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说完,外婆便点了头。
    就是嘛,她昨天就在心里犯嘀咕,哪有第一次见面直接来女方家里的?要么就到外面找个地方见面,要么就去男方家里看看家庭情况。
    这可倒好,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们家先着急忙慌地大扫除了。
    “不过,伯林如今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让你们过去实在是招待不周。”所长爱人面不改色地继续解释,又看向温伯林道,“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
    温伯林长得斯文,说话也有些温吞,慢条斯理地说:“厂里本来给我分配了一个两居室,不过我后来离婚了,又正赶上厂里有其他同志着急结婚却分不到房子,干脆就搬了出来,把房子腾给他们了。”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何娟先问:“那你以后结了婚住哪儿啊?”
    她其实不怎么在意住哪儿的问题,大不了他们结婚以后还住在什刹海这边。她就是想跟温同志搭个话。
    虽然比照着戴誉看,温伯林的个子确实有点矮,看起来没那么英气挺拔,但是何娟根本不在乎,一米七和一米八对她来说都一样,比她高点就行了。
    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呢!
    温伯林瞟一眼对面的娃娃脸短发女青年,没几秒便收回了目光。顶着对方黏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他慢吞吞地说:“当初已经跟厂里说好了,如果我以后再婚,会重新分一处房子给我。”
    外公张罗着让众人进屋。
    走在后面的何娟挽着夏露的手臂,小声对她说:“这样正好!我才不想住别的女人住过的房子呢!”
    感觉自家小姨在乎的重点有些迷惑,夏露低声吐槽:“别的女人用过的男人你都不在乎,一个房子而已,你反倒计较上了。”
    何娟:“……”
    生气地在外甥女脸上掐了一把。
    一家人帮着相看对象,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很难冷场,为了炒热气氛,所长爱人拉着外婆一通热聊。
    坏处便是真正相亲的双方,很难说得上话。尤其温伯林的性子还有些慢热,别人不问他话,他是绝不开口的。
    戴誉和夏露这两个小辈,帮着众人倒了茶,便没什么事了,只需要陪坐在一旁吃瓜看戏。
    急于跟温同志说上话的何娟,见戴誉听两个老年妇女聊天聊得兴起,终于想起了让他过来的用意。
    于是,她指着夏露和戴誉二人,语带骄傲地介绍:“这是我外甥女和她对象,两人都是京大的学生,一个经济系的,一个数力系的。温同志,听说你也是大学生?”
    温伯林露出进门以来第一个笑,点头道:“我也是京大数力系毕业的。”
    “啊——”何娟惊喜道,“这不是巧了嘛!”
    “是挺巧的,”温伯林补充,“我是数力系重新组建后的第一届学生。”
    戴誉笑道:“那您正经是我师兄呐!”
    提了两个数力系教授的名字,温伯林问:“他们现在怎么样,还在京大授课嘛?”
    “在的,给我们上高等代数和解析几何。”看小姨一副着急加入话题的样儿,戴誉十分贴心地将话题引到他们身上,“师兄,咱俩入学时间正好相差了一旬呐,我是63级的。光看您的外表,可真看不出来已经毕业那么多年了。您跟我小姨一样,都是面相显小的!”
    何娟笑着接话:“我就是吃了脸嫩的亏,本来在单位已经是老资历了,就因为长得显小,经常被领导认为还不成熟。”
    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外婆:“……”
    你领导媳妇还在座呢,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呀!
    “你长得是比较年轻。”温伯林点点头。表姨说这位同志已经二十八九了,不过看起来确实不像。估计也与家庭环境有关。
    “您二位跟我和夏露站在一块儿,外人还得以为咱们四个是同学呐!”
    戴誉一面继续帮小姨捧场,一面腹诽未来小姨夫太沉稳了。要不是发现他的视线总有意无意地往小姨身上瞟,还以为他是被迫来相亲的呢。
    好在温伯林也不是真的闷葫芦,稍稍适应以后,虽没主动与何娟搭话,却也与戴誉和夏露聊了不少在学校里的见闻。
    外公外婆冷眼旁观他们聊天,等戴誉给对方倒上第三杯茶的时候,外公冷不丁地问:“小温,你看你学历高,工作稳定,长得精神,谈吐也很得体,前妻怎么就舍得跟你离婚呢?”
    “哎呀,爸!你问人家这个干嘛啊!”何娟不快道。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了嘛,因为他沉迷工作。
    外婆安抚道:“这有什么,人家小温又没有掖着藏着的意思,你爸问问还不是关心你们嘛!”
    温伯林确实没有避讳,直言道:“我前妻是个浪漫主义者,而且没人陪伴时会变得很焦虑。刚结婚的时候还好,后来为了发展事业,我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增多,她受不了就提出离婚了。”
    “年轻人以厂为家,投身社会主义建设,我们都是理解和支持的。”外婆话音一转道,“不过,你如果一直这样顾不上家里,哪怕以后再婚了,也很难将婚姻维持下去吧?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其中一方一味的付出总不是长久之计。”
    温伯林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现出些赧意,他勉强解释道:“我前妻要跟我离婚的那段时间,正是我们厂攻克程序控制机床技术难题的关键时期,所有工程师和技术员都是二十四小时坚守岗位的。我那时确实是一心扑在事业上,没顾及到家里。不过,等那个攻坚战打完以后,我就回归正常生活了,现在也能按时下班。”
    何娟晃了一下母亲的手臂,阻止她继续问下去:“我跟温同志才第一次见面,还没正经相处过,您现在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万一相处之后发现彼此性格不合,不想结婚了,现在问这些不是浪费时间嘛。
    她瞄一眼墙上挂钟,又看向夏露二人和温伯林,问:“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去前门吃褡裢火烧和毛肚,要不咱们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去吃个午饭?”
    心知小姨只想跟相亲对象单独相处,夏露很有眼色地摆手婉拒:“我俩一会儿得一起查词典翻译教授给的资料。时间挺紧的,我们就不去了。”
    戴誉更是直接起身送二人出门。
    分开前与温伯林笑道:“师兄,你今天先跟我小姨好好聊聊,她是个十分有趣的人。等你下次再来的时候,也可以去我那边的院子坐坐,我肯定好茶好酒款待!”
    温伯林笑着点点头,与他握了手便随着何娟离开了。
    站在院门口,夏露问戴誉:“你觉得这位温师兄咋样?跟我小姨能成嘛?”
    戴誉嘿嘿笑:“第一次见面就把媒人扔下,急吼吼地拽着相亲对象出去了,你觉得能不能成?”
    *
    小姨相亲的事,对于戴誉来说只是个小插曲。从什刹海回去以后,他特地跑了一趟三系工厂,将研究院王院长的要求对许厂长说了,包括降低水轮泵的生产成本,以及与福建的机械厂进行价格竞赛的事情。
    许厂长倒是没有戴誉想象中的担忧,一径保证厂里一定打赢这一仗云云。
    戴誉没有他这么乐观,提醒道:“水利研究院那边要求咱们先生产一台样机送过去,不但要与其他厂的产品比对外观质量,还得在能量实验台上比较产品性能。”
    “没问题,你就放心吧!怎么说咱也是京大的校办工厂,工艺肯定是没问题的。拿到研究院去核验质量肯定能通过。”许厂长拍着胸脯保证。
    戴誉:“……”
    咋感觉对方把他当成傻小子糊弄呢?
    “这个项目本来就是你设计的,现在又是项目副总工了,”许厂长没含糊,真就给了戴誉一个副总工当,“这个水轮泵的生产和过审,你得上点心啊,没事的时候多去车间看看。”
    戴誉颔首,但也没大包大揽,只说:“我实验室那边还有别的课题,生产车间安排好以后,我肯定会过来观摩学习的。平时还是交给总工和车间主任负责吧。”
    许厂长对他的表态比较满意,他也怕对方拿着鸡毛当令箭,真的对车间里的生产指手画脚。
    设计和生产可是两码事,车间的事还得听车间主任的。
    给他冠个副总工的头衔,更多的是为了让他跟研究院那边保持联系,再有就是遇到技术难题时,可以请他适当地修改一下图纸。
    之后的几天,戴誉果然如他说的那般,并没有去三系工厂露面,只等着车间做前期筹备工作。
    他在实验室里帮文学姐记录实验数据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胡子拉碴,好几天没露面的郭师兄。
    文兰诧异道:“师兄,你这些天干啥去了?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跟老师呆在一起来着。”郭师兄含混说完,便转移话题道,“我今天过来,是有正事的。”
    闻言,戴誉和冯峰都放下手中事情,聚过来。
    “学校要求各教研室加强对三系工厂的技术支持,我上午去参加了物理系和力学教研室开的联合会议,之前各个车间的联系人最近得去工厂蹲点。”郭师兄看着三人说,“我负责对接的一车间最近在加班加点生产高压泵,听说出现的问题也不少。”
    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这些是啥意思。
    “不过,我最近要跟着章教授做课题,抽不出时间往三系工厂跑。”郭师兄的视线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问,“你们谁想代表咱们实验室去帮忙?”
    话落,文兰和戴誉率先摇头。
    “我最近在写毕业论文,手里还有别的工作!”文兰对郭师兄道,“再说我刚入学那两年整天去三系工厂劳动,在那边真是呆腻了。你让他们低年级的去吧,还有新鲜劲呢。”
    郭师兄跃过特长在计算物理方面的冯峰,看向已经有好几个产品投产的戴誉:“你怎么回事?”
    “许厂长给我按了个水轮泵项目的副总工,我到现在还没去过厂里呢。”
    另两人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件事,不禁诧异看向戴誉。
    没想到一年级的戴誉居然能当上副总工,冯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向郭师兄争取:“师兄,要不让我去吧,哪怕我在工科方面差一点,不是还有教研室的老师在嘛。”
    没有其他选择余地的郭师兄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对他好一通鼓励。
    估摸着厂里对于生产水轮泵的准备工作还没做完,戴誉本不想那么快就去三系工厂的。不过,冯峰对于去工厂做技术支持的兴致实在太高了,事情刚敲定没两天,他就撺掇着戴誉与他一起去车间里转转。
    上完早上的第一节 课,二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三系工厂。
    高压泵的生产主要在一车间,而水轮泵被安排在三车间。
    戴誉与他在车间门口分开,直接去了三车间。
    一进门,耳朵里充斥的就是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
    三车间的车间主任姓钱,是个四十多岁的黑瘦中年男人。去年在水锤泵和水锤消除器的讨论会上,钱主任是见过戴誉的。
    见到戴誉一个人过来,钱主任终止与车工组长的交谈,快步走过来,与他握手:“早就听许厂长说,你是水轮泵项目的副总工。今天总算把你盼来了,就等着你来做技术指导呢。”
    戴誉摆手道:“车间里有自己的生产流程,我就是来观摩学习的,可不敢给你们瞎指挥。”
    听他说得认真,钱主任也松了口气,京大每年都要搞一批学生过来车间弄什么技术指导。
    不过,理论和实际操作是两码事,他们每次过来胡乱指导一通后,车间里都要缓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原来的秩序。
    戴誉并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客气问道:“咱们项目的总工是哪位啊?您带我去拜访一下吧!”
    “呵呵,厂里对水轮泵的项目十分重视,委派咱们厂的贺总工直接负责这个项目。”钱主任停顿片刻说,“不过,这会儿总工不在,一车间那边出了点问题,他去一车间了。”
    “你刚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车间的情况吧?”
    戴誉没答话,视线在车间里巡视一圈,见到车床、立车、镗床等机床整齐有序地摆在车间里,便问道:“水轮机和水泵的生产都在这个车间里嘛?”
    “对,目前咱们先集中精力生产出一台样机,把所有冷加工生产环节都放在一块,便于交流和管理。等以后生产线加大了,在将水轮机、水泵和其他配件单独分车间生产。”
    钱主任带着他在车间里简单参观了一圈,原材料和功能各不相同的机床确实已经准备就绪了。
    戴誉由衷叹道:“没想到咱们车间的筹备速度还挺快的。”
    提起这个,钱主任不免有些得意:“厂里重视,我们肯定得加班加点地弄啊!你看那边——”
    钱主任指向一个机床示意他看,“叶轮和轮轴那些需要精细加工的还没有成品,不过泵体已经生产出两个了,你可以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机床附近,戴誉看着地上那一排七八个泵壳,着实有些诧异了,问:“这才几天呐,你们动作可真快啊!泵壳都弄出这么多了!”
    钱主任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地说:“那些是废品件,那两个等待精加工的才是成品件。”
    而后用手指向机床另一边的两个泵壳。
    “那七八个都是废品件?”戴誉不可置信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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