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坊的舍下中,什么太监宫乐乱成一团,主事的姑姑人微言轻,除了拖着时间,什么都做不了。
    空中炸出一声喝人的闷雷,裕泰信步走进乐坊,眼看几个人拖着一名宫乐,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外走。
    画着孤帆的油纸伞微微抬起,露出头顶上的正冠,紧接着轻咳了两声。
    果然,带头的太监一见,讪讪的弯身过来行礼“这不是内侍大人吗,怎么有空来这?莫不是太子爷想听曲儿?”
    见人一幅小人模样,裕泰也不想拐弯抹角,若有其事的掸了掸胸前衣裳“这个宫乐犯了何罪?”
    “哟,回大人,这宫乐叫八月,趁着休沐出宫与男人私会,现如今珠胎暗结,这可是宫中大忌啊。”
    “公公可有证据?”
    “这”这还要什么证据啊?太监一时语噎,话锋一转,糊弄道“所以奴才这才要带回去审问一番。”
    雨越下越大,无情的冲洗着世间万物,裕泰不是个会动恻隐之心的人,当年在太后身边伺候,不知处死了多少宫人。
    目光扫过被太监架住的八月,零落的碎发被大雨浇湿,双眼无光,任人摆布,憔悴的模样如同一个女鬼。
    这让他想起了楚辞,当初与长安对食,自己又离宫守陵,她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无助的时刻。
    “就算慎刑司要执行宫规,也要依法办事,宫人犯错要先由掌事请示司公,才可以拿人,瞧公公的衣裳,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有何资格在乐坊明目张胆的押人?”
    “这司公公务繁忙,小的本想等他闲了,再禀报。”
    主事太监是头一次见裕泰,都闻他为人和善,处事妥当,今日怎么一见,不仅是咄咄逼人,还预要兴师问罪,跟传闻中的一点不一样。
    “大胆,谁给你先斩后奏的权利?”
    一声怒喝,吓得主事太监急忙跪倒,这顶‘帽子’他可扣不起啊,忙得自煽了几个巴掌,战战兢兢道“是奴才思虑不周,幸得大人提醒,日后绝不再犯。”
    不一会,慎刑司的几个人纷纷滚出了乐坊,八月如同死人似的趴倒在雨中,路面上的积水灌入她的口中,混脏不堪。
    裕泰一脚未动,遥遥看了一眼,手向躲在不远处的宫乐们一招,示意他们带人回去。
    之后片刻不做停留,转身便抬脚离开了。
    出了乐坊,裕泰脚步越跨越大,满脑子都是楚辞,矮墙的瓦檐不大,不知道淋湿了没有。
    “裕泰,怎么样?八月没事吧。”
    裕泰关心的看了看人身上,只是衣摆上有几滴深色,把人拉到伞下,才道“没事了,姑娘放心。但此事并没有结束,若那八月真的怀有身孕,唯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她。”
    “什么?”
    “慎刑司归长安所管,他近日正忙着司礼监的事情,顾不上这边,趁机开服药将孩子滑下,等慎刑司追究时,也只能定个不守宫规,有乱后宫的名头,最多打几十大板,然后逐出后宫。如若不然”
    慎刑司会先施以酷刑,把孩子强行打落,再将人定罪服役,最后逐出宫。女子虚弱,身受酷刑,等同于夺命,加上滑胎失子,肯定是活不成。
    只是这后话,裕泰怕吓着女子,就没说出口。
    闻讯赶来的慎之终究是迟了半分,他一路从内务跑来,见八月如此惨状,当时便不顾外人眼色,一把心疼地抱在怀里。
    “师傅不怕,我来了”
    通风报信的华之站在雨里,面露哀伤。
    ——
    世事皆天定,半点不由人,就算计算的再周密,总抵不过天注定。
    楚辞终究没来得及配好那副滑胎药,八月就流产了。
    楚辞煎了补血的汤药送了过去,刚进门就听到慎之在里面说话。
    “师傅,您多喝点,这样身子才能好的快。”
    青天白日,慎之不避嫌地亲手喂她,可八月身心俱损,哪还能吃得下去,勉强喝了几口,便摇头躲开了唇。
    慎之见状心疼,放下汤药,狠地咬牙切齿“那男人,我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八月犹如风烛残年,听他如此发狠的言论,也不见有任何反应,只枯坐在床,瞳孔无神。
    楚辞在这时走进去,八月张开苍白的唇“你来了。”
    她坐在床前,拉住骨瘦如柴的手,哽咽无言。
    “慎之你出去吧,我想跟楚辞说说话。”
    八月也知道她心疼自己,竟反过来安慰起她“孩子没了也好,表哥自从知道我有了身子,很久都不来了,生怕我有恶疾,染给他一样。”
    说着话,八月的眼泪就滑下来,楚辞拿着帕子,脸都擦红了,也没有擦干净。
    从她成了女官,两人就见面就没有从前那样频繁,每次匆匆一面,对于自己的近况,根本来不及细说,就又各忙各的去了。
    谁承想,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如今也是满腹惆怅,一点不如意。
    “年前的时候,他说要在京城买个宅子,要风风光光的娶我过门,只是手里还短些银钱,我便将这些年的积蓄都给了他,谁知他买了宅子,却不再提定亲的事,之后,连人也不见了。”
    “母亲知道我怀了孩子,口口声声说我败坏家门,现在连门都不让我进。”
    八月有些神志恍惚地说了许多,最后实在没力,才阖眼睡下。
    皓月当空,树下斑驳的幽幽荡荡。
    许久未归的长安忽然在今日回到了监舍,暮色渐浓,他一袭鲜红官衣,被夜色染黑。
    跨步走上台阶,房中烛光做暖,笼着依床而坐的女子,安卉已经见好,穿着丝滑的锦缎,放下秀丽的青丝。
    一双狐狸眼露着不可直观的邪笑,长安信步入内,慎之便自觉地将门关上,守在门侧。
    “哥哥回来,怎么也不让人知会一声。”
    安卉如弱柳扶风般走来,弯笑的眉梢披着别样的风情。
    长安眸中藏笑,却没有任何喜色,坐在凳子上,将人抱在怀中“身上可好些了?”
    顿时,安卉的娇媚荡然无存,以为他又要回来折磨自己,强忍着骨子里的胆寒,歪头靠进他肩上。
    “还未好,哥哥就先再等几日。”
    “是吗?那看来是楚吏目不尽心了,这么久都没医好卉儿。”
    说罢,长安大手一推,安卉毫无准备地就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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