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准确一些,是放在了找薛慈麻烦,用光他所有注意力上。
    每次玫瑰般娇嫩的少年被气的转身时,他的目光总会落到他们身上,微微抿唇,像是恼怒。
    这是少年们最乐此不疲的时候,又是紧张又是刺激。哪怕他们看着薛慈泅红的眼角时,偶尔也会心中闪过不安酸涩,却仍对这种幼稚的小把戏兴在其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缓一些心中蓬勃的兴趣。
    但这样众人心照不宣的游戏,却好像在今天玩过了头。
    走廊中,灯台的尖锐边角泛着冷光。
    训练营对这群小祖宗的管理并不算严格,五点后便结束活动,七点后是熄灯时间。
    薛慈对这种规矩一向很遵守,今晚在七点后还出寝室,完全是意外。
    他收到了一封鬼魂的诅咒信,要晚上去走廊唱歌才能解除诅咒这当然是那些小少爷们的恶作剧,他们嘻嘻哈哈地拿红水笔写下这封信,又塞到了薛慈的书桌上。
    薛慈其实对这封信并不相信,他只是生气有人溜进他的房间,还弄乱了他的书桌,于是憋气来找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并不止一个,那群小少爷们甚至很聪明地关掉了电路,然后装神弄鬼地在背后放录音恐吓他。
    薛慈到底年纪不大,当真被吓住了。黑暗当中,有人去摸他的衣服头发,又有人不经意间撞到他身上,薛慈本就腿软,一下没站稳。
    男孩子摔一跤,哪怕薛慈身体弱一些,也不过是跌破膝盖受点皮外伤。但偏偏不巧,他的眼睛擦过走廊中装饰用的灯台上,瞬间的疼痛,让薛慈一下流了泪下来,虚弱的喘息后,是抽抽噎噎的哭声,委屈得能让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都触动,何况这些年纪不大的少年了。
    他们慌乱地打开灯,又去扶疼得站不起身的薛慈,一眼便看见惨白灯光下,薛慈柔软白皙的面颊上,那一道血痕有多刺眼。
    他们正处在最胆大包天的年纪,却一下知道了什么叫后悔。
    好在这件事不算无可挽回。
    薛慈在医疗室检查完眼睛,发现情况倒没有想象中严重,不会影响视力留下后遗症,只是眼边伤口骇人得厉害,小心处理完,薛慈在麻醉的作用下昏昏沉沉躺下。
    几名带队老师,还有负责训练的教官全都来了,肉眼可见的今晚难眠。
    作为训练营的主要负责人,调查处理能力还是有的,他们将这件事的经过彻查了一遍,脸色更难看了。
    诅咒信、推倒、受伤
    薛慈会受到这样集体的欺凌事件,很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恐怕之前就遭受过许多委屈。
    虽然是老师、教官,但是他们面对这些世家继承人,到底小心翼翼很多,当然也不会想插手处理这些少爷们间的矛盾,让小孩子们能自由和解是最好的,但闹出这样的事来,这趟训练营结束后,负责人员恐怕都得引咎辞职。
    而且就是眼下的后续处理,都让他们焦头烂额。
    闯祸的人要受到处罚,但是这次参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结果至多不过赔钱道歉,薛家不缺这点钱,那群小霸王却不一定会道歉。
    老师们低声交谈时,薛慈也醒了过来。
    麻醉的剂量很低,薛慈又对床边出现的人很警惕,几乎一下就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半只眼的视野是完全黑暗的。
    薛慈眼睫颤了颤,发现左眼被包裹在纱布之中,药物的味道很浓重。而身边站着的几个成年人,身上所穿的服饰有训练营的标志,警惕心才算放下来了点。
    薛慈的醒来,也被年长者们注意到了。
    张老师心中复杂,倒也有怜惜地俯下身去问他,醒过来了,还疼吗?
    薛慈是从小乖到大的典型,小时候哪怕身体不舒服也很少提出,生怕给人添了麻烦。就像这一次,他也下意识准备说不疼,顿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次是重活一次。
    他也不准备再讨人喜欢,做只温驯绵羊,只为了旁人的观感。
    薛慈微微仰头,语调冷淡又嘲讽,极其没有礼貌:疼,疼死了。
    疼死了又能怎样,你们也帮不上忙。
    可他年纪小,没到变声期,又刚睡醒,声音听上去莫名绵软,有些娇气地像在撒娇一般。
    那双又黑又水润的眼睛微抬起,和猫崽眼睛一般圆滚滚的可爱,蒙着一层雾气。这么又软又委屈地看过来,简直一下能击中人心脏。
    几位老师顿时不太好了!
    尤其是正面直对这种强大威力的张老师,简直连着心都颤了。
    按理来说,失去这项薪资颇为优厚的工作兼职,他心中除了同情可怜,对薛慈到底还有些迁怒。只刚刚那一下,他顿时对之前的想法万分羞愧起来!
    他实在太可耻了。
    这个孩子才是真正受委屈的人啊。
    薛家小少爷,平时也是集万般宠爱,来训练营后一直是最乖的那批。平时不爱说话,只这次受伤,才忍不住露出一点脆弱模样,一下子能让人心化成水。
    他们几个大男人,都被激发出了无穷的父爱。
    张老师俯身,学着曾在游乐园看过的亲子相处,轻轻吹了一下薛慈眼上的纱布:乖乖,不痛了,痛痛飞走了。
    薛慈:
    薛慈:??
    张老师显然也察觉出了自己动作的可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挠了挠下巴,让开位置对医疗老师道:你看下,还有没有止痛药能给小朋友用下。
    医疗老师有些迟疑:伤在眼睛,薛慈年纪小,不太好用。
    看着薛慈眼里雾蒙蒙的模样,知道小孩子痛得很,却没生气吵闹,一点不发脾气,只默默承受,心中更怜惜了。甚至顾不得对方是薛家少爷,忍不住去摸了一下小孩柔软冰凉的黑发,语气轻和,乖,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薛慈简直觉得不自在,仓促挪开眼。
    态度这么好薛家是砸了多少钱?
    哪怕被安排去睡觉,薛慈也实在睡不着,何况身边的成年人,还低声讨论送他离开训练营的事。
    眼睛的伤口不严重不假,但到底是受伤,接下来的训练不好参与。何况薛慈对那些小霸王们,也要有些心理阴影了,再留他下来更不合适。
    发生了这种事,老师们也去通知家长了。
    按照薛先生那样爱子如命的性格,也不会继续留薛小少爷在这的。
    薛慈听的,简直是辗转发侧。
    他听这些老师的意思,是要让薛父接他回家。
    薛慈简直要弹起来了。
    他在将死之前,的确清醒许多,再想到父亲厌恶神情,也并不如先前那般低落。
    连伤心都没了。
    但要让他再去面对薛父的冷脸
    薛慈忽然觉得,还是继续留在这个训练营比较好,能晚一天都是好的。
    反正他父亲,也很厌烦为他的事付出精力,更别说要处理这种小事。
    于是装睡的薛慈,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不要回去。
    交谈中的老师们,都讶异地望向薛慈。
    他背对着老师们,被子下拢起很小一团,细软的黑发在他翻身的动作中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
    薛慈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妥协一点,找个像样点的借口。
    他躺在被褥中,声音很轻地说道:不要告诉爸爸好不好?我很想参加完这个训练营,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同龄人相处,很开心。
    薛慈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补充道,麻烦老师们了,这次只是意外,没有人推我,之后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们要操心,还不如操心一下其他家的少爷们。
    老师们都沉默了。
    如果说之前的好感,来源于薛慈过于出色的样貌,现在更多,却是对他的心疼了。
    这个孩子懂事得过头了。
    相比起薛慈,那群出来历练的小少爷们里,更彻夜难眠的,是他们中的小霸王长灯明。
    他平时是最喜欢招惹薛慈的人,也是他提的主意,把薛慈半夜骗出来,装鬼吓他。但他最多,是觉得薛慈眼眶红红的模样可爱又好玩,真把人玩出事,是没想过的。
    没想过薛慈会摔倒,没想到他会受伤。
    看到薛慈眼睛流血的时候,他也吓懵了,直到旁边有人指责他推倒薛慈,才气急败坏地开始否认。
    当时的确太暗了,情况又混乱。
    长灯明原本很确认自己没推过薛慈,可是在其他人的言之凿凿下,他都开始自我怀疑,那段记忆也变得不甚清晰。
    是不是他真的,一不小心推倒了薛慈?
    长灯明越想着,越觉得心口被揪起,有些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薛慈:我知道的,我很不讲道理
    大人们:呜呜呜呜阿慈崽崽让人心疼
    第3章 照顾
    天蒙蒙亮。
    长灯明的眼皮微微搭下来,精神有点不济。
    他想了一夜薛慈的事。
    周边寂静不闻蝉鸣,除了他,恐怕没人还醒着了。长灯明辗转几下,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摸着黑去了医疗室。
    他知道薛慈在那里治眼睛。
    原本在医疗室中,是有几个老师要给薛慈守夜的,方便观察伤势。
    但薛慈实在不习惯有人陪在床边,便强烈抗议。老师们反倒像心里塞了满罐的蜜般,觉得薛慈贴心又乖。
    最后妥协下,守着的只有一名医疗老师。正巧,这名医疗老师刚出去洗漱,准备清醒些,只这么会的空档,便让长灯明溜进来了。
    医疗室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
    长灯明一边骂骂咧咧,怎么这么不注重安全,一边趁着这个便利溜了进去。
    薛慈是真的困了,小孩子的身体精神没那么好,昨天折腾到半夜,再警惕也抵抗不住生理上的困倦。长灯明动作又轻悄,他无声无息地走到薛慈床边,正看到沉睡的少年。
    薛慈睡觉的样子出乎预料的乖。
    黑沉卷翘的睫羽垂下来,遮出一片细碎阴影,他细软的发微微滑下,露出凝白的肤。薛慈抿着唇,不知在做什么梦,连眉头蹙起的模样都很好看。
    昏暗光芒中,长灯明几乎挪不开眼睛。
    他没看过薛慈这样的模样,平时薛慈要么恼怒要么面无表情,这样乖巧又脆弱的时候,莫名戳中了他奇怪的萌点。
    他想伸手去碰一碰薛慈看上去长而翘的睫毛,又想捏一把白皙脸颊,但目光到最后,不由地落在他那包裹着层叠白纱的左眼上。
    昨天见到的那幕又浮现在眼前。
    薛慈一定很疼
    长灯明伸出的手,又猝不及防收回来了。也在这时,薛慈的眼睫猛地颤了一下,向下压了瞬间,一下睁开了眼。
    长灯明懵住了。
    薛慈也懵住了。
    任谁看到陌生人大半夜守在床边,还靠得那么近,恐怕都会懵住的。
    但薛慈也不过怔了一瞬,在意识到对方是个小孩,而且是同为训练营的小孩的时候,便回了神。
    薛慈没放松警惕,谁叫这群小孩也不是普通小孩,昨天还组织了一场暴力事件,纯粹是和他立场相对的敌人。
    所以薛慈的语气不算很好,甚至显得很凶恶地质问:你来做什么?
    在长灯明眼里,他看见薛慈像是被吓住的小动物,虚张声势地看着他,却没意识到自己脸颊微微鼓起的模样,还显得有点可爱。
    长灯明紧盯着薛小少爷又白又软的面颊,拼命压抑住了去捏一下的欲望,欲言又止:薛慈,那个,我
    薛慈看他吞吞吐吐,推己及人,一下猜出他的目的。
    这小兔崽子是打算趁乱来给自己一黑拳报复下吧?
    薛慈面容冷下来。
    他前世学习过一些体术防身,但是现在力气太绵软,反倒容易伤到自己。薛慈斟酌着要从哪个角度下手比较好压制对方的时候,也看到长灯明的脸颊微红起来。
    这小孩还有点羞耻心么。
    薛慈诧异地想,被发现了还会脸红。
    不过敢来找事,就要准备好挨打。
    薛慈半坐起身,脊背绷得很直,看上去随意的姿势却有着极强的爆发力。他盯着面前少年的站姿破绽,心想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不好撂倒
    长灯明声音低了很多,含糊说了句什么。薛慈当然没听清,挑眉准备让他大点声时,门外传来值班老师的声音,语调十分惊诧,是谁?
    医疗老师很快便进来了,他跨过门打开灯,见到被惊醒的薛慈害怕地坐在床边,眼角微红的模样;对比起明显不怀好意、半夜溜进医疗室,平日便为非作歹的小霸王长灯明,心中一下便天平失衡,推出事情始末后脸板起来,看上去相当严肃恼火。
    长灯明,医疗老师点了他的名,现在还在训练营,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准欺负同学。
    长灯明一下被堵回去,在老师怀疑目光下,可以说是又气又恼,也不想在他面前解释自己是来对薛慈道歉的了多丢脸啊。
    他神色轻佻不屑,看上去很拽又不甘愿地噢了声,根本没把老师放眼底的神情,一下转身走出去,不经意还撞了医疗老师一下。
    长灯明年纪不过十岁,却比同龄人要生的高很多,力气也大,竟然撞的那老师一个趔趄。
    医疗老师抬了抬眼镜,气得不轻,但相比而言,还是更担心如今躺在床上的薛慈。
    他温声安慰道:薛慈你放心,老师会保护好你的。
    因为老师来了,临时被按下斗殴念头的薛慈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想到刚才老师叫的名字,又觉得长灯明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虽然同属于训练营的成员,熟悉名字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世家中长这个姓颇为稀有,估计是泸京那边的长家。但在薛慈印象里,他记得重生前,长家这代的小少爷里,并没有叫长灯明的人。
    薛慈也只这么想了会便作罢,猜测大概率是长灯明后来改了名。
    他对这些并不算很清楚,薛慈在成年之后,便有意识地远离这些人脉,反倒没小时候接触的频繁。他不进行这些社交,也是有意表明态度,不会与他大哥争薛家家主的位置,向来有约束自己的分寸。
    当然,也争不过就对了。
    薛慈抿了抿唇,兴致不高。
    等到了早上九点集合的时候,几队带队老师照例先分配了今天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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