旧日日随沈却去营地练她那把精巧的小弓.弩,沈却处理军务之余,便像教书先生一般,负手立在她身侧,碰碰她不够笔直的手臂,拍拍她不够平的肩颈,三五日下来,虞锦倒真学出了些皮毛。
    起码再不是箭一脱离弓.弩便落在脚边了。
    但她娇娇软软一个千金小姐,着实不大能受得这种苦,虎口磨出茧子不说,晨起时她揽镜自照,竟发觉自己小脸的肤色与脖颈已有了轻微的差别。
    虞锦吓得敷了厚厚一层肌雪膏,便寻借口拒绝了沈却的邀请。
    但歇息不至半日,消停许久的白管家便又捧着账簿与算盘来了。
    白管家两眼笑得似月牙,他早前便言,女儿家舞刀弄枪成何体统,合该在深闺里秀秀花赏赏景,倘若王爷真将未来王妃训成表姑娘那副皮样子,嗬……
    白管家觉得他不如抹脖子去了比较稳妥。
    好在三姑娘聪慧,懂得迷途知返,白管家甚是欣慰。
    然,虞锦神色郁郁地拨了一日算盘,便开始在账簿与弓.弩间权衡考虑了半响,翌日一早,她便备好小食果水去投奔楚澜。
    楚澜正站在树下,握着弹弓去打熟透的果子。
    见着虞锦来,她亦十分欢喜,自虞锦醒后便成日与沈却呆在一块,楚澜偶尔去琅苑蹭饭还遭她舅舅冷眼,是以也少见虞锦。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阿锦今日怎得空来?”
    “我新得了张糕点秘方,特让厨房做好给你尝尝。”
    落雁将食盒揭开,芙蓉糕、山楂饼、蝴蝶酥一一摆开,另有后厨精心熬制的四果汤,楚澜闹腾半日瞧着便觉解渴,十分感动道:“阿锦真贤惠,倘若谁家公子娶了你,定是积了半辈子的福!”
    楚澜说着,便尝了块糕点,接着道:“我就不同了,喏,瞧这里头谁家倒霉,要被我祸害了。”
    楚澜目光所指之处是一堆画卷,虞锦方才便已瞧见,听她这么说,才好奇摊开一瞧。
    竟是一幅肖像画,画中男子五官平平,但胜在气质尚佳,就是有些眼熟……
    思来想去,虞锦眉梢一挑,原来是御史大夫周家之子,她随父进京小住过一阵,对上京的公子小姐倒是熟悉。
    虞锦又摊开另一卷,很好,她也识得,但她只能装作不知。
    “这些是……?”
    楚澜道:“我现已十六,曾外祖母操心我的亲事,便着手挑选了些合适之人,千里迢迢从上京送来,还要我写评语呢……原只是烦扰舅舅,也不知谁在曾外祖母耳旁吹了风,竟惦念起我了。”
    虞锦忽怔,眨了眨眼道:“阿兄那儿也有这些画像?是……女子的画像?”
    楚澜咽下四果汤,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眼下桌前想必又要堆成小山了。”
    “是么。”
    虞锦指间缠绕了一撮小辫子,沉默半响,而后过问楚澜糕点味道如何,又夸赞她模样标致性子大方,不必担忧嫁到人家是祸害,将楚澜说得心花怒放小脸通红,这才起身离开。
    回程途中,虞锦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上京未出阁的姑娘里,出色之人也不在少数,若是沈老太君给孙儿挑选王妃,想来定不会太差。
    户部尚书肖家嫡女、江阳侯家六姑娘、还有长平县主,模样端正,略有文采,都是不错的人选……
    如此想着,踏入琅苑时虞锦叫石子一绊,险些跌倒。
    落雁赶忙扶住她,道:“姑娘是怎么了?”
    “没怎么。”虞锦神色恹恹,微一瞥眼,却见段荣端端立在廊下。
    段荣是南祁王的侍卫,平日大多与沈却形影不离,他既在此,那是沈却回府了?
    虞锦顿步,目光直直投向半开的楹窗,她忽地攥了攥手心,并不想让沈却去瞧那些画像。
    “欸?姑娘去哪儿?”落雁抬脚跟了上去。
    而书房内,沈却堪堪落座,正抬手松了松衣领,就见桌前堆放的那些画卷,他眉宇微蹙,习以为常地伸手握起一卷——
    “扣、扣”两声,虞锦得了回应,推门而进。
    她款款上前,目光迅速扫过桌案和男人手中的物件,道:“阿兄。”
    沈却放下画卷,示意她过来说话。
    虞锦一本正经道:“我特地让厨房做了些糕点给你尝尝。”
    她命落雁将食盒放下,捧出来的却是一叠吃了一半的芙蓉糕,那是方才楚澜吃剩的……
    虞锦手腕微顿,尴尬地皱了皱眉心,恨不得将方才那句话咽回去重新说。
    沈却无声轻哂,她这不打草稿胡言乱语的本事,可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他并未揭穿,十分给面子地应了声,尝了一口。
    虞锦佯装不解地指着画卷问:“这个是甚?”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喔,是画吗?我能看看么?”虞锦说罢,双手便已自觉摸上画轴,“哗啦”一声,画卷摊开。
    很好,果然是那户部尚书肖家嫡女,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肖蔻!
    虞锦与那画像大眼瞪小眼,半响才道:“我觉得此人面相不是很好,与阿兄并不相衬呢。”
    沈却眉梢轻提,“你还懂面相?”
    虞锦严肃颔首,“女子的直觉向来最准,此人瞧着就……不够旺夫!总之,若是嫁到王府,恐怕八字不合。”
    沈却稍顿,看了她一眼。
    就见虞锦又打开了另一个画卷,眉心一蹙道:“这也不好,眉眼瞧着过于小家子气,唯唯诺诺,怕是将来撑不起偌大王府。”
    “这个、这个唇角有颗痣,不是很好看的样子。”
    “此人美则美矣,但却生得柔柔弱弱,身子骨应当不够健朗,垚南山高水远,只怕身子适应不了。”
    “这位姑娘虽很有书香门第的气质,但这模样过于寡淡,不衬阿兄。”
    说到最后,虞锦竟是给自个儿看气了,这么多!老太君是要给沈却选秀吗?这恐怕是将上京所有未出阁的女子画像都送来了吧!
    何至于此?
    说到最后,虞锦已然开始胡说八道,甚至说出了“此人发髻难看”这样的话来,画卷审阅过半,落雁甚至忍不住给她添了杯茶。
    沈却靠在椅背上,好笑地揉了揉额心,“落雁,再给姑娘添杯茶。”
    虞锦蓦地停住,握着画卷的手顿了顿,恍然大悟自己方才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不由挺直背脊,找补道:“王府选妃乃是大事,阿锦一时情急,可是……逾矩了?”
    沈却添茶:“没,渴不渴?”
    虞锦没理会他推过来的茶水,只瞧了瞧剩下那半摞画卷,沉吟片刻道:“阿兄军务繁忙,不若我先替阿兄掌掌眼,若有适宜人选,再给阿兄过目如何?”
    “如此,岂不是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虞锦说着便已上手,将画卷往落雁怀里堆,又自己抱起了一摞,似是生怕沈却要抢一样,急急道:“那我走了,不打扰阿兄处理军务。”
    脚底生风似的,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沈却沉默片刻,忽地掩面笑起来。
    元钰清着急忙慌进来时,就见男人笑得勾魂摄魄,那眉梢眼角间,尽是数不清的风情。
    他脚下一顿,险些忘记自己所为何事,略显惊恐道:“王爷在笑甚?这屋门怎的没阖上?”
    沈却神色轻敛,冷淡抬眸道:“有事?”
    元钰清回神,几步上前递上信,道:“京中来信,是边城急报,还请王爷过目。”
    第44章 装睡   他在……咬她的嘴?
    自虞广江下落未明后, 虽虞家一直未办丧事,但众人,包括圣上也早已认定虞家父子殉国,是以三个月前便命岳州刺史彭徕暂代灵州节度使一职。
    这三月来, 整肃边境, 修生养息, 厥北境内尚且平和。就在这个时候, 谁也料想不到, 边城以北的大漠境内, 一场腥风血雨正在收尾。
    一支灵州装备的军队,寥寥千余人, 以游击、夜袭的手段与突厥兵拉扯了近半年,这种打完就跑的法子, 愣是让敌军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昏了头。
    再之后,灵州军又设陷阱诱之,将突厥军引至漠石河附近,主力长驱腹地,擒王以挟, 一纸投降书横穿大漠至边城,随着一封盖着虞广江私章的述职信,一并快马加鞭送往上京。
    贞庆帝拍桌而起,声色因过于惊喜而隐隐颤抖:“好, 好!不愧是虞广江,朕果真没有看走眼!传朕旨意,宣虞广江、虞时也进京!”
    内侍俯首道:“是、是,奴才这便去!”
    朝堂顿时沸腾起来, 有喜不自胜之人,便有悔不当初之人。那些前几个月对虞家落井下石的朝臣,难免黯然伤神,尤其是趁火打劫的承安伯府。
    前些日子便因假公济私,举荐无用之人入兵部任职一事,叫圣上当着满朝文武一顿批,脸面都落地成渣了,还罚去了一年的月俸。新妇未迎进门,本就是一桩赔本的买卖,只好打掉了牙往肚里吞,这也都便罢了……
    如今虞家死而复生,还携功而返,这算什么事?!
    承安伯两眼一翻,险些要晕过去,忙匆匆递了牌子,要面见皇后。
    上京一时闹得沸沸扬扬,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向各家探子手中。
    沈却指腹捏着信纸边沿,快速阅览,额心轻跳了一下。
    元钰清眉飞色舞道:“听说承安伯吓得险些当场晕厥,回过神后动了各路关系,甚至请了江湖中人打探虞二姑娘的下落,想必也心知肚明,二姑娘丢了,虞家父子铁定不能放过他。”
    沈却没应,他目光还落在那几行小字上,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这事,难不成还能是坏事么?
    元钰清继而笑道:“谁能想到二姑娘如今在王府。还是王爷当日想得长远,这下虞大人欠的这笔人情,换灵州与垚南一条互易的官道,往后粮马便可自北南下,再不必叫那几个混犊子坐地起价。不过王爷,您当初究竟为何断定虞广江没死?”
    沈却阖上信,淡淡道:“从未断定。虞广江那个人,擅兵擅谋,虎父无犬子,虞时也此人也颇有一番建树,皆非常人。”
    元钰清颔首认同,眼尾轻挑,道:“那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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