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又哄了几句,程娇儿终于破涕为笑,
    “哥哥,我该回家了,晚了瑾儿会找娘。”
    她笑眯眯的起身。
    不料这个时候,程云脸色微微一变,随她起身,负着手神色严肃问道,
    “妹妹是不是说错了话,回哪个家?哪里才是你的家?”
    程娇儿闻言脑子里轰了一下,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懵懵懂懂望着程云,很努力在理解他的意思。
    “哥哥...”
    程云神情冷肃,略带几分灼人的气势,
    “妹妹的谱牒在哥哥手里,你还是程家的人,敢问,到底哪里才是你的家?”
    程娇儿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站稳。
    是啊,崔家是她的家吗?
    不是的。
    即便每日在清晖园,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下人也个个恭敬,她却依旧觉得缺了什么,她在那里找不到自在的底气。
    她还不是崔奕的夫人,她还没成为崔家的当家主母。
    对上程云坚毅的眼神,程娇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云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只是扬声对着候在门口的婆子道,
    “小姐的闺房准备好了?”
    “回少爷的话,一切妥当。”那婆子恭恭敬敬回着。
    程云淡淡点头,“嗯,送大小姐回去休息。”
    那婆子立即领命过来要扶程娇儿,却被程娇儿给拂开,她终得回神,含泪望着程云,
    “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瑾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程云打断她道,
    “哥哥心里有数,你先去休息,听话。”
    程娇儿蹙起了眉头,她倒不是不想留下,只是这么做,怕是伤了崔奕的心,还有孩子....孩子需要她。
    “哥,我们能不能....”
    “不能!”程云脸色拉了下来,头一回严厉批评道,
    “娇儿,你可知外头有人说你什么,说你为了阻止崔奕娶苏凌霜,不惜以孩子做要挟。”
    程娇儿听到这里,面色顿时苍白如纸,再也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
    程云见她神色凄厉,心中不忍,放软了语气,“妹妹,你相信我,你若真喜欢他,哥哥会让你堂堂正正嫁给他。你只管好好待在家里,其他一切都交给哥哥。”
    程娇儿垂下眸,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再也没吭声了。
    婆子扶着她从暖阁直接去了后院。
    絮儿在外头等了许久,见日头西斜不由焦了急。
    担心家里的小世子哭闹,便折身准备进去看看,不料碰见程云沉着脸大步迈了出来,她神色一喜屈膝问道,
    “舅少爷,我们家夫人呢。”
    程云瞥了她一眼,冷声道,
    “你回去吧,娇儿今夜歇在这里。”
    “啊?”絮儿年纪还不大,脑筋还没太转弯过来,有些不知所以。
    程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大步去了书房。
    絮儿无可奈何只得去门口知会跟来的婆子。
    那为首的婆子本就在德全手底下当差,平日是个老练的,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当即回府,便把事情告诉了德全。
    德全一听说程云留下程娇儿过夜,眉头就拧了起来。
    正要派人去请示崔奕,恰恰崔奕坐着马车与诸葛均一道回府。
    德全急急忙忙奔至马车前,亲自扶着崔奕下车,
    “侯爷,事情有些不妙,今日程家派人来接了夫人过去,刚刚婆子回禀,说是宣武将军将人给留下了!”
    崔奕与诸葛均闻言,脸色俱是一沉。
    二人相视一眼,已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崔奕按着眉心闭上眼,脸上隐隐浮现一层怒气。
    诸葛均何等人物,自然嗅出了程云之举的深意,
    “侯爷,在下现在就去程府,探探这位宣武将军的虚实。”
    “去!”崔奕寒着脸,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
    程云不经准许,不做商量,把人扣下,着实惹怒了他。
    诸葛均毫不迟疑,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迅速朝程府奔去。
    程云这边似乎早有准备,他在待客厅摆了一壶酒,几碟子牛肉花生,独自一人坐在案后喝酒。
    不多时管家来报,
    “相府诸葛先生来了。”
    程云平静抬眸,“快请!”自个儿也抚案起身,沿着游廊往前院迎去,正见羽扇纶巾的诸葛均含笑朝他走来。
    “见过宣武将军!”
    诸葛均一派从容,浅笑如风,躬身长拜。
    程云也赶忙拱手,作揖回礼,“先生大驾光临,云受宠若惊!”他早闻崔奕身边有一谋士,智慧超绝,算无遗策,今日见诸葛均气度不凡,更是心生敬仰。
    “哪里,哪里。”
    诸葛均才细细打量程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程云,程云相貌出众,气质儒雅,有儒将之风,又兼在战场上浸润过,沉淀出一股不容轻掠的气场。
    如此人物,难怪能在崔奕手底下抢人。
    只是崔奕一再告诉他,初到边关时,徐淮底下的将领处处掣肘,是程云配合他艰难得打下第一场胜仗,才堪堪站稳了脚跟,程云更是英勇无畏,一路拼荆斩棘,挫了蒙兀先锋的锐气,与崔奕里外配合,渐渐将边关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这一次崔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摁住徐淮的命脉,帮助朝廷逐渐收回兵权,程云当居首功。
    每每谈起程云,崔奕是极为欣赏的,甚至为自己有这样的大舅子而欣慰。
    只是如今大舅子却来了这么一出。
    诸葛均心中不免犯难。
    “先生请。”
    程云对诸葛均很是敬重,亲自领着他到了待客厅,二人相对而坐。
    诸葛均入席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
    “实不相瞒,程将军,在下奉侯爷之命,来接夫人回府。”
    程云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作声,而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颔首示意,
    “先生尝一尝,这是家乡酿造的青梅酒,味道别具一格。”
    诸葛均见他不接话茬,微微苦笑,只得顺着他的意浅浅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随后便把酒杯放下,含笑望着程云,
    “程将军,令妹与侯爷情投意合,如今正在议婚之际,侯爷敬重她爱护她,想必将军也看得出来,何故在孩子满月之际,将人扣下呢?此举是否不妥?”
    程云闻言神色从容不迫,
    “先生误会了,侯爷对程家恩重如山,程某愿为侯爷马前卒,永世效劳,只是侯府门楣高贵,程某高攀不起。舍妹天真烂漫,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视若掌上明珠,程某不才,却也没法看着妹妹受人挤兑,战战兢兢过活。”
    “贵府乃当世高门,世族之冠冕,我程家是小门小户,小妹少不更事,当不得宗妇之责。”
    程云面无表情将这席话说完,诸葛均却是听得头大。
    程云显然是拿崔家那些老头子的话来堵他。
    你们崔家不是瞧不起娇儿么,那便不嫁。
    诸葛均不由苦笑道,
    “将军之言,至侯爷真心于何地,侯爷爱她敬她,不曾叫她受半点委屈,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下跟随侯爷多年,从不见他对任何人这般上心,令妹与侯爷实乃天作之合。”
    程云听了这话,面带讥讽笑道,“先生这话怕是说错了,什么天作之合?不该是对苏家大小姐说?”
    得了!
    程云明着是跟崔奕对着干,实则剑指苏家和崔家族老。
    这位大舅子是摁住了崔府的软肋。
    他沉吟半晌,决定摊牌,起身长拜道,
    “程将军,侯爷娶令妹之心不会改,将军有何要求,还请直言!”
    程云微微一笑,眼眸熠熠生辉,隔着长案,与他对拜道,
    “先生,常言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必定得两家长辈细细商议才行,结婚是结亲不是结仇,任何人娶舍妹,必须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程云一席话,字字铿锵,如珠玉落地。
    诸葛均深深看着他,缓缓点头,“在下明白了。”
    这是要逼崔府老头子上门。
    恰在这时,诸葛均的随从疾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诸葛均闻言满目震惊看着程云,最后眼底那惊异之色渐渐转为成佩服。
    刚刚侍从得报,外面已有传言,说是崔家那小夫人原本是在今日出月子,不想这位小夫人也是极有气节之人,听闻外面说她善妒,阻拦了崔奕与青梅竹马的婚事,当即便留下一封遗书,在城南洛河投河自尽。
    有路过的善人看到那封遗书,才得知原来这位小夫人曾得侯爷恩惠,是来报恩的,如今替侯爷诞下长子是大功一件,小夫人心愿已了,不忍再成为侯爷娶妻的绊脚石,以身投河,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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