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池一个激灵,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他刚才入定的时候看到过的那只腹黑的胖鸟。他看到的画面都是阿骊存留在妖丹中的记忆,那么眼前这位十有八|九就是那只曾经喷火烧伤了阿骊的肥鸡!
    秦墨池抖着手指指着它,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被关在那困境里,也不知吸了些什么浊气,这会儿重见天日,只觉得鼻腔喉管里全是莫名其妙的烟尘,一时间缩在墙角里,咳了个天昏地暗。
    胖鸟歪着脑袋看了他两眼,低下头自顾自地啄着身上的乱毛,又将身后长长的尾羽甩到前面来,一根一根细细梳理。
    秦墨池咳得浑身发软,两只眼睛泪汪汪的,这才终于有了几分自己还真实活着的感觉。
    胖鸟捯饬完了身上那几根毛,拍拍翅膀飞了起来,绕着秦墨池转悠两圈,落在荒草丛中一块翘起的青砖上,十分不屑地哼唧一声,“你就是阿骊的孩子?”
    秦墨池被它这一句人声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小胖鸟还算得上是阿骊的故人。阿骊也是因为它的缘故,机缘巧合之下进了道门,从此走上了妖修的道路。
    秦墨池浑身虚软无力,只能冲着这大模大样的鸟儿拱了拱手说:“阿骊是我养母。”
    胖鸟哼了一声,“阿骊真是亏大发了,又生又养的,结果人家只承认一半儿……”
    秦墨池没听清它嘀咕什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胖鸟不耐烦的在砖石上蹦跶两下,“你能起来吗?”
    秦墨池扶着墙勉勉强强站了起来,犹豫地看着脚边圆嘟嘟的一团,“是你带我过来的?”
    胖鸟拍拍翅膀飞了起来,“蠢货!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就被人当成灌汤包子的汤馅给吸溜干净了!”
    秦墨池,“……”
    打个比喻而已,要不要说得这么有滋有味儿?
    “那你知道是谁把我抓过来的?”
    “不知。”胖鸟不紧不慢的飞在他前方一两米远的地方,声音不大,听起来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可是一想到它的年岁,秦墨池心里还真是生不出轻慢的感觉,“我神识刚一探出,这人就遁了。”停了一下又说:“估计是听说过我金毛神鸟的名号,心有顾忌吧。”
    秦墨池,“……”
    其实它就是不知道吧?还有这个金毛神鸟……这是谁给它起的外号吗?!秦墨池脑海中浮现出金毛寻回犬蠢萌的狗脸,再配上一把鸡毛掸子似的鸟尾巴,瞬间被雷得汗毛直竖。
    “你以前在哪里?”秦墨池比较好奇这个问题,“怎么会来的这么巧?”
    神鸟很是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我以前给过你娘几个示警符,她把这符打在你身上了。今日晨起,见示警符碎了一个,我就循着示警符留下的痕迹过来看一看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被人当成包子馅儿给包起来了。”
    秦墨池,“……”
    它出门的时候一定是没吃早饭。
    秦墨池强撑着一口气跟着它身后穿过一道矮门,门外一片安安静静的庭院,廊桥小榭,古意盎然,可惜不知什么原因被荒弃了。神鸟对这一带似乎还挺熟悉,飞的东一头西一头的,竟然也从这鬼屋似的荒园里出来了。
    秦墨池累得直喘粗气,他还被那不知名的法器困着的时候,自觉已经快要被吸干了,却只能强撑着一口气挺着。这会儿出了困境,那口气不知不觉就泄了,他开始觉得身上一寸一寸的酸疼起来,像在水里泡的太久,一上岸险些被空气的压力压趴下似的。
    秦墨池坐在荒园外的一块残碑上拼命给自己顺气,脸色白的像鬼,满脑门子都是虚汗。
    神鸟落在旁边的树杈上,一脸不耐烦地抱怨,“你可真够娇弱的,区区一张吸元符就把你吸干了么?阿骊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儿子?”
    秦墨池的眼神刷的扫了过来,“你说什么?!”
    神鸟大概以为他被自己数落的气急败坏了,嗤笑了一声,“吸元符这东西说起来好像很吓人,其实它的效果……”
    “后面一句!”秦墨池打断了它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外壳还坐在这里没动,内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酸痛难当,“你说阿骊生了我这没用的儿子?”
    抓不住重点的神鸟哼了一声,“拿着八百多年修为的内丹,结果炼成这个鸟样……呸,这个熊样儿,你还敢说自己有用?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秦墨池耳畔嗡嗡直响,“阿骊生了……她是我的……”
    神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公开了怎样一个秘密,尾巴上的翎毛抖了抖,不自然的往旁边缩了缩,“呵呵。”
    秦墨池木然地看着不远处残破的荒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没头没脑的朝着神鸟扔了过去。
    他这举动简直如同神来之笔,神鸟竟然没躲开,顿时顶着一脑门子的土屑尖叫起来,“你干什么啊你?!”
    秦墨池面无表情地说:“给我娘报仇。谁让你拿火喷她。”
    神鸟,“……”
    早八百年的事儿了吧?它都忘了好吗?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升级版吗?!
    “不孝子!”神鸟气咻咻地抖落身上的土屑,把一身的黄毛从头到尾又梳理了一遍,“论起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师伯呢,你娘还是我领进门的,你生下来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要不是我,你那一身带斑点的小灰毛,还有你那条尾巴,不把夏家人吓死才怪!”
    秦墨池直勾勾地看着他,冲击太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神鸟把自己捯饬干净了,仍有些气愤难平,“小混蛋!不敬师长!”
    秦墨池抱住头,心里充满了想哭又想笑的悲酸,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神鸟终于注意到秦墨池的异样,期期艾艾地凑过来一点儿,“喂!小师侄!”
    秦墨池把脸埋进掌心,“我生下来是豹子?”
    神鸟自以为找到了秦墨池受打击的根源,忙说:“哪能呢,阿骊可是八百多年修为的大妖,比你们故事里那个一喝酒就会现出原形的白娘子可高级多了,哪能生下个带毛的小……小孩儿?”
    秦墨池劝服自己不去深想它那个小字后面原本是要说什么。
    “你生来是半妖之体,自带灵力,可这灵力又跟你身为人类的那一半相互冲突,”神鸟跳到他的膝盖上继续絮絮叨叨讲往事,“所以你才会魂魄不全,不过这也不是后天完全没办法补救的事儿,可惜你那个爹受不了,唉。你也别难过。人类么,大多受不了自己娶了个妖精这个事实。《白蛇传》就是最好的例子,白娘子对许仙多掏心掏肺,许仙一个穷吊丝,遇到白娘子之后人财两得。结果老秃驴一撺掇,他就打算回家收妖,白娘子一露出原形,许仙立刻就把自己给吓死了……你说他至于么……不就是一条得了皮肤病的长虫么……”
    秦墨池默然无语,心想它还知道吊丝这个词,还挺与时俱进的。
    神鸟又说:“我猜你爹一准儿早就看出了阿骊的原身不是人,所以才会拿你的事儿拼命跟阿骊闹,最终休了她……要不是你家老爷爷发话,说要留下夏家血脉,他当时就打发你跟阿骊一起滚出家门了……哼,什么东西,最后还不是把你给……”
    说到这里,神鸟终于从泄愤似的自言自语中反应过来自己在跟谁说话,咳咳两声,不自然的拉着脱缰的话题拐了个弯,“哎呀,你娘遇见你爹的时候刚过了天劫,妖修的天劫比修士的还要凶险,她当时受伤不轻,要不是被你爹救了,也是一场麻烦……她也算是以身报恩吧。那什么,修道之人,最讲究报恩,不能随便欠人情,要不然日后渡劫会有心魔作乱,只怕也难过。”
    秦墨池恍然间明白了阿骊在山里的时候,那一身无欲无求的淡然从何而来。或者在她心里,夏弘的救命之恩与后来的抛弃已经恩怨相抵,两无亏欠,所以她才能安然自在的在山林里继续当她的豹子精。因为同凡人产子而有所亏损的真元,或许在她看来,只是自己报恩时应该付出的代价。
    那么……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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