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年说:别回头
    他的手在抖,喉咙涩得发不出半个声调,刺耳的警笛忽远忽近,其间还夹杂着救护车的鸣笛声,周遭一片人仰马翻。
    席年似乎是为了盖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开始和陆星哲说话:和乔芷的绯闻是假的,我骗你的,你平常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就信了呢
    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我只是生气,我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了
    陆星哲,你的腿是不是很疼
    陆星哲,
    席年语调僵硬,声音忽然带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别回头
    别回头。
    一个糟糕透顶的人,就算死了,也不值得你再看一眼。
    然而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他说的话,陆星哲顿住脚步,似有所感的转过了身,席年怕他看见,慌得指尖力道骤然收紧,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紧接着脑子一震,从睡梦中惊醒了。
    哗
    席年触电般从床上坐起了身,当意识到梦醒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寻找陆星哲的身影,然而却在身侧摸了个空,正准备下床寻找,就见床尾坐着一个人。
    陆星哲背对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维持着那一个姿势许久都没动过,看着地板,像是在发呆。
    席年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他拉住陆星哲的胳膊,正欲说些什么,结果就被对方反应极大的攥住了手腕,力道迅猛,腕骨几欲被捏碎。
    席年瞳孔微缩,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陆星哲。
    陆星哲闻言微顿,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缓缓松开了他。
    席年问:你怎么了?
    陆星哲静静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无声抓了抓头发,看起来有些烦躁:没什么,做了个梦。
    席年想说他也做了个梦,但又没说出口,从身后将陆星哲抱进怀里,然后缓缓收紧力道,似乎是怕人跑了,仍有些分不清现实梦境,控制不住的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误会你,也害了你。
    这句话上辈子就该说的。
    陆星哲闻言身形一僵,半天都没松缓下来,席年却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侧身将人压在身下,抵着他的额头,然后落下密密麻麻的吻,呼吸交织在一起,顿了顿才道:陆星哲,我喜欢你。
    这句话也早该说出口,席年以前不说,是性格使然,现在说出来,却是怕有一天想说都没机会说了。
    他又亲了亲陆星哲,发现这句话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说出来:我喜欢你。
    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席年话音刚落,衣领就是一紧,紧接着视线天旋地转,被人反压在了身下,陆星哲撑在他身侧,眯了眯眼,显得有些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听出几分要干架的意思,这场面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席年轻而易举就卸了他手上的力道,然后翻身将陆星哲重新压在下面,蜻蜓点水般亲吻着他殷红的唇,声音模糊不清:我说我喜欢你。
    他解开陆星哲的扣子,衣服悄然滑落在地,堆成了一朵萎靡的花。
    陆星哲无意识攥紧席年的肩膀,又缓缓松开,苍白的面色逐渐染上潮红,眉头皱起,不知是痛苦是欢愉,他压出几欲出口的闷哼,忽然用力扣住了席年的后脑,五指在他浓密的发间穿梭,哑声道: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
    席年没说话,想将他吞吃入腹。
    陆星哲的眼尾一片糜红,从床上到沙发,被折腾的声音都开始支离破碎,席年吻住他曾经受伤的左腿,又重新寻觅到他的唇,将人狠狠拥进怀里,在余韵将息的时候道:再说一百遍,也还是一样的意思。
    陆星哲嗓子沙哑,说不出话,席年拨开他汗湿的头发,想起梦境中的触而不得,通过指尖温度,终于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窗外暖阳初升,驱散了严寒。
    席年无声安抚着陆星哲的脊背,静静抱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低声问他:做了什么梦?
    陆星哲胸膛起伏不定,闭着眼像是在随口胡诌,没好气的道:梦见你找小三了。
    席年说:果然是在做梦。
    他捡起衣服披上,然后抱着陆星哲去浴室,不知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语气认真道:我只有你,没有别人。
    陆星哲盯着他没说话,暗沉的眼实难看出什么情绪,片刻后,忽然把脸埋进了席年的怀里,缓缓搂住他的脖子,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席年问:你真的知道?
    陆星哲从他怀里悄悄抬起头,瞳孔黑润,然后亲了亲他的脖子:真的知道。
    第37章 虫族
    再没有比那更美的地方。数亿年前,星河涌动,山川起伏,太阳从岁月末端升起,四季唤醒了人间朝暮,数百万年前,他们的祖先曾穿过非洲草原在此扎根,数百万年后,也将生死与共。
    这苍穹亘古未变,于是楚绥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也会逐渐淹没在宇宙长河中,至此难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种族。
    在漫长的进化里,虫族成为了浩渺宇宙中唯一的高智慧生命体,他们外形与人类无异,战斗力极高且嗜杀,尤以雌性为最,但因为常年杀戮,血液里残存的暴力因子如果积压到一定程度,就会逐渐侵蚀他们的大脑神经,从而导致僵化身亡,只有雄性的信息素才能进行安抚。
    虫族建立伊始,雄性数量稀少,天生好斗的雌性为了繁衍和生存开始疯狂掠夺他们,以至于囚禁关押,但没想到雄性天生体弱,受到惊吓和伤害后竟然难以分泌信息素,病的病,死的死,眼见种族即将濒临灭亡,虫族的动乱这才停止。
    于是原有的规则被重新打破,残酷低劣的制度重新建起。
    一翻颠覆之后,雄性的地位远远凌驾于雌性之上,他们不必外出工作,不必劳苦受累,甚至可以迎娶多个雌性,任意鞭打责骂也不会受到律法的惩处,虫族社会最高的保护与容忍都在他们身上。
    雌虫的战斗力高于雄虫,却又不得不依靠他们的信息素而存活,这种怪诞的生存方式在某种时刻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虫族可以是雄性的天堂,也可以是堕落的地狱。
    楚绥是家中独子,从小被家人溺爱着长大,只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少爷,于是注定了当他有一天因为意外而穿越到虫族的时候,与那些混吃等死的雄虫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用去烦恼任何事,每天起床的时候,他清冷俊美的雌君会跪在床边替他穿衣,然后准备好丰盛的早餐,住处豪华富丽,堪比宫殿,外出的时候甚至不用多费半步路程,就有数十架飞行器等着他去挑选,无数雌虫对他趋之若鹜,愿双手奉上生命与财富,只求他短暂停留。
    在这样的追捧和诱惑下,会有人不动心吗?
    谁能不动心呢
    他只是人,而人都有七情六欲。
    楚绥起初很不适应,但后来就渐渐的习惯了,习惯雌君跪在地上与他说话,习惯了旁人的无底线纵容,他开始高高在上,甚至学着别的雄虫凌虐鞭打雌虫取乐
    楚绥不见得有多喜欢这种方式,他只是觉得,既然别的雄虫都那么做,那么他也就这么做了。
    他曾经是个人类,但在虫族漫长无止境的生命中,又变成了一只虫。
    楚绥不是个十足幸运的人,享乐的生活没过几年,帝国就发生了暴乱,因为雄虫对雌虫常年的压迫欺辱,导致后者终于不愿忍受而奋起反抗,推翻了雄虫为尊的扭曲制度。
    帝国的一切军事命脉都掌握在雌虫手中,可想而知,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雄虫没有丝毫反抗能力,他们除了跪地求饶和无能怒骂,什么都做不了。
    楚绥也是他们的其中一员,动乱发生那天,他被军部的人带走,关进了一个房间,像囚犯一样被锁住四肢,无法动弹,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他头顶,挥之不去。
    楚绥终于开始害怕,却不知道能找谁求救,手上捆缚着的抑能环会压制雄虫力量,同时也对他的人类躯体造成了破坏,当那扇门终于被打开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模糊的视线内出现一双军靴,就连外间的谈话声也只是隐隐约约的。
    上将我希望您知道这只是例外请不要多待
    我有分寸。
    后面一道声音低沉清冷,对楚绥来说却无比熟悉,他挣扎着抬起头,就见一名军装男子从外间步入,肤色是冷感的白,掩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泛着浅淡的蓝色,面无表情,像一捧皑皑白雪,气质清冷矜傲,赫然是他的雌君阿诺。
    哗啦
    是铁链响起的声音,楚绥心中没有一点激动,有的只是惊恐,他想起自己曾经鞭打凌虐过阿诺,对面前这个虫族极尽侮辱,只觉得对方是来报复的,挣扎的愈发厉害。
    楚绥语无伦次,白着脸拼命摇头: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死了你也会死
    他曾经标记过阿诺,后者只能接受他的信息素,如果楚绥死了,阿诺也会因为血脉暴乱而僵化身亡。
    阿诺没说话,任由楚绥挣扎不休,他从上衣口袋抽出一支极细的针管,屈指弹了弹里面半透明的红色液体,然后挽起了楚绥的袖子。
    蓝色眼眸的男人带着白色手套,那种布料摩擦过皮肤的触感令楚绥瞬间僵住身形,像是陡然被人扼住了喉咙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惊恐的看着阿诺,面色苍白吐出了一个字:不
    针管推移,排尽多余的空气,淡红色的液体顺着楚绥浅青色的血管注射进了体内,过程感不到丝毫疼痛。
    您大概也没想到,我们会有今天吧。
    阿诺终于说话,右臂章上的蔷薇纹饰有些刺目,左边的利剑代表勇气,右边的剑盾代表忠诚,二者交叉将那一朵蔷薇保护在中间,象征着帝国最高的荣誉。
    这是一名战功显赫的雌虫,肩上的蔷薇勋章足以证明他的优秀,楚绥没见过他杀敌的样子,只记得阿诺曾经跪在自己脚边逆来顺受,衣衫除尽,满身猩红鞭痕的样子。
    风水轮流转,现在他们的处境完全颠倒,确实没想到。
    楚绥的眼皮越来越沉,药效发作,力气在一点点消散,他勉强聚起一丝神智,断断续续的道:我死了你也会死
    阿诺静静看着他:您错了,当我因为血脉暴乱,从战场退下嫁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
    许多雌虫悲哀的一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为了维系生命,只能跪在雄虫面前受尽折辱。
    楚绥看着他,艰难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生命枯竭,没办法再吐出半个字,阿诺似乎想捧起他的脸,但手伸出去,又停在了半空:这种药不会让您感到疼痛。
    空气中只余寂静。
    楚绥没办法再回答他,头颅缓缓低了下去,再也没抬起过。
    阿诺顿了顿,终于伸手捧起他的脸。
    楚绥不说话的样子其实很乖,眼尾微挑,鼻梁高挺,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微勾,多情惑人,但大部分时间他的脾气都相当恶劣,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雄主
    阿诺忽然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他闭了闭眼,然后松开手,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外间的警卫重新锁好房门,然后对着阿诺敬了一个礼,为难且尊敬的道:长官,下不为例。
    旁边的房间还关押着许多雄虫,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惨叫不绝于耳,伴随着阵阵脆响,是阿诺熟悉的鞭笞声,不过现在已经是雌虫的天下了。
    他慢慢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楚绥的生命至此终结,他被随机选为改造对象,系统透过光屏看完了他短暂的一生,然后在笔记本上默默记下了三个要点:
    第一,改掉宿主懒惰与享乐的劣根性。
    第二,监督他自食其力。
    第三,确保他在浩劫中成功活下去。
    做完这一切,系统扇动翅膀飞进了异界通道,时光在它的力量下开始产生倒流,赋予万物重生。
    楚绥再次醒来的时候,记忆仍停留在冰冷的牢房中,以至于他摸到身下柔软丝滑的床垫时,一度感觉自己在做梦,直到从床上噗通一声掉下来,这才被疼痛震醒几分神智。
    这个装饰华丽的房间很熟悉,周围的摆设也相当熟悉,楚绥慢半拍的从地上爬起来,仍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直到低头看见手腕上光脑显示的时间,才像见了鬼似的瞳孔一缩,猛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力道十足,痛得楚绥倒抽一口冷气,他捂着脸又重新看了一眼时间,最后终于像确认什么似的,神情怔愣的跌坐回了床上。
    他重生了?
    这个时间,他才刚刚穿越到虫族没多久,被军队在野外发现,然后带回了帝都,因为体质检测为雄性,于是他获得了一张暂留证,并且在国家的分配下迎娶了一名雌君。
    怎么会重生了呢?
    楚绥坐在床边兀自出神,谁也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紧接着进来了一名身形清瘦的俊秀男子,他修长干净的手稳稳端着托盘,行至楚绥面前,然后屈膝跪下,垂着眼看不清神情,睫毛浓密纤长,在冷白的皮肤打落暗色的阴影,像停驻着一只蝴蝶,雄主,请用早餐。
    他穿着齐整的白色衬衫,金属扣子一丝不苟的扣到了脖颈,下身是军裤,黑色长靴,紧系的皮带将腰身显得极细,从楚绥这个角度看去,能瞥见男人后衣领的小片皮肤,斑斑驳驳满是青紫的鞭痕。
    好像是昨天抽的。
    楚绥不自觉想起死前一幕,胸膛开始起伏不定,像是在强制忍耐着什么,他目光紧盯着阿诺,然后用力抬起了对方的下巴,那双淡蓝色的眼便微微收缩,迫不得已看向了他。
    阿诺指尖微微收紧,显得有些局促,碎发散落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有些清冷的眼:雄主
    楚绥心想你装什么柔弱,弄死我的时候怎么没见害怕,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一把掀翻了装着早餐的托盘,然后踹向了阿诺的肩头,而后者因为不敢反抗,身躯后仰直接狼狈的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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