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地上沾血的那把刀。
    闻炎盯着看了半晌,然后俯身用纸巾包着捡起来,走进厨房用水冲洗干净血迹,用毛巾塑料袋一层一层的包起来,几经犹豫,最后装进了自己的书包。
    一颗蓝色的光球静静落在书桌上,就像是摆件一样纹丝不动,009与靳珩的意识海相连接,它察觉到靳珩的情绪混乱且起伏不定,扑棱着翅膀轻轻落在了枕头旁边,一缕细若游丝的蓝色能量线顺着探进了他的大脑。
    靳珩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中。
    磅礴的雨夜,家门楼下的小巷,地点一般无二。
    这个时候靳珩已经高考完毕,靳长青却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撬锁溜进家里偷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亡妻去世前留下的金项链,还有靳珩半工半读,攒下的一笔积蓄,但靳长青不管那么多,什么值钱就拿什么,本就空荡的家最后更是如劫匪入室,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靳长青拿着银行卡,哆嗦且兴奋的去取钱,然而试了几次密码都不对,最后只能气急败坏的折返回去,谁曾想靳珩就站在楼道口等他,双手静静垂落身侧,攥得死紧。
    靳长青没有打伞,磅礴的雨兜头浇下,像一只贪婪的落水狗:阿珩,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密码是多少?!
    靳珩不说话,他背手一步步走下台阶,冰凉的雨水将他浇了个湿透,低着头,仿佛在酝酿什么东西,手在抖,因为怕,也因为恨。
    靳长青拔高了音量,近乎低吼出声:密码到底是多少!
    靳珩背在身后的手绷得死紧,他深吸一口气,在雨幕中缓缓抬头看向靳长青,声音低哑颤抖的说了一句话:把卡给我,还有我妈的遗物
    钱是上大学要用的,遗物也不能丢。
    靳长青恨极了靳珩这幅软硬不吃的样子,揪住他的衣领抵在墙上:人都死了,留着那些破东西又有什么用,钱有你爸爸的命重要吗?!你是不是想眼睁睁看着我被高利贷砍死?!
    靳珩双目空洞,雨水顺着他的面庞滑落,只固执重复着一句话:把卡还给我,还有我妈的遗物
    他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靳长青,斑驳的墙壁簌簌落灰,路灯年久失修,隐约可看见两条扭打在一起的身影,齐齐滚在地上,衣服沾满污泥。
    后来,闻炎赶到了,再后来,便是小巷中三个人的混战
    直到一声惨叫响起,空气才陡然寂静下来,三人触电般后退拉开距离,当啷一声轻响,刀刃落地,而靳长青捂着腹部,面色青白的缓缓倒下身形,刺目的血一点点扩散开来,顺着指缝滴答下落。
    场面漆黑混乱,是谁动的手?
    谁也不知道,包括那个藏刀的人。
    靳珩见状踉跄后退,脸色白的像一张纸,他后背紧贴着墙,而后怔然的看向闻炎,过了许久许久,才艰难且沙哑的出声道:我杀人了?
    有些不可置信。
    他问闻炎:我杀人了?
    靳珩单薄的身躯几欲经受不住暴雨的击打,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弭于无形,他唇色寡淡,眼瞳漆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将身体浇得冰凉透彻。
    他只是想拿回自己的钱
    他不想再受欺负了
    他想,他想离开这里
    仅此而已。
    闻炎也处于怔愣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反应极快,在雷声中攥紧靳珩的手,一字一句低声提醒他,语气狠戾:不是你!
    不是靳珩,那是谁?
    闻炎捡起了地上的刀,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只有靳长青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银行卡掉在身旁,沾满污泥。
    靳珩成绩很好
    靳珩已经考完试了
    靳珩马上就要上重点大学了
    闻炎指尖颤抖的捡起银行卡,然后手忙脚乱用衣服把上面的污泥擦拭干净,用力塞到靳珩手中,面色平静,但紧绷的身形泄露了他内心同样也是慌张难平的,他看了一圈,发现这里没有监控,对靳珩道:你上楼。
    靳珩没动。
    闻炎用力推了他一把,声音凶狠:上楼!
    靳珩似乎被他吓到了,面色苍白的往楼上跑,他一面跑,一面回头看,隔着重重雨幕,闻炎的身形有些模糊,但他也在看着靳珩。
    像一根绳子倏忽被斩,断成两节,越行越远。
    靳珩身形没入了楼道中,他摔了一跤,爬起来,又继续往上走,喘着粗气,浑身发抖,力气就像被抽空了一样,连身形都支撑不住,狼狈至极。
    闻炎站在楼下。
    雨声淅淅沥沥。他以前对靳珩说过一句话:考出去,别回来。
    靳珩也是这么想的,他考完试,离泥潭抽身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不能不能毁在这里
    短短的几层楼,却像是没有尽头似的,怎么都爬不到顶,恍惚间靳珩听见了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身形倏的顿住,阳台就在身边,他却不敢回头看一眼。
    一条绝境在身后蜿蜒盘旋,他已不能回头。
    小巷那么黑,那么混乱,没人知道靳长青是怎么受伤的,包括他自己,或许是不小心撞上的,或许是别人蓄意捅的,大概只有天知道答案。
    但靳珩要想抽身,需得有一个人垫在他脚下。
    还得有一个人付出自由,经受数年的牢狱之灾。
    梦境潮湿扭曲,血腥气遍布,系统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负能量,缓缓抽离了能量探测。
    靳珩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躺在床上,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像离了水濒死挣扎的鱼,闻炎发现他粗重的喘息声,连忙走到了床边,却见靳珩双目紧闭,满头冷汗,梦呓似的吐出了一个字:温
    温什么?
    闻炎靠近了一点。
    温
    温什么?
    闻炎又靠近了一点。
    靳珩紧绷的身形陡然泄力,无声动唇:闻炎
    原来是在叫他。
    闻炎看了他一眼,见时间不早,轻轻躺上床,然后重新抱住靳珩,生疏拍了拍他的后背:嗯,我在。
    他一直在的。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走着,当夜色沉寂时,靳珩忽然睁开了眼,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身旁人灼热的体温和带着烟草味的怀抱,一动不动。
    系统飞到了他眼前:【你醒了?】
    它蓝色的身躯照亮了天花板。
    靳珩慢半拍的转了转眼睛,不说话。
    系统说:【你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它抓不到靳珩做错事的把柄,因为他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闻炎就已经自发替靳珩做了所有事,对或错,善或恶。
    系统第一次和靳珩说这样的话:【机会只有一次,抓不住的话,就真的没了。】
    人的寿命如此短暂,有些人的相逢是恩赐,有些人的相逢是教训,但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记忆全部清空,有些人就再也不会遇见了。
    恩赐只有一次,教训也只有一次。
    靳珩比旁人多了一次机会,他却硬生生要把恩赐变成教训,如果是这样,系统会觉得可惜,也会觉得浪费。
    系统翅膀轻扇:【你想活吗?】
    靳珩不说话。
    系统道:【如果你真的不想活,我可以收回重生机会,你现在所拥有的,都会消失。】
    靳珩终于有了反应,他在黑夜中缓慢偏头,借着系统身上淡淡的蓝光,依稀可以分辨出闻炎深邃的五官,心跳,体温,都是真实存在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被抱着的时候,靳珩感到自己仿佛也是活着的。
    他想了很多,前世,今生,蒋少龙,庞一凡,靳长青,还有母亲,还有
    闻炎
    活
    靳珩看着系统,忽然无声动唇,一字一句道:我想活。
    他想活。
    他要活的比谁都好。
    闻炎睡熟了,嘴角留着打架后的青紫,手腕上缠着纱布,哪怕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皱的。靳珩看了他半晌。然后在黑夜中缓缓转身,一点一点的,将他拥进了怀里,体温灼热,心脏跳动。
    他们都要活着。
    他们都在活着。
    第142章 聚会
    少年还很年轻,所以他们总会抱着很多希望,靳珩也有,但他在某一刻忽然发现,有希望也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也许在上辈子的、那个很多年前的雨夜,假使他回头看一眼,做出些什么,结局很可能全然不同,但靳珩还是跌跌撞撞的跑上了楼,躲避着身后的一切,最后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他亦有罪。
    他把拉他的人拽下了深渊,于是后半生都过的不痛快。
    靳珩想毁掉那些不痛快,但在与靳长青打斗濒死的那一刻,才发现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他自己本身,还有当年考上大学,渐行渐远时,被他丢在此处的某个人。
    当系统说出可以收回重生机会的时候,靳珩罕见的犹豫了,他不知自己因何犹豫,但切切实实的就是犹豫了,他开始贪恋活着的感觉。
    心脏跳动,血液滚烫
    闻炎只在床边占了一块很小的位置睡觉,天刚蒙蒙亮时,阳光从窗户直接照了进来,他不自觉皱眉,习惯性想抬手遮挡,结果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温热的怀抱,被对方抱得很紧,四肢都难以动弹。
    嗯?
    闻炎慢半拍的睁开眼,入目就是靳珩近在咫尺的喉结,上面有一圈青紫,衬着白净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骇人,此时他紧紧圈住闻炎的腰身,把脸埋在他颈间,呼吸平缓,大概还没醒。
    昨天昨天他们是这种姿势吗?
    闻炎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靳珩起床上学,后者忽然似有所觉的动了动,发丝擦过耳畔撩起一阵轻痒,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靳珩眼神清明得不像是刚醒的人,他望着被收捡干净的地面,愣了一会儿神,然后低头看向怀里的闻炎,缓缓松开他,声音还有些许破碎的沙哑,令人想入非非:几点了?
    平静的好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闻炎维持着一个姿势太久没动,腿都抽筋了,他从床上坐起身,用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你要是想上学我送你,还来的及。
    虽然他还是建议靳珩休息一天比较好,家里都进贼了,老师就算知道了也会通融的闻炎不认识靳长青,但看昨天那个场面,他就先姑且认为是贼了。
    靳珩看起来倒是不急不缓的,他见闻炎动作飞快的穿上外套,似要准备送自己去学校,出声提醒他:今天是周末。
    闻炎动作一顿,打开手机重新看了眼,发现原来真的是周末,复又扔了回去,穿衣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转头看向靳珩,欲言又止。
    靳珩抹了把脸:是不是有事想问?
    闻炎点头,犹豫一瞬又摇头,看起来有些矛盾,啧了一声: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他只是怕那个人又回来,对靳珩不利。
    靳珩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又没能笑出来,穿衣服下床,听不出情绪的出声道:按血缘关系来说,我应该叫他一声爸,不过很久都没见了,他喜欢赌,欠了一屁股债,当年把我妈治病的手术费拿出去输的精光,就再也没回来过。
    想起母亲的死,他又出了一会儿神:他昨天开门进来,想偷钱,我没给。
    闻炎想起昨天的事,有些后怕,总觉得他如果昨天送靳珩回家,就不会让对方落到如此险境,抿唇认真道:以后放学我跟你一起,不会有下次了。
    昨天黑夜看的不太清楚,此时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脸上的伤痕便也无处遁逃,靳珩略微俯身,白净的指尖轻轻捏住他下巴端详片刻,末了做下定论:你昨天跟人打架了。
    闻炎右手还缠着纱布,没打石膏,也就是没骨折,他觉得打架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挺耽误事的,不然昨天也能早点送靳珩回家,老老实实道:嗯,打了。
    说完不自觉偏了偏头,总觉得这个姿势像是被调戏的民女。
    靳珩道:很丑。
    他指伤口。
    闻炎掀起眼皮,看向靳珩嘴角微肿的伤,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随后撇嘴:行,就你最好看。
    他们两个人细看谁也比谁好不到哪儿去,一看就是打过架的产物,以至于吃完早饭,下楼去附近篮球场闲逛遇见徐猛和颜娜他们时,险些被当成猴子围观。
    你们三个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颜娜匪夷所思的盯着他们三个看了半晌,徐猛和闻炎打架受伤就算了,怎么靳珩也受伤了,现在打眼看过去,就她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你们脸都紫了,就我没事?
    徐猛乐了:简单,我给你脸上也来一拳。
    颜娜冷笑:我借你两个胆。
    靳珩坐在球场看台上,用手机屏幕照了照自己嘴角的伤,其实也不算很明显,只是涂了药水之后颜色有点深,走在大街上难免被人多看两眼,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个口罩戴上了。
    闻炎也是要脸的人,他见靳珩戴上口罩,转头与他对视片刻,静默不语:
    靳珩懂了他的意思,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口罩递给他。
    徐猛精力旺盛,在球场上打球,挥汗如雨,最后伤口被汗水蛰的有些疼,就从场上撤下来了,见靳珩穿着高领衣服,戴口罩捂的严严实实,忍不住吐槽道:大男人受伤了还跟姑娘一样害羞,戴什么口罩,啧啧,丢人。
    照他来看,受伤是一件光荣的事。
    靳珩不应答,只是抬手将口罩略微往下拉了一点,偏头对身旁的闻炎淡定道:他说你丢人。
    闻炎凉飕飕的视线立刻扫了过去:自己不要脸,还敢骂别人丢人?打架挨揍你觉得很光荣?
    徐猛把篮球在地上拍了两下,笑嘻嘻的:兄弟,你可别听他挑拨咱俩之间的关系。
    闻炎眯了眯眼:我跟你这个破关系还用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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