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誉这次确实没嘚瑟,还谦虚地说:“去是去了,不过不是在他科学院的实验室,只是在我们京大物理系的实验室,那个实验室主要由他的一个研究生负责。”
    没搞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有了谦虚的品质,夏露替他说了实验室里的事。
    “那个实验室是与我们京大的校办工厂挂钩的,戴誉设计的一款水锤消除器已经在工厂投产并对外出售了。他还得了学校给的八十块奖金呢!”
    觉出闺女的兴致挺高,夏启航还算捧场地点点头,而后怕闺女觉得他的态度敷衍,又勉强补充了句“不错”。
    然而,这声“不错”听在戴誉耳朵里,基本等同于“呵呵”。
    “他后来研发的一个水锤泵,还被首都农机研究所在用水困难的农村和山区推广了。”夏露如数家珍地向爸爸推荐道,“在我们放假之前,他发明的水轮泵也与水利研究院达成合作了,马上会装备到南方的一个水电站试点。”
    夏启航这次是真的对戴誉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才一学期而已,他就折腾出了这么多名堂。
    他诧异地问:“你以后打算专攻水利了?”
    戴誉:“……”
    并不。
    “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他试图解释,“我刚到实验室里,大项目摸不着边,小项目也只能打杂,真正能由我主导的项目几乎没有。因为最开始抓住了水锤消除器的机会,所以后来机缘巧合下,弄出来的项目也都跟水利有关。”
    戴誉暗叹一口气。
    这就是他最开始没敢嘚瑟的原因。
    有点经验的社畜都知道,投简历时尽量专业对口,与所聘职位不相干的工作经历最好能弱化,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他在实验室忙活了一个学期,能拿得出手的几个项目都是跟水利有关的。哪怕他刚开始就说出这些,对他去参观试飞这件事,也没有丝毫用处。
    夏启航颔首,对于年轻人着急跟项目的心情十分理解。
    “虽说大学毕业生的工作都是由国家分配的,但是你们在校期间的研究方向和课题成果,也会是毕业分配时的重要参考依据。”夏启航语重心长道,“你乐意搞些发明创造是很好的,但也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个明确的规划。章老是力学,尤其是流体力学方面的专家,很多航空项目中都有他的影子,你既然进了他的实验室,就要把握住机会。”
    若不是这小子十有八九会是自己的未来女婿,夏启航才不会这样得罪人,给他“踩刹车”。
    他要是决定了以后从事水利事业还好,若是没有这方面打算,最好能及时变道。不然毕业时被分配到水利部门,就傻眼了。
    戴誉忙解释道:“我那个水锤泵的项目,还是章教授帮忙联系的首都农机研究所呢!”
    随后,他又将在郭师兄课题组对于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研究简单讲了讲。
    夏启航满意道:“既然有机会接触航空项目,你就尽量争取。就像你最开始那个水锤消除器一样,前面的项目成功了,后面自然有类似的项目找你。”
    戴誉受教地点头,然后转回正题问:“那我到底能不能跟您一起去试飞现场观摩啊?”
    夏启航十分无情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见闺女也看向自己,他又勉为其难地解释道:“试飞站是军属的。而且最近天气恶劣,原则上能见度不好的雨雪天不能试飞,原本定好的试飞时间已经无限期延后了。”
    戴誉瞬间闭嘴。
    难怪徐副厂长二话没说,带着儿子就撤了。
    夏启航勉励道:“你在学校认真学习,章老那边肯定有类似的机会,迟早会让你见世面的。”
    既然如此,戴誉便不再强求。
    正好夏洵从外面疯跑回来,看到戴誉就嚷嚷着过年一起放鞭炮的事,戴誉欣然答应下来。在夏家吃了晚饭,便告辞了。
    *
    从夏家回来,他又开始琢磨小妹戴兰的问题。
    戴兰的事着实有点棘手。
    这孩子即使初中毕业,也才十四岁。直接去上班的话,年龄还有些小。
    让她考高中又够呛能考上,即使考上了,不管能不能毕业,都是将来的“老三届”,板上钉钉的知青。
    为了解决戴兰的事,他特意跑了一趟啤酒厂,与老关系老领导见面寒暄的同时,约了给冯副厂长当秘书的沈常胜在老饭馆吃午饭。
    “你这大学生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咋还愁眉苦脸的呢?”沈常胜夹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揶揄道。
    “哎,我自己的事倒是好说,主要是家里的事让人闹心。”戴誉跟他碰个杯,简单介绍一下戴兰的情况,直白地问,“你说,我这个妹子年纪这么小,咱厂里有没有适合她的工作?”
    沈常胜好笑道:“这事你还用得着问到我这里?刘宁现在不是你姐夫嘛,让他帮着小姨子安排个工作还有啥难的!”
    哪怕刘宁安排不了,他老子还是财务科长呢,总能安排好的。
    “哎呀,一看你就是家里没有姐妹的!”戴誉摇头叹道,“刘宁不是我姐夫的时候,我肯定直接找上门去。正因为他现在是我姐夫了,我才不能贸然求到他的门上!”
    没姐妹也没媳妇的沈常胜不明所以地问:“啥意思?”
    “我姐刚嫁到他们家半年,自己的脚跟还没站稳呢,哪能让她现在贴补娘家?”戴誉解释道,“刚结婚,两个人又没有孩子,这样急吼吼地让姑爷给小姨子安排工作,这事好说不好听啊。”
    沈常胜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再说,我有你这个厂长秘书的关系在,不比找啥人都管用嘛!”戴誉一点不见外地问,“就凭咱俩这关系,我求到你的门上了,你还能不管我啊?”
    沈常胜被他恭维得挺美,笑道:“你还别说,也就你在厂里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最有意思。你一走了,厂里能跟我聊天的人都少了。”
    净是看在冯副厂长和他舅的面子上,溜须拍马的。
    “那当然了,咱俩可是同时进的厂,又是前后脚给领导当的秘书。发展轨迹近似,肯定最懂彼此啦!”戴誉肉麻兮兮地说。
    沈常胜将酒杯往饭桌上一拍,难得地大包大揽道:“咱妹工作上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准儿给她找个合适的!”
    抿了一口戴誉又给他满上的酒,沈常胜分析道:“十四五岁的初中毕业生,确实太小了一些。车间里虽然也招年轻女工,但总不能让一个初中生洗瓶子去吧。”
    “最好是能在办公室里安排个职位,轻松又体面,就是咱妹年龄太小了!年龄是硬伤啊!”沈常胜叹气道。
    反正他们办公室里是从来没见过十七岁以下文员的,招聘时会有年龄限制。当初他们这波一起进厂的人里,他和戴誉都算是年轻的了。
    戴誉一副全凭他做主的模样,等着他帮自己安排。
    见状,沈常胜更觉自己被对方信任了,深觉得好好帮朋友的妹妹想个好出路。
    埋头吃了几口菜,他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笑道:“还真是一叶障目了!啤酒厂这边确实没有适合她的职位,但罐头厂那边有啊!”
    戴誉笑了一下,好奇地问:“罐头厂现在有啥岗位?”
    “啧啧,你想想你当初是咋进的厂?”沈常胜卖起了关子。
    “我当时没考上打字员,还是靠着给厂里的啤酒拍画报进的宣传科。”
    “这就对啦!罐头厂暂时还没有打字员,有什么文件都是拿到啤酒厂这边打印的。不过,按照罐头厂目前的发展速度,单独招聘打字员也是迟早的事了。”沈常胜得意道,“打字员主要看的是技术,会打字就行,没人关心打字员的年龄,对年龄限制也不会卡得太死。还能让她在厂办提前占个位置,以后年岁大点了,也可以有机会在办公室内部调整岗位。”
    戴誉与他碰了杯,感激地笑道:“来找你果然没错,我们家愁了好几天的事,到你这里一顿饭的功夫就解决了!我爸和我哥,倒是也乐意帮她找工作。可惜全是机械厂车间里的活,她一个小姑娘,哪能干得了车间的工作。”
    “这有啥,机械厂里适合女同志的岗位本就不多。”沈常胜补充道,“等咱妹回来了,你就赶紧教她学打字!”
    他想了想,又摇头叹道:“你是个大忙人,估计也没时间教她,等你回北京上学以后,就更没人能教她了。这样吧,你赶紧找个报社,送她去学打字,打字员的位置,我帮她留意着。”
    戴誉还是那副全听他安排的样子,听话地点点头。
    说定了戴兰的事情,二人又针对厂里的人事变动拉拉杂杂聊了一中午。
    饭局即将结束的时候,老饭馆的门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又有客人走了进来。
    戴誉侧头不经意瞟了一眼,意外发现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赵学军。
    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的赵学军,进了门便目不斜视地直奔收银台,跟服务员点了一只烧鸡打包带走。
    既然没发现自己,戴誉也懒得跟他碰面打招呼,直接与沈常胜收摊走人了。
    走出店门,他顶着风雪捂好自己的帽子。刚想问沈常胜接下来回哪个厂,就见对方突然神色一喜,颠颠地奔着停靠在马路旁的一辆绿色吉普车去了。
    那吉普车的后车窗敞开着,从车窗里能看见一个女人的侧影。
    那女人虽穿着一身女干部常见的列宁装,梳着女干部不常见的长卷发,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她的嘴唇是涂过口红的。
    沈常胜过去与车里的女人隔着车窗交谈了几句,便点头哈腰地告辞了。
    返回来的沈常胜对上戴誉疑问的眼神,颇有些显摆的问:“你之前没见过刚才那位女同志吧?”
    不然也不会干杵在原地不动了。
    戴誉摇摇头。
    “那是市人委宣传部的吕部长。”沈常胜解释道,“元旦前后,她来罐头厂视察过两次,我陪着冯厂长做过接待工作。”
    “宣传部长这么年轻?”看样子也就三十来岁吧。
    沈常胜神秘一笑:“好像是有这个背景的……”
    在耳边敬了个潦草的军礼。
    哦。懂了。
    戴誉又有些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望可不得了。
    正巧看见吕部长向里边的空位挪了一下,而穿得人模狗样的赵学军,拎着刚买来的烧鸡从老饭馆出来,便钻进吉普车坐上了吕部长刚刚坐过的位置。
    在车窗被关上之前,戴誉还看到那吕部长抬起手,不知是在帮他打理衣领上的雪粒,还是摸上了他的脸颊。
    随着车窗闭合,吉普车很快便疾驰而去了。
    戴誉瞳孔十级地震:“……”
    妈耶,赵学军这是弄啥嘞?
    给女领导当起小白脸啦?
    仔细想想,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上次去北京没能拿到大黄鱼,赵厂长那边又有一柄利剑随时悬在头上。
    赵学军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夏家这条路被戴誉截胡了,他肯定得找到其他办法自保啊!
    他本就长得高大俊朗,又是机械厂一把手的公子,自身能力也不错,勾搭上霸道女领导也不是没可能。
    戴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与沈常胜分开后,去供销社采购年货的路上,还在感慨男主这次牛逼大发了。
    其实,年货也没什么需要他买的,戴夏两家置办年货的主力军都是女人,所以他这个唯一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的壮劳力,便扛起了帮两家买重物的担子。
    当他扛着一袋子白面和一整条腌制好的大马哈鱼上门时,只有夏露一个人在家。
    “你怎么买这么大一条鱼啊?”夏露拎着那条半人长的大鱼,有些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碰上了,不要票,随便买。”戴誉将面袋子放下,“这么一大条,也不用非得等到过年吃了,从现在开始每天吃点也行。而且都腌好了,能放很久。”
    夏露商量道:“要不你拿回家一半吧?”
    “不用,我买了三条,咱们一家一条,还有一条给我大姐家送去。”
    夏露说他:“你也太能造钱了!三家分一条就够了,你干嘛买这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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