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听他说番邦人买酒,并不以为意,“十里飘香如此有名,他们慕名而来,也无甚稀奇。”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可在等东家沽酒之时,他们闲聊的几句话,我听了之后,却立刻觉得,有必要来告诉大人。”
    “说什么了?”
    “我听见他们说,”韩青梧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这次跑的惠州城这一趟还是值得的,这里好物不少,最划算的,还要数私盐!’”
    韩青梧的话音落下,侍卫的脸色变了几变。
    盐在大铭朝是官收,官运,官销的,是大铭财政收入最主要的来源之一,因此私盐是明令禁止的。番邦人来大铭,购买一切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官盐就是其中之一,可这还真保不齐,他们会为了省银子,私下去买私盐。
    若是真叫自己查出私盐……
    侍卫心中陡然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那番邦船上……有私盐?”
    “大人,青梧听见的,已经悉数告知于大人了,至于那番邦船上有什么,就靠大人去核实了。”
    听了韩青梧的话,侍卫很是不平静,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却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那侍卫并未思考太久,可韩青梧却觉得漫长。
    天已经黑了,府衙内的烛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却更加将人影照的影影绰绰,韩青梧恍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顾瑜失踪了整整一日,还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是不是一定在番邦的船上?
    韩青梧对于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他又没有别的线索,只能孤注一掷。
    时间对于他来说,愈发的珍贵。
    可这侍卫却还没有作出决定。
    韩青梧的心好似被放在火上炙烤,两面都是煎熬。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位少年人要找韩青梧。
    定是杜惟!
    韩青梧与侍卫交待了一声,匆匆跑到门口,杜惟正站在那里,朝府衙内张望。
    他见韩青梧出来了,立刻迎了过去,“这几日果然有番邦的船只停靠在码头,只不过已于今日巳时整起锚了。”
    韩青梧心下一沉。
    “他们的离港时间可是巳时?”
    “不是,正常离港时间应该是申时初。”
    “提前了两个时辰……”韩青梧暗忖:连午饭都未用便启航,是何事如此着急?还是有何事,让他们要尽快离开惠州城?
    韩青梧并没有耽搁太久,他拍拍杜惟的肩,“多谢了兄弟,你先回去休息。”说完,便又要进去。
    杜惟一把拉住他,“我就在门口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你出来了找我。”
    “好!”
    韩青梧又进去府衙,那侍卫在原地等他。
    韩青梧立刻将杜惟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又说道:“大人,机会就在眼前,全看您如何抓住。您请知府大人准您带人去搜查,若是船上查出私盐,那么这就是您的机会,若是没有,也并无大碍,这番邦的船只提前离港,还不允许我们截停查上一查?”
    那侍卫听他说的有理,又听见那船已经走了,再耽搁下去怕是来不及了,拔腿便要去找知府陈大人,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你与我一起来。”
    韩青梧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第25章
    韩青梧随着侍卫一路疾走,来到知府大人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公廉堂。
    这个地方韩青梧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他在这里,与韩家据理力争,希望能将父亲的产业多拿一些回来,结果却惨败而归。
    这一回,他不会重蹈覆辙。
    侍卫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得到允许后,准备带韩青梧进去。
    在进公廉堂之前,侍卫提醒他,一会儿先别出声,待他说完之后,陈大人问他了,再回答。
    这正合他意,韩青梧自然答应了。
    公廉堂内,闽南府知府大人陈之与,正坐在书案后面审理卷宗,闽南府同知大人林广泰,站在陈之与左下首,那里有一张书桌,像是临时加上的,上面摞了半人高的卷宗,林广泰正在整理这些卷宗。
    侍卫进来通报道:“陈大人,林大人。”
    陈之与头也没抬,“何事?”
    “回大人,有人来报案,说是停靠在信江码头的那艘番邦船上,极有可能有私盐。”
    陈之与手上一顿,眉头微皱:怎么是这艘船?!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侍卫,落到韩青梧身上。
    这站在下方的少年,好像有些眼熟?
    陈之与不动声色,将韩青梧打量一番后,问侍卫,“这便是报案人?他如何说的?”
    那侍卫便将韩青梧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一遍。
    陈之与听后,视线落回到韩青梧身上,“你可有证据?”
    韩青梧上前一步,恭敬地作揖之后,才道:“回大人,小子没有证据,小子只是在酒铺里听见他们如此说了几句,便直接来报告给大人了。这贩卖私盐是我大铭朝明令禁止的,小子虽然只是一名普通小百姓,没有这个能力去搜集到证据,可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韩青梧经过刚才与侍卫的一番谈话,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紧张,此时再次说起来,已然纯熟许多,好似真的亲耳听见一般,末了还补了一句,“大人,那番邦船只早已经离港,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提前启航?还请大人明断!”
    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堵得陈之与反驳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
    他此时有些后悔自己收了那点不值几个钱的番邦物什,现在他们莫名其妙的提前离港,还不给自己打声招呼,这不没事找事吗?
    可到底是拿了人家的手短,陈之与又问韩青梧,“你听见他们的谈话,那么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回大人,他们说……”
    韩青梧刚刚开口,便被陈之与打断了,“原话,他们的原话是如何说的?”
    原话?这就是问他,他们是如何用番邦语言,说的关于私盐的事?!
    陈大人张口就如此问,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他也懂番邦语言,若是糊弄他的,立刻就能揭晓。
    亏的韩青梧有所准备,他略微思考一下,不慌不忙地,将那句话用番邦语言说了出来。说完了他还补充道:“陈大人,请恕小子斗胆劝解,贩卖私盐是国之重罪,若是我们截停那船,没查出来倒是无妨,直接放行便是,若是那船上真有不法之物,可我们却放过他们,待那船被其他州府发现,那……可就难辞其咎了!”
    韩青梧的停顿之处,在场的都知晓暗指谁,可他言之凿凿又没有明说,陈之与也不好发作。
    陈大人只能牙根暗咬,心中恼怒!
    他是不懂番邦语言的,让韩青梧说也只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可这小子说的煞有介事的模样,很难让人怀疑他是在糊弄人。
    真是如泥鳅一般滑手啊!竟半点错处都抓不到。最可气的是,他先去通报侍卫,现下这下面的侍卫都知晓了,若是硬按下不查,为这点小事再花精力去捂着,也着实没有必要。
    而且那船午时之前便已经离港,现在天都已经黑了,如何还能追的上?
    一番权衡之后,陈大人准备安排侍卫,“火速”截停那早已经离港的番邦船只。
    陈大人正命令侍卫安排船只去追番邦人时,韩青梧又站了出来,“大人,船早已经走了,若是现在再坐船去追,根本追不上。天已经黑了,夜间行船不安全,想必他们已经停泊下来。自惠州城出发,下一个较大的省府是西画,远去番邦都是从西画入海,所以今夜他们定会在西画夜泊,待明日一早补给之后再出发。从惠州城去西画,陆路要比水路快得多,不如大人安排快马,走陆路。”
    陈之与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心细至此!
    最终,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备马!”
    林广泰从头至尾都未发一声。
    韩青梧刚一进来之时,他便认出了他。
    半年多前他来时,是与家族抗衡,来讨要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可惜没有任何的准备,只凭意气用事,最终败给现实。
    彼时的他,像是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孩子,不知世间疾苦,如今不到一年时间,竟迅速成长起来,应对知府大人竟也是进退有度,有理有据,真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林广泰摸了摸唇边髭须,微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韩青梧给他回礼,随着侍卫匆匆而去。
    顾瑜跟着那两人登上大船之后,高个子就离开了,那个番邦人带着她,到了船舱的第二层,这一层是专门用来安放招来的下人的地方,过道非常狭窄,房间也不大,里面是上下铺的床,共住了六个人,只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
    从窗户看出去,房间的位置好似只比江上的水平面高一点点,太阳的光芒照射到水面上,泛出点点金光,随着波浪上下翻涌,让人多看两眼都觉得眩晕。
    房间小窗户也小,人又多,房间里的空气特别不好,一拉开门,便能闻见一股潮湿气并夹杂着莫名的臭味,让人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呆上哪怕一小会儿。
    那番邦人让顾瑜看了这里的房间后,又推搡着她,穿过甲板,到了船的另外一边。
    这里是船舱的第一层,房间宽敞明亮,不光有窗户,还有一个小露台,直接对着大床,怕是早上躺在床上便能看到日出。
    从刚才那样逼仄污浊的房间来到这里,简直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让人心情都因为这船舱外的风景而靓丽几分。
    这时,那高个子来了,他看见那人正带着顾瑜站在他房间的门口,他想了想,趁着她不备,突然从后面推了她一下。
    顾瑜朝前走了好几步才停下。
    看见她酿跄的模样,高个子和那人都哈哈笑了起来,然后那人指了指高个子对顾瑜说:“这是,他的房间,没想到,你这么主动的,就进来了,那不如,就在这里,不要走了吧!哈哈哈哈……”
    顾瑜被他们如此捉弄,也顾不上生气。他们嘴上这样说着,像是开着玩笑的话,但恐怕是真的想要她留在这房间里,这很可能是在试探她。
    上岸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怕是反悔了。
    她看了看那个露台,栏杆约半人高,靠在边上一翻就能掉下去。
    顾瑜趁着他们大笑的时候,三步两步就到了露台栏杆边,手上暗中紧紧的抱着小青桐,面上却看似悠闲。
    “这里的风景是不错,但是要看和谁欣赏。”顾瑜看着那个高个子,话却是对着那番邦人说的,“我记得上船之前说的很清楚,我要和姑娘们一个屋,你们若是反悔,那我也无所谓,一个翻身,也就自由了。”
    说完,顾瑜没有犹豫,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直接将身子朝露台外面倾斜。
    江面上没有遮拦,风格外的大,顾瑜的身子单薄,衣裳也被这江风吹的瑟瑟抖动,眼看着就要被大风给吹下去了。
    高个子看的胆战心惊,他不知道她的胆子竟如此的大。
    他人高腿长,几步就跨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回来。
    顾瑜稳住身形后,也是一身冷汗。
    她其实是非常害怕的,可却不得不这么做。与这两个男人相比,她在身形上不占优势,若是再被他们三两句话就给唬住,那么在这船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只能任由他们捏圆搓扁了。
    必须要让他们知道,她再弱,也是有底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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