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你在允卿门全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将这香料分成四份点燃!切记不要被发现!如今她们的注意力都在谋划战局上,应该不会发现你。季天端道。
    可大公子六六有些犹疑。
    六六听话。季天端苦笑声:我纵是死,也绝不会做出任何戕害我师姐师妹的事来。
    六六抿了抿唇,最后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向门内角落里跑去。
    季天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步步挪出了存善堂。偌大的允卿门里竟无人,此刻外门全体女弟子已然穿戴齐整,姑娘们皆身着允卿门年节或大祭时才穿着的蓝紫色流仙礼服,所有弟子尽数集中在祖堂之前,每人皆上了三炷香。
    本该是生离死别,本该是哀怨悲怮,本该是悲怆惨烈的。
    门外是阴险狡诈的大厦国主景晗诚,是灭绝人性的妖僧乌枢刹罗,是万千兵马,是明枪暗箭,是无法抵达的求援,和绝望的困人至死的结界。
    而她们只是势单力薄,毫无后台,全门尽是女子的允卿门。
    可允卿门的女子们这次谁都没有哭。
    手握刀枪剑戟的女孩们要保护师门祖庭,要保护平民百姓。
    她们坚不可摧,所以她们不能流泪。
    外门弟子此时已整装待发,季源远等女仙们此刻皆手握仙器法宝,向门内内门弟子们做着最后的交待。
    师姐,我也去!外门年纪最小的小师妹燕燕拉住季源远的裤脚,鼓起粉嘟嘟的腮帮子怒道:为什么你们都能去战场打仗!我却去不了!?难不成我便不是允卿门的外门弟子了?
    燕燕拿着名为瀛洲于羽的排箫,高高地举起来大声道:我也可以杀贼御敌的呀!
    不,燕燕得留下,是保护内门的师姐妹们还有小妹妹。陈念弯下腰,将那尚未取名的女儿递给燕燕身后的邵绾衣。
    三日之内,内门师姐妹们的安全,就拜托给燕燕啦。
    陈念轻轻摸着燕燕头顶的绒发,她声音温软和煦,尾音处带着点软糯的江淮口音,就像平日里大姐姐嘱咐自家妹妹般,音色里没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
    燕燕看了看身后,擦了擦眼泪,默默抿了抿嘴,之后小声道:那陈师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念微微愣,之后微垂下头,声音很轻地道:若我们三日之后再回不来,燕燕就该长大了
    师姐!!!
    却是突然,声沙哑的呼唤喝断了所有对话。
    大公子?
    天端?
    百来名允卿门的女弟子们吃惊地望向季天端。但见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额角滑下,那素来温润的眼神如今变得凛冽锋利季天端伤痕累累站在所有人面前,上前几步,拦在了季源远的身前。
    季源远冷笑声,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不带着丝避讳地看向他。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岳秀秀掏出帕子皱着眉头想要帮他拭拭血,却被他拦住了。
    季师姐,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季天端抑住眼泪沉声问道。
    说。我就要走了,不便陪你多叙。季源远道。
    若乌枢刹罗现下已经炼成了破坏允卿门结界的法器怎么办!?
    季天端大喝。
    若景晗诚对你此次进攻早有准备提防,你又怎么办!?
    若外门弟子尽数战死被俘,乌枢刹罗趁乱进攻允卿门,你要门内手无寸铁的内门弟子们怎么办!?
    天端你不必担心。突然,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内门供花筑的苏景明。
    内门弟子虽并无修为,也无仙法,但终究是允卿门教下的子弟!我们纵是手无缚鸡之力,也绝不当人阶下之囚受人欺辱!内门姐妹们平日里绣的云锦,织的绫罗,都能叫姐妹们干干净净地去见阎王爷!
    大公子若担心内门姐妹们拖后腿,那大可不必!允卿门内,绝无人惧那景晗诚!也绝无人惧那妖僧!苏景明大声喝道。
    更无人惧死!也无人贪生!
    听见了?季源远侧过头,轻声对季天端道。
    好!好师姐的意思,是二十年后,仙宗便再无允卿门了!?世间便再无我允卿门人了!?
    泪水再抑制不住,季天端听罢只觉心如刀绞,他看向季源远质问。
    凡我门中弟子,若遇挚爱,托可同生共死,肝胆相照!阖为之披荆沥血,白首不渝!!!师姐!允卿门真正的门规,是要门下的弟子们都喜乐幸福啊!!死了的人又怎样喜乐!?又如何幸福!?
    季源远阴鹜的眼神似乎被点亮了瞬。
    她似乎想起了那个曾经跪在祖堂前,大声辩驳的女孩。可也只是那样瞬,季源远眼中的光芒便熄灭了。
    为百姓而战,本就要流血牺牲。季源远冷声道:我等修仙之人,为守护正义而死,本就天经地义
    不!!!
    季天端大喝声,那声音带着少年无边的血气和矜骜,震耳欲聋,几乎要将头顶的结界震碎!
    今日,允卿门弟子!!
    个都不准死!
    不!准!死!
    季源远被喝愣了。
    她甚至退后了步。
    我的师姐们,她们是我的宝物,她们个都不准死!季天端额角的伤口因着声音震动而被再度撕裂开来!鲜血从已经结痂的伤口处再次流淌下来,滴进他的眼睛里。
    那像是个的濒死发疯之人,又像是被逼进绝境的狮子,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守护着仅存的骄傲和尊荣。
    季天端张开双臂,死死地拦在季源远前方,无论季源远如何推搡,那季天端便如脚底生根般,始终不肯退却步!
    季天端!让开!我再说最后遍。
    季源远的声音沉了下去,尾音处是作为允卿门主的无尽威压。
    我此番,是遵照先门主遗愿!我今日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叫你们贸然前去!!允卿门内今日绝不能再失去名弟子!也绝不能再流滴血!!
    季天端喝道。
    话音刚落,四合之下,片岑寂。
    季源远、邵绾衣、陆羽萤、岳秀秀、苏景明、燕燕允卿门所有的姑娘们愣愣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死死拦在她们身前的人
    那再不是那个吉祥物般的小师弟,那是个她们不认识的存在。
    此刻,河汉明灭,星斗垂野,星光和火光撒在少年身上。
    那是允卿门内唯的男人。
    呵呵哈哈哈哈
    突然,沙哑的笑声打破了寂然。
    季源远突然笑了出来,像是听了什么极讽刺、极诡异的笑话般。
    下雨了。
    冬夜的雨,极凉极细,就如同锋利的钢针般。
    奉先门主之命天端啊,你是想说,你奉了你娘的命么?
    季源远大声笑着,眼中全是嘲讽和讥诮。
    季天端啊季天端!你究竟有什么资格管允卿门的事!?你有什么脸说你是奉了先门主的命在此拦我!?你是在说笑话么!?
    季源大笑着,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百花公子心口上最脆弱的道伤疤。她大笑之后,把抓起季天端的领子,嘶吼着质问季天端
    你娘!!你的亲娘!就是我的师父!她就是因你而死的啊!!!你是她的耻辱啊!你是允卿门的耻辱啊!!你以为门内的师姐们真的把你当宝贝你就是宝贝了!?
    你自始自终都是允卿门的耻辱啊季天端!
    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让允卿门不准死人!?难不成你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门内的师姐们只叫你公子么!?你以为是公子这俩字好听么!
    季天端!那是因为你连允卿门的弟子都不是啊!!!
    你是公子!不是师弟!!!
    季源远把放开了季天端的脖领子,那青年踉跄几步,几乎跌进雨水里。
    你生下来便是被门主遗弃的孩子。之所以被救回来,不过是门内姐妹心软,不想白白舍弃条人命而已。
    季天端,养你这件事,其实和收留个广陵城里流浪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若言语也能伤人,那季源远这番话,大抵就是想直接和季天端了断了。
    这话狠戾,决绝,没有丝回旋的余地。
    可居然没有伤到季天端下。
    季天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季源远,她冷漠,她强大,她狠戾。她是仙宗之内最年轻的代门主,她面冷心冷,她冷静缜密,她无懈可击。
    可季天端突然就笑了。
    这么多年,这个强大的女人在季天端看来,始终就没变过。
    她和她小时候的德行模样。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杨绵绵卖簪花被人欺负,季天端护在了杨绵绵身前。二人虽然被踢了几脚,好在没什么大碍,俩苦命娃被前来救场的季源远救回允卿门后,抱在起抽哒了路。
    按照老规矩,回去之后,季天端又被关了小黑屋。存善堂里直就放着他的被褥,幼小的季天端往上躺,就有回家般的快感。
    那天夜里,季源远偷偷跑到存善堂前,往季天端的小屋里扔了块石子。
    天端!醒醒!尚且年幼的季源远搬了个小凳子,站在小黑屋外,探监般小声对睡着的季天端唤道。
    什么事啊?源远姐?尚年幼的季天端被唤醒,他扒在窗门口向外探去。
    接着!
    季源远从窗户的缝隙里扔了个长条状的东西给他。
    季天端被砸的懵他揉着脑袋将那异物接过,借着月光瞧,那竟是把刚刚削好的小木剑。
    剑柄上被细心地裹了手帕,怕握剑的人手上扎到刺。
    从今天起,我每晚在这儿教你招剑法。季源远颦着眉毛单刀直入道:你要认真学,这套剑法乃我自创,定要练熟,日后可做护身之用。若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你也不用站着挨打了。
    可是师姐我没学过剑法啊季天端挠挠头。
    那就现在学!季源远语气不容置喙:你可是允卿门唯的男人,怎么能连剑都不会用!?
    允卿门唯的男人
    这句话,是季源远第个说给他的。
    没有人知道,百花公子季天端其实是会剑法的,只是那套剑法不属于仙宗任何门派,而是允卿门主季源远少年时的自创。
    那是尚年幼的季源远专门为了季天端,于禅石洞闭关半个月,冥思苦想而创的,为的是让没有基础和修为之人迅速入门。
    可是师姐季天端又想起了他的母亲,他在小黑屋里小声道:母亲立下了规矩,不允许我学习任何仙法和武功若有师姐妹私下教我,便要逐出门庭啊
    师父要是发现了咱们就起被撵走呗!杨绵绵兴高采烈地跑上来:我们到时候在广陵城大运河边盘个店!我卖簪花!源远卖艺!天端当掌柜数钱!这样我们就永远在起啦!
    就永远在起了。
    月光下,季源远次又次地挥剑出剑,如同枝三月正拔枝的青荷,身姿行云流水。
    季天端在小黑屋里遍又遍模仿着她的动作,他不算聪明,动作也要学很多次才会,小木剑次次刺向虚空与黑暗,直至太阳升起,光芒普照。
    季天端,你跟允卿门
    丁点关系都没有。
    季源远看着季天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说道。
    季天端无奈地想,这个思维笔直的女人大约是忘了,季源远,是季天端真正的师姐,也是唯的师姐。
    她更是他的师父。
    突然,季源远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眼前片眩晕,在逐渐模糊的切里,唯有季天端的脸是那样清晰。
    你这这是怎么回事!?
    季源远咬牙低喝。
    师姐,你说的对,若我连允卿门的弟子都不是,我的确没有管这件事的资格。季天端看着她,泪如雨下。
    可我是允卿门的弟子啊。
    我是你在存善堂前,夜夜授课,亲自教出来的弟子啊!!!
    季源远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无力地向后倒去。
    于此同时,允卿门内其他女弟子也纷纷倒下。
    夜合香起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揍乌枢刹罗这一节分两章来了!
    给他最排面的死法靴靴~感谢在2021011102:33:41~2021011402:4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血溅白练,力战广陵(下)
    广陵城外,荒野之上,带着枷锁的白藏之突然浑身一个震悚,他喘着粗气,猛地从梦中醒来!
    白藏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此时是夜晚,流放他的队伍在城外随处找了个农家小院歇脚,准备明日行程。
    白藏之被关进了马棚里,浑身上下被铁链锁着,已经行进一天一夜了,可他却滴水未尽。
    月上中天,马棚里伸手不见五指,白藏之在黑暗里默默忍受着焦灼和干渴。突然,马棚外传出一点声音,草门被打开,那是个手中提着一盏小橘灯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端着一碗水进了门,小姑娘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视白藏之如鬼魅,她直视着白藏之轻声道:喝点水吧。
    你不怕我?白藏之默了默,之后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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