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大笑也是很耗体能的。
    这几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瘫倒在地,只有喘气的力气,眼神也涣散了,竟不知柳树后头蹿出两个身影,在各人身上一通翻找。
    黄二屏住呼吸,连声催促:“这雾太厉害了,快走,快走!”
    黄大洗劫了地痞身上最后一个铜板,这才跟着妹妹一口气狂奔出雾汽范围,钻出小树林。
    黄二回头望着薄雾笼罩的堤坝,不由得乍舌:“这笑气好厉害,你从哪里弄来的?”那几人已经笑脱力了,两泪涟涟又连翻眼白,还停不下来。“我看差不多了,收起来罢。”
    “呃。”黄大有些为难,“我不会。”
    “啥叫你不会!”黄二瞪着他,“你能放就该能收!”
    “其实,这东西不是我的。”黄大挠了挠头:“我、我从千岁大人那里拿的。”
    黄二脸上的神情顿时凝固:“从千岁大人那里……拿?等下,你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说偷多难听?”黄大支吾两声,“千岁大人前些天拿给我闻,说这东西叫‘花枝乱颤’,我笑得趴桌上半天起不来,她也很高兴,说是试验成功了。后来小主人喊她离开,我就从她瓶子里拿了一点。”
    “效用不明的东西,你也敢使?”
    黄大瞪她一眼:“你说的啊,不能杀人,不能吓人!”杀人吓人才是他们的专长,现在黄二要他避长扬短,他可不得找个捷径么?“让他们笑晕过去总行吧?”还不必自己动手,多方便。
    黄二忍不住捂脸:“这几人该不会就这样笑死了吧?”
    笑死人,原来真地存在。
    “不知道啊。”黄大自然不会死,虽然他也曾笑得大半天生活不能自理。可是人类的体质比妖怪要差些吧?
    黄二看地上几人的笑声比哭还难听,眼里泪水长流,显然是快撑不住了,只得道:“你不是新学了唤风诀吗,赶紧把雾汽驱掉。”今天偏巧是个无风的日子,没看柳条动也不动么?
    如在野外,她将这几人弄死,眼都不眨一下。可这里是春明城,若这几个一起暴亡,官署一定会追究的!她可不想惹来这种麻烦。
    “哦。”小主人习这法诀时,黄大的确就在边上。燕三郎并不避讳他观学,所以黄大也有些心得,这时食、中二指和拇指一碰,就掐起了法诀,口中念念有辞。
    掐了几息,风平浪静。
    “快点。”黄二催促道。
    黄大又掐了几息,身边的柳枝上有一片叶子飘了下来,慢悠悠落到地面。
    “快点啊!”黄二急得直瞪眼,她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亲哥!
    “别催!”黄大顶了她一句,催不出风,当他不上火啊?当下恶狠狠用力一掐指尖,“风来吖,快来吖!”
    “呼——”河上没来由刮起一阵大风,坝上的杨柳疯狂摆头,连黄二的头发都被吹散半边。
    原本笼罩在附近的雾汽也被撵去了岸边,越吹越散、越吹越淡。
    地上的人笑声渐歇,终于有几个在用力呼吸了。两只黄鼠狼都松了口气,还好。
    黄大自得一笑:“这阵风,正经招得不错哪。”头一次唤风,他也没料到能成功,使的力度大了些。
    “赶紧走吧。”黄二将头发拢起,两人飞快溜下河堤,原路返回。
    走出几十丈,黄二实是忍不住好奇:“干嘛抢人家的钱,是打算加餐吗?”
    妹妹这主意真不错。“当然……”
    黄大后面两个“不是”还没说出来,岸边就传来了一阵阵笑声,虽是女声,却中气十足。两人回头,望见那里有三名身形窈窕的贵女笑得前仰后合,真正叫做花枝乱颤。她们背对着黄大,他只看见三个后脑勺。
    但在她们身前三、四丈开外,几个男子一脸懵圈,似是被她们笑得不明所以。
    为首的男子面露不快,不知说了句什么,就掉转马头一路小跑往北去了。
    十几息后,河畔的贵女才停下笑声。
    紧接着,是七八丈外的其他路人大笑了。
    两只黄鼠狼面面相觑,黄二干巴巴道:“风、风把雾汽吹上岸了!”
    雾汽被吹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大笑。
    这回换作黄大扯了扯她的袖子:“走,快走!”
    做贼心得第一条,尽快离开作案现场!
    兄妹溜之大吉,留下身后人笑声震天。
    ……
    走回主街上,黄二兀自不放心:“那些人不会有事吧?”
    “不会,没看我招来的风已经将浓雾吹散了吗?那效力也会大减。”黄大分析得合情合理,然后大手一挥,“别怕,除死无大事。”
    “……”所以她今天为什么帮兄长整人抢钱,是被猪油蒙了心吗?“喂,你去哪里?”
    黄大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脚步不停走向街尾。那里铺子少,人也少。黄二看他最后走进去的地方,居然是先前两人还笑话不已的寿材铺子,哦不对,现在是灯笼铺了。
    ……
    赵丰已将地痞们翻倒的物料重新扶起,摆放整齐,但有一盒颜料倾洒,将他刚绘好的花鸟屏画给打污了。
    赵丰叹了口气。
    店开没几天,生意出奇地差,再有半个月就到上巳灯会了,他都想不通为何如此。
    除了店租,开店时又交给官家一笔钱,算下来每天一睁眼就有二十五文的成本。好不容今天卖掉几盏小花灯,方才几个地痞又上门索要“敬钱”,他壮着胆子争辩了几句,对方就动手打砸了。
    这分明是欺负外乡人,赵丰知道,可他也没法子,还得老实交钱。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算什么龙?一个无恁无恃的外乡客而已,跟人硬杠的结果,多半就是被打一顿然后再被抢钱。
    等这帮人走掉,他手里就剩六个铜板。
    看来,今天也只能啃馍馍了。
    不过他最后一次弯腰时,望见靠墙的桌脚底下垫着一本书。书竟然厚达两寸有余,表皮已经褪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只知不是时下通行的蓝皮,册页也已发黄。
    第261章 我要报恩
    本来就是无人在乎的旧书,否则也不会塞在这里垫桌子。
    但真正吸引赵丰的,是这本书居然没有装订过的痕迹。要知此时的文字多半不再载于木卷或者竹简上了,甚至连折本都少,更加结实牢靠的线装本和三眼订本才是主流。这本书也忒厚了,却没有一点采孔穿线的痕迹,甚至书脊封边都是整齐而光滑的。
    赵丰读过很多年书,看着就有些好奇。他想起前任店主说过,这原本是个旧书铺子,经营不擅才忍痛出让。
    封皮朝下,他看不见书名,于是蹲在地上伸手去拔。
    一下,没拔动。
    两下,还没拔动。
    赵丰猛一用力,拔出来了,还带出了一大团陈年的老灰。
    “咳咳……”他被呛得灰头土脸,门外光线一暗,有人大步走进来问,“掌柜在吗?”
    “在、在!”赵丰赶紧从柜后站直身体,望见来人是名大汉,皮肤微黑,眉毛很浓,就是走路有点儿瘸,“何以效劳?”
    这汉子大手“啪”一下拍在桌上,摆在这里的纸卷和竹蔑子都抖了三抖,险些掉到地上。
    这气势,不输方才上门勒索的地痞。赵丰吓了一跳,才发现大汉并没打算给他下马威,而是往桌上扔了个小布袋。
    袋子很沉,有些份量。袋口敞开着,赵丰一眼就能望见里面的铜钱和碎银子。
    这么一袋,不少钱呢。
    赵丰赶紧道:“客人想买什么?”
    “呃。”黄大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无物可买。他也不过是仗义一番,将地痞从赵丰这里抢走的钱再物归原主,顺便多还了一点。
    可要是这么甩钱走人,赵丰不敢收罢?他记得小主人说过一句话,无功不受禄。意思是平白无故送人钱,人家反而不敢要。
    他是来报恩的,不是来吓人的。“你这里都有什么?”
    这话问得赵丰一呆,跟着进门的黄二也是一个趔趄。大哥,你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就把钱砸人家柜桌上?
    “我这里主营各式灯笼,还可以订做提灯和花灯。”赵丰不解归不解,但也不跟送上门的钱过不去。他望见黄二进来,赶紧冲她笑了笑,以免怠慢,“也可给您代写书函信柬。”
    这年头上过学的人很少,一百个平头百姓里也出不了一个能认字儿的,城乡的有钱人也差不多。然而人们又的确有书信需求,除了和远方的亲人互通有无报平安之外,红白喜事、寿筵满月,都得寄送请柬。因此城中就有人操持这种代写书面的营生,称作捉刀。
    光靠这营生当然填不饱肚皮,可是赵丰的灯笼铺子刚开起来,头几天还没什么生意,当然只能兼做一点副业。
    黄大想也不想:“要你这里最贵的灯!”
    赵丰哭笑不得:“您何时要用,用在何处?”
    灯笼还有别的用途吗?“当然是挂在家里。”黄大想了想,补充一句,“庭园和门廊上。”
    看来这位客人宅子不小,赵丰即打点精神,指了指门头上的灯笼:“这两只都是样品,竹蔑打成框底。客人如有需要,我可以拿更好的红木做框架,以绢纱做屏面,屏面的内容由您来定制……”
    “不必,就这两只了。”黄大也不须他动手,跳高两步就将灯笼取了下来,“我今天就要用,来不及等你做。”
    这么爽快的客人,赵丰还是头一回见。这几天门可罗雀,即便有人来问,也是东打听西打听,问完了不买。赵丰最开始热心回应,到后头才反应过来:这该是同行来问价的吧?
    至少今天能吃顿饱饭了,赵丰打起精神:“那么总共是一两银子。”
    报这个价,他心里还有些忐忑。他对自己的手工虽有信心,但这压轴用的大灯也真是不便宜。
    黄大把桌上的钱袋往前一推:“喏,不用找了。”
    赵丰真吃了一惊。这袋子沉甸甸地,里面装的碎银和铜钱怕不有十来两之多,就是买十几盏灯都够了。“太多了……”
    他话未说完,黄大已经走了出去,只留给他一个飞快渐去的背影,右腿还有些跛。
    这天底下果然无奇不有,赵丰怔了一会儿,才将钱袋收了起来。再一定神,方才进来的姑娘也不见了。
    至少今晚不用啃馍馍了。
    黄二紧走百来丈,才赶上黄大的步伐。她黑着一张脸:“你知道自己在做甚?”先抢了人类的钱,再拿这钱去买了两个完全无用的大灯笼,他知道自己提着灯笼走在路上,回头率有多高吗?
    不对,这不是买东西,这是送钱!
    “知道啊。”黄大昂着头,“小主人说,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所以我在报恩。”
    “报恩?”黄二声调一下拔高了三度,回手一指,“那小弱鸡?”
    那可是个凡人,战力值为五的渣渣,能对黄大施过什么恩惠?
    “我这回重伤难愈,连话都说不出,返程途中还掉进猎户陷阱。”黄大板着脸,“若非这人出手相救,你们是见不着我了。”
    黄二嚇了一跳:“竟有这事,你怎不早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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