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好像他经常来这儿嫖一样。
    公孙琢玉瞪了她一眼,正气凛然:胡说八道,本大人从不踏足烟花之地!
    姑娘娇笑,往他胸膛上拍了一下,嗔怪道:奴家上个月还见过您在这儿喝酒呢。
    酒钱还是赊的。
    是吗,公孙琢玉看向她,嘶了一声,本官上月一直在调查女飞贼盗窃官印一案,只和疑犯见过,你见过本官,难道你也是
    哎呦大人!姑娘吓的连忙摆手,是奴家说错话了,从不曾见过大人,该打,该打。
    公孙琢玉轻哼一声,收回了视线,这才看向杜陵春,低声殷勤道:司公,咱们往楼上去,上面有雅间,楼下鱼龙混杂了些。
    杜陵春脸色依旧难看,闻言嗤笑一声道:倒没看出来,公孙大人还是个风流种子。
    公孙琢玉摸了摸鼻尖:不是下流种子就行
    声音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公孙琢玉恐又有什么不长眼的姑娘往杜陵春身上贴,一直护在旁边,抬手隔开了那些醉醺醺的酒客。杜陵春不喜欢与人太过靠近,平日里就连仆役也不得近身伺候,此时被公孙琢玉虚护在身前,难免磕碰到。
    躲又躲不开,避又避不得,只有那清冽的松香笼罩在周身,竟让人心烦意乱。杜陵春不由得皱了皱眉。
    公孙琢玉一直走到二楼,才落下手臂,左右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司公
    杜陵春回神,掀了掀眼皮:嗯?
    公孙琢玉:我们好像把人跟丢了
    二楼都是雅间,闭门闭户,就刚才楼下纠缠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虞大夫就不见了身影,总不能挨个去敲门吧。
    杜陵春挑眉:这有何难。
    他直接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当啷一声扔到了一旁端酒而过的侍女托盘中,随口问道:刚才有一名蓝衣男子过来,进了哪间房?
    那金元宝想来不是用来花的,而是宫中用来打赏宫婢的,拇指大小一个,雕了细细的福字纹,精巧异常。
    侍女眼睛都瞪大了,公孙琢玉眼睛都绿了。
    侍女结结巴巴答道:回大爷,他他他他进了竹字房。
    公孙琢玉心疼那个金元宝,伸手想拿回来,侍女却闷头一转身,直接跑下了楼,生怕他们反悔似的。
    公孙琢玉暗自攥紧了拳头:
    好痛心!
    杜陵春负手朝着竹字房走去,慢悠悠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间没有钱办不成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你付的代价不够多。
    他们两个人的三观倒是歪到一起去了。
    公孙琢玉屁颠屁颠的附和: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竹字房旁边的包厢还空着,他们直接找老鸨子定了下来,因为杜陵春出手阔绰,老鸨乐的牙不见眼:大爷,可要叫几名姑娘过来陪酒呀?
    公孙琢玉:一个都不要,无事别进来打扰。
    老鸨子笑着道:行行行,您是知县,您说了算。
    看来公孙琢玉在这里挺脸熟的,人人都认得。
    杜陵春见老鸨走后,在地上的矮桌旁落座,似笑非笑道:看来公孙大人是常客,个个都认得你。
    公孙琢玉心想欠了她们几百两的酒钱,是个人都不能忘。一边倒掉杯中茶水,一边笑着道:江州地方小,百姓当然认识父母官。
    说完用帕子擦了擦杯盏,然后把杯子底端紧贴着墙,将耳朵靠了过去。
    杜陵春走过来,在他身旁蹲下:你作何?
    公孙琢玉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调查取证。
    说白了就是偷听。
    古代显然没有隔音墙这种技术,墙壁又薄,但凡对面说了些什么,大概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公孙琢玉一边听,一边脑补画面。
    虞公子,请喝茶。这是一道柔软的女声,许是青楼女子。
    琼月姑娘,在下近日琐事缠身,故而未能来此看望,不知你风寒可好了些?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是虞大夫。
    琼月低咳两声:已经大好了,多谢虞公子挂心。
    她话音刚落,忽然响起一阵推门声,紧接着响起老鸨阴阳怪气的言语:哟,这不是虞大夫嘛,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琼月了?
    虞大夫结结巴巴解释道:在下在下
    琼月低低出声:妈妈,虞公子是来探望女儿病情的。
    老鸨愈发阴阳怪气起来:咱们这儿是收钱的生意,不做倒赔钱的买卖,他来替你瞧病,是不是还要妈妈我给他诊金呀?日日没羞没臊的往上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见姑娘不要银子的吗!
    后面一句显然是在说虞大夫。
    虞大夫很难堪,听动静,应该是拿了钱出来:妈妈,这是银两。
    老鸨叉着腰,叹了口气:唉,这么小锭银子,够做什么的,还是隔壁的公孙大人出手阔绰,他直接给了锭金元宝呢!
    虞大夫声音忽然警觉起来:公孙大人?!
    老鸨子:怎么,江州知县,你不认得?
    坏菜,被发现了!公孙琢玉心想这个老鸨子嘴真是比裤腰带还松,扔了茶杯,正准备带着杜陵春离开此处,谁料外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笃笃笃
    杜陵春皱眉,低声问公孙琢玉:被发现了?
    公孙琢玉点头,顺便趴到门缝边看了一眼,看不清面容,只瞧见来人是蓝色衣衫,无声动唇:是疑犯。
    杜陵春缓缓攥紧指尖,干脆利落道:直接捉了。
    公孙琢玉心想可不能捉,线索还没找到呢,他听着外间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待瞧见旁边的床榻时,忽然有了主意。
    司公委屈一下。
    委屈?委屈什么?
    杜陵春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手腕便忽然一紧,紧接着被人拉到了床上,视线天旋地转,跌入柔软的被褥间。还未反应过来,一床绣花锦被就落在身上,至此一片黑暗。
    杜陵春拉下被子,却瞧见公孙琢玉竟然在解腰带脱衣服,登时面色一变:混账,你做什么!
    嘘
    公孙琢玉只脱了外裳和上面的里衣,紧跟着钻进被子,用被子盖住了杜陵春的头,一面拆散他的发髻,一面解开他的上衣:司公全当为了查出真相,委屈委屈。
    屁大点事,怕什么,都是男人。
    公孙琢玉习过武,三两下就褪掉了杜陵春的衣衫,令后者挣扎不能。随后拿起旁边的酒杯,扔过去掷开了门栓,语气不耐道:谁啊!
    虞大夫站在门外,探头看了眼。
    那锦被里鼓鼓囊囊裹着两个人,公孙琢玉半身赤裸,显然正在兴头上,他怀中紧紧拥着一名女子,看不清脸,长长的墨发丝绸般披散开来,露出半边雪白瘦削的后背。
    墨得浓郁,白得晃眼。
    公孙琢玉声音不耐:哪个不想活的敲门,扰了本大人的兴致就算有十个头也不够你砍的!
    应当只是单纯来嫖妓的。
    虞大夫低下头去,挡住自己的脸,低声含糊道:大人恕罪,走错了路。
    语罢将门重新带上,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室内重新陷入了寂静。
    除了幼年受宫刑的时候,杜陵春生平从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刻,他眼见那名疑犯离开,终于忍不住恼怒出声:公孙琢玉,你混账
    他身有残缺,自然不愿被人触碰瞧见。就连伺候的下人也不敢近他身侧。可如今公孙琢玉不仅近了,还挨了,不仅挨了,还碰了!
    公孙琢玉大概能理解杜陵春为什么发怒,连忙解释:司公,琢玉并无冒犯之意。
    他自称名讳,而不是下官。
    这个时候,公孙琢玉竟破天荒没有冒犯上司的惊慌不安,只是单纯有一种逾越了旁人雷池的感觉,想道歉解释。
    二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织,绵密难分。杜陵春身上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却又被一股松香味给压了下去。他被迫躺在下面,紧贴着公孙琢玉精壮的身躯,似恼,且羞,半晌后咬牙吐出了两个字:下去!
    公孙琢玉顺势起身,顺便将杜陵春拉了起来。他是觉得没什么大事,两个大老爷们儿嘛,贴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架不住杜陵春心思敏感。
    司公,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杜陵春不理他,兀自背过身平息了一下情绪,而后三两下套上外衫,面色阴沉的能低出水来。细看右手还在控制不住的颤抖,未能脱离不慎被人近距离触碰到时,那铺天盖地涌来的惊慌失措。
    旧疾不可触,触之必伤。
    没有任何一个太监可以坦然的面对这件事。纵然杜陵春已经站得很高很高,也依旧在意这件事,他很在意
    阉人两个字是他身上这辈子都抹不掉的痛处,而那些言官御史似乎也盯准了这里,死命往他痛处踩。他们骂一次,杜陵春怒一次,骂十次,他怒十次,骂万次他便会怒万次。
    屡试不爽。
    紫色的衣衫匆匆裹住身躯,公孙琢玉原本只是悄悄打量杜陵春生气了没有,谁料却忽然瞧见他脖颈处一点殷红的朱砂痣,被白皙的皮肤衬得十分显眼,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什么,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肩膀:是你?!
    上辈子,在永靖七年的诏狱中,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第174章 公孙大人风流倜傥
    或许因为那是自己死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公孙琢玉记忆很深。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也记不得声音,濒死时只瞧见一截白皙的脖颈,喉结下方有一点朱砂痣,殷红似血。在灰暗的牢房里清晰而又醒目。
    尽管公孙琢玉最后还是很倒霉的死了,但依旧不妨碍他对那个人抱有几分好感。如今发现是杜陵春,惊喜中夹杂几分不可置信,但细想却又是理所应当。
    朝廷重犯一律交由京律司审理,能在那样严密的监牢中随口免去自己的罪责,这个人除了杜陵春不做他想。
    杜陵春肩膀被他攥得发疼,不动声色皱眉,声音也沉了下来:公孙琢玉
    一般有人喊他全名的时候,那就代表对方生气了。
    公孙琢玉下意识松手,反应过来,慢半拍的解释道:我我替司公整理衣裳。
    这话说的,整理衣裳没看见,净看见他扒衣裳了。
    杜陵春飞快套上衣服,散乱的发髻没办法整理,只能那么散在肩上。他估计在这个闹心的地方待够了,气急败坏的摔门离去,从身旁经过时,袖袍带起一阵冷风。
    亲娘嘞,很可能影响仕途啊。
    公孙琢玉手忙脚乱套上衣服,又见杜陵春的发簪散落在枕头上,心想这么贵扔掉可惜了,顺手揣进袖子,然后追了出去。
    司公,司公。
    杜陵春前脚刚走出妓院,后脚就眼见公孙琢玉追了出来,却因刚才的事,心中满满的别扭与不自在。闻言眉头紧皱,语气生硬:还有事?
    公孙琢玉当然不会惹了杜陵春这个金大腿生气,开始乱扔黑锅,正气凛然的道:那疑犯恬不知耻,流连青楼,让司公受这等委屈,实在该死,下官不日定将此人抓获,给司公出这一口恶气。
    那姓虞的如果不逛青楼,他们怎么会进青楼,他们不进青楼,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说来说去,都是那姓虞的错。反正错天错地,就是错不到公孙琢玉身上。
    此言一出,杜陵春若再揪此事不放,难免显得刻意了。
    他冷脸静默半晌,心中强行宽慰自己,都是男子,说冒犯也算不上,如此几番,总算好受了些。末了看向公孙琢玉,听不出情绪的道:那本司公就等,看你如何把人捉回来。
    语罢转身离去。
    护卫一直守在暗处,见状立即跟在他身后。其中一名心腹发现杜陵春发髻不知何时散落了下来,墨色的长发尽数垂落在肩头,犹犹豫豫出声道:司公,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
    杜陵春最恨别人多言,狭长的眼冷冷一扫,后者便立刻惊慌的低下头去,退到了身后。
    如果说公孙琢玉之前仅仅只是怀疑虞大夫与此案有牵连,那么现在却是完全肯定对方与此案有关系。
    对方倘若老老实实待在隔壁,好好陪他的琼月姑娘喝茶便罢,但一听自己在隔壁,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过来打探情况,岂不是做贼心虚,自露马脚?
    要完成缜密的推理,需要收集各种庞大的信息数据。而公孙琢玉对这名虞大夫的资料显然知之甚少。他眼见天色不早,干脆命手底下的衙役前去打探此人信息,自己则重新回到了案发时的别苑。
    凶案现场一定还有什么漏掉的线索。
    公孙琢玉挽起袖子,心想这个姓虞的王八蛋逛青楼就算了,居然还敢连累自己,破案之后说什么也得好好收拾一顿。他这辈子什么都吃得,就是吃不得亏。
    沉尸的古井就在小院中间,在夜幕的衬托下透怪诞鬼魅的气息。原本在这里住的仆役也搬到了别处,此时空无一人,仅有偶尔一阵风过,呜呜作响。
    公孙琢玉打灯笼,在周围细致搜寻。
    井边砌了一圈砖头,高度大概在女子膝盖以下一点。一名身体健全,眼睛不瞎的成年男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跌入井中。他要么是被人推的,要么是自己跳进去的。
    但基于目前的状况,后者可以直接排除。
    尸体后脑有重物所击打的痕迹。死者大概率是先被人从身后用石头一类的东西袭击,失去行动能力后再抛尸入井。
    小院山石花草甚多,符合凶器存在条件。如果凶手用石头砸人,必然沾上血迹,最好的毁灭证据方式就是扔到井里或湖里,这样谁也发现不了,谁也捞不起来。
    但井中已经仔细捞过,没有什么可疑东西。
    公孙琢玉大概估测了一下,最近的一个湖离这里至少有三四段回廊外加一座观景桥,而且中间必然会途径人多眼杂的后厨,凶手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处理一块沉重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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