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逊之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坐到一旁。
    马蹄哒哒地踏在青石板的路上,马车吱呀吱呀地轻晃着。
    车帘子随着马车的晃动,时不时地被风掀起,孩童们开心的笑闹声,烟花噼里啪啦的绽放的声音,便借机钻了进来。
    却被马车里的安静吞噬了。
    林夫人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儿子,他正透过马车的小窗,看向窗外。
    林夫人也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逊儿,我记得,你刚回家时便与我说过,这次圣上特别恩赐,允你返乡接我,却不能待上太久,大年初五便要动身回京都。”
    林逊之心中咯噔一下,他看了林夫人一眼,小声说了是。
    半晌,林夫人又说:“袖口里的东西,可以给娘看看吗?”
    林逊之心中暗叹一声,他知道,定是自己不自觉地摸了袖口的动作,被他娘亲发现了。
    袖中放的,是当初顾瑜画的那副画,以及她写的字,后来,他找人将字与画都按原样拓在一方绢布上,随身携带。
    他想了想,说:“娘,您别看了。”
    “行,我不看,”林夫人拉过林逊之的手,拍了拍,道:“逊儿,你做的对,娘知道,你是不愿与韩夫人一道入京,所以才故意把时间错开,娘明白你的心思,她是个好姑娘,可惜已经嫁人了,你……能忘,便忘了吧。”
    林夫人的话,像是一柄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入林逊之的心中,将他的心思刺得粉碎。他只觉心好似被人捏在手中凌迟一般,一刀一刀,皆是血肉。
    林逊之不知道他的娘亲是如何知道的,明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良久,才道:“我会的。”
    时间,在韩青梧与顾瑜忙忙碌碌的准备着入京的行囊时,缓缓滑过。
    此次入京,韩青梧租了一辆比较宽敞的马车,毕竟同行的有三人,还有许多的行李,杜惟也租了一辆马车,他虽是一个人,却也不好与韩青梧他们挤一起。
    杜有源因为有生意在,半步都离不开,所以这次就由杜惟与韩青梧,顾瑜和韩青桐他们先一步入京,待杜惟先打探一番后,若是条件允许,杜有源也许会把铺子开到京都去。
    韩青梧走之前还留了一份委托书给杜有源,请他帮忙把现在住的院子也租出去,如此,多少可以消抵些,他在京都租赁房子的费用。
    万立三十六年正月初七,这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清河大街上不少铺子已经亮了灯,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要开铺了。
    其中飘香酒铺更是灯火通明。
    它的门前并排停了两辆马车,马儿时不时的打几个响鼻,在这寒冷的冬日清晨,格外响亮。
    韩青梧一手抱着小青桐,另一只手牵着顾瑜,三人安静的站在铺子里,等着杜惟。
    杜惟与杜有源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杜有源搂着儿子,万般的不舍。
    “儿啊,你这一路,可都要小心,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我会的,爹。”
    “遇着事情,万万不要冲动,可千万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不合就跟人打架,到了外面,可没人护着你啊!”
    “爹,您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不会冲动的。”
    杜有源又对韩青梧和顾瑜招招手,让他们过去,又道:“青梧,小瑜,你们在外也要多注意安全,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身体是第一位的。”
    “杜叔叔,我们会的,您不用担心。”
    顾瑜也道:“杜叔叔,我现在学会做饭了,我会做好吃的给他们,我会照顾他们的,您放心,我会把杜大哥当亲哥哥看待,我和青梧哥哥都会对他好的。”
    这时,小青桐对着杜有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抱。待被他抱过去之后,小青桐搂着杜有源的脖子,安抚道:“杜叔叔,您别伤心,我很喜欢惟哥哥,我也会对他好的。”
    “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听见他们这样说,杜有源更加的伤感,“你们独自在外,就是一家人,要互相照顾,相亲相爱。”
    “爹,您放心,”杜惟搂住了杜有源的肩,“我和青梧,我们都会好好的。也许不用到明年,您就也来京都来看我们了。”
    “好,好,”杜有源擦了擦眼泪,道:“我一定早点去,我要早点儿过去。”
    杜有源看看外面的天色,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却也还是道:“你们走吧,若是走的迟了,要耽误晚上投宿了。”
    杜有源抱着韩青桐,将他放到马车上,又转身,将杜惟的包袱都放到马车上。
    韩青梧扶着顾瑜上了马车,他自己轻轻一跃,坐到驭位上,然后又招呼杜惟,让他坐在另一边,将中间的位置留给车夫。
    杜惟缓步走到驭位旁,忽然脚下一转,又走到杜有源面前,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嘭嘭嘭给杜有源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爹,您保重啊!儿子走了!”
    说完,起身狠狠地抱了一下杜有源,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到马车旁,双手一撑,便坐了上去。
    “坐稳了,”两位车把式同时扬鞭,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动了起来,“走了!”
    街道两旁有与杜家韩家交好的老邻居们,此时也都特意出来相送。
    他们将早已准备好吃食,都包在包袱中,待马车路过时,便上前来交给他们。
    “青梧,小惟,一路平安啊!”
    “青梧,小惟,保重身体,要常回来看看。”
    “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韩青梧与杜惟,不住地抱拳,与邻里街坊们道别。
    杜有源站在自家的铺子前,没有动。
    他就这样,目送着两辆马车,渐行渐远。
    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第67章
    韩青梧, 顾瑜, 杜惟, 带着小青桐, 一行人日行夜宿, 一路向北, 终在第十三日之后, 进入山北府管辖范围,此去京都大约还有不到五日的路程,已经不远了。
    这是几人第一次出远门, 一路过来,看到了许多与惠州城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大涨知识。
    起初几人都还兴致勃勃, 边赶路, 边欣赏大铭的大好河山,待在路上行的久了, 便疲倦了, 就是小青桐, 都没了看风景的兴趣, 每日不是在马车里跟着哥哥学《论语》, 便是跟着杜惟背诵珠算口诀,这十几日下来, 倒是让他把《论语》背了七七八八,珠算口诀已经倒背如流了。
    这日, 几人行了一天的路, 天色已晚,便投宿在山北官道上的一个驿站里。
    驿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外墙有些斑驳,看上去有年头了,右边是单独开辟出来的厨房,左后有一个三层楼高的塔楼,后院停了好几辆马车,便是驿站门前,也停了两辆马车,旁边便是挂着招幡的杆子,大大的一个驿字,随风飘扬。
    驿站的条件看着不是太好,但这前后二百多里地,也就这么一个驿站,若是错过了,晚上就得夜宿路边,先撇开这山野之地,夜晚有群狼出没不说,便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狼群还未出来,人先被冻僵了。
    韩青梧下了马车,转身把小青桐抱了下来,又伸手扶着顾瑜下车。
    杜惟手上拿着他们几人的包袱,在门口等着韩青梧,车夫则熟门熟路的把马车也停在了驿站门前。
    杜惟见韩青梧抱着小青桐走过来,便说:“驿站已经停了这么多马车,不会没有空房吧?”
    “先进去问问再说。”
    他们进去时,正巧有位妇人与一位老者一同从驿站里出来,双方交错间,只听那妇人哀哀问道:“大夫,我儿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韩青梧听着声音很耳熟,便多看了两眼,兀地,他停住了脚步。
    “林夫人?!”韩青梧看着那妇人惊讶道:“您怎么在这里?”
    那妇人抬起头看向他们,赫然便是林逊之的娘亲。
    她神色憔悴,满目哀伤,与除夕夜时见到的林夫人,简直判若两人。
    顾瑜上前两步拉着她的手,着急地问:“林夫人,可是出什么事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是韩青梧他们,林夫人憋了这许久的泪,一下便涌了出来,“我儿逊之,病入膏肓!”
    什么?!
    众人皆惊。
    “林先生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林夫人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慢慢地说与他们听。
    许是除夕之夜饮酒后,又吹了冷风,第二日林逊之便感觉有些不适,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待到正月初五出发之时,已经有些高热,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动身,一日也不愿意再等。
    这样一路坚持,走走停停,终于在这官道的小驿站中,彻底病倒了,请了大夫来诊断,也吃了药却丝毫没有起色,如此已经三日了,大夫彻底束手无策。
    雇来的车把式见林逊之一病不起,他在昨日清晨,便带着他们所有的东西跑了。今日林夫人请了大夫来,能出的诊费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银钱,若不是碰见韩青梧,她真不知明日该怎么办。
    韩青梧听见林夫人说,林逊之身子不适还坚持上路,便问:“林先生不是要过了正月才去京都吗?怎么初五便走了?”
    林夫人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京都来了急信,要他提前入京。”
    为了避开他们,林逊之即便发着烧,也要按时启程,林夫人又怎么在此时说出真相?
    杜惟在一旁道:“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先生吧。”说着,他又把那大夫拉住,“大夫,烦请您再跟我们走一趟,仔细瞧上一瞧。”
    “小惟,”韩青梧叫住杜惟,“你先去掌柜那里登记两个房间。不管怎样,我们今夜都要住在这里了。”
    “好,我一会儿来找你们。”
    韩青梧抱着小青桐,与顾瑜一道,又带上那位大夫,跟着林夫人去了客房。
    待韩青梧与顾瑜看到林逊之时,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与他们在除夕夜时,饮酒畅聊的林逊之,是那个霁月清风的林先生。
    躺在床上的他,面色灰白,脸颊凹陷,三日水米未入,已经瘦的脱了形。
    看见这样的林逊之,顾瑜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韩青梧将小桐桐放了下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腿,他则安抚地,轻轻拍了几下顾瑜的肩,而后对着大夫抱拳,问道:“大夫,可否请您再仔细诊断一番?诊费我会给您双份。”
    他既这样说,大夫便又坐下,拿起林逊之的手,仔仔细细地给他号脉,而后又查了查眼睛,又看了看嘴。
    在这过程中,林逊之竟然丝毫没有反应。
    半晌过后,那大夫摇着头道:“恕老夫无能为力。”
    “大夫,这究竟是何病?为何如此凶险?”
    大夫抚了抚胡子,道:“只是普通的伤寒,只不过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期,侵入了肺腑,而且……”那大夫犹豫了一会儿后,才道:“这病人似乎心思郁结,他好似,有些任由病症发展的意思,已经完全不想恢复。也不知,他是否最近遇上了什么难处?”
    杜惟进来时,大夫正在跟韩青梧讲着林逊之的病情,他便没有打扰,但此时听见大夫这样说,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会?林先生是新科的二甲传胪,圣上钦点他去翰林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那大夫一听,躺在床上的这位还是位官老爷,立刻也不敢乱说话了,只道:“那小老儿便不知了,几位,小老儿只是前边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医术并不太好。”
    “那你可知,哪里去找好大夫?”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找大夫,只有去商南,那是离这驿站最近的一个镇,镇上有个百草堂,那里的李大夫是这方圆百里最出名的大夫,若是他肯出手,这位老爷应该还有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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