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和黄二问了不少镇民,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与连容生说与燕三郎听的内容相仿佛,并没有什么新意。
    就算传说是真的,它也发生在许久之前。人的寿命太短,这里最年长的老者也是从父辈那里听来“伯吾”的故事。
    经过世世代代口耳相传,传说就被插上了翅膀、安上了尖角又拉长了身形,变作四不象的怪物。
    想从传说里再找出一点可用的线索,难了。
    黄大刚从伯吾庙里出来。
    顾名思义,这小庙就是供奉三眼怪物的。
    听过伯吾传说的人都很意外,小庙的香火居然出奇地鼎盛。
    庙很小,占地不过七八平。摆上神龛、供桌和几个蒲团,庙里就站不下人了。
    可是香炉里插满了长短不一的香柱,烟熏火燎,供桌上摆着几个鸡蛋,半只鸡和半个猪头。从猪头上落的香灰来看,它们才摆上去不久。
    庙祝是个半聋的老头子,黄大跟他说话得用吼的。等到他吼得嗓子都快破掉,老头儿才终于弄清楚他提出的问题,然后摇头,给了简洁的两字回答:
    “不知。”
    他不知道谁能找到怪物,也不知道怪物为什么会消失,甚至不能提供一丁点有用的线索。
    黄大气得要吐血。
    不过在吐血之前,嗓子已经冒烟,他需要喝一杯。
    三百丈外就是酒馆。
    可他现在正做任务,小主人交代的。
    黄大用了两息时间就想通了,喝杯酒用不了多长时间,还能在酒馆里套点话。都说那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他心安理得走进去,要了一壶酒,竖起耳朵听。
    酒馆不小,客人占到半满。在这里吃酒的,有外客也有本地人,说的都是鸡毛蒜皮。黄大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深觉这里的酒水低劣,比起春明城的佳酿是远远不如。
    看来,也只能解解渴了。
    他一口气灌完半壶,正想走出去,却听外头一阵争吵。
    酒馆正对着赌坊大门。从他这角度看出去,恰好能见到赌坊里有个人被堵在门口,不让出去。
    这是个干瘦老头,至少年过七旬,后背微驮,满头白发,眼皮都耷拉下来,生把一双眼变成了三角眼。
    黄大听春明城里算命的说过,如这般颧骨很高、两颊寡肉的面相,说明此人刻薄少福,就算没近患也有远忧。
    显然现在他有近忧了。因为赌坊看门的大汉把他往里头推了一把,险些把他推个踉跄:“想出去,把钱还上!”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老头子抖着手骂他,“让开,不然我去报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报了官也是这个理儿。”
    老头子斜眼看他:“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你绑我进来的!”
    大汉气得笑了:“装什么傻,充什么楞,你问问这里谁不认识你?”
    两边闹个不休,声音传到酒馆里,客人议论纷纷:“这么大年纪还进赌坊,当真是老赌鬼了。”
    “人称张百万。”这是本地酒客捞了个话头,“不单是老赌鬼,在我们这里还是个传奇人物。”
    “怎么个传奇法?”大伙儿立刻来了兴头,“说说,说说!”
    黄大也支起了耳朵。他这是收集情报呢,小主人说过,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嗯对,就是这样!
    “这位张百万年轻时也是个远近有名的大富豪,家财百万贯,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号。”有众人目光加持,本地酒客又美美地抿了一口酒,“只可惜守不住财。他好赌!”
    “这么多年下来,他家产挥霍完了,还能倒欠一p股债。”酒客笑道,“不过这人也有点本事,有几次看着都山穷水尽了,结果生生就能变出一大笔钱,又成了阔气佬。”
    旁人好奇不已:“哪来的钱?这人到底做什么营生?”
    “听说他早年在城里做些字画珍玩生意,后来得了病回镇上休养,又把钱花光了。”
    众人正议论间,街上忽然有一青衣女子疾步而来,一把拨开了守门大汉的手:“别动他!”
    她只有十六、七岁,是模样儿秀气的小姑娘,皮肤呈微蜜色。也不知怎地,黄大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莫名想起春深堂湖畔青羽蓝尾的绣眼翠鸟——瞪人时,眼睛也是这样又圆又亮。
    大汉笑了:“来得正好,也省得我们再去找你。”
    小姑娘拦在张百万面前,咬了咬唇:“这回又欠了多少钱?”
    “一百七十两!”
    第724章 赢了就……(打赏加更)
    众人闻声抬头,小姑娘也吃了一惊,回瞪张百万:“你欠了那么多?!”
    “胡说,我根本不认得他们,扯什么欠钱!”张百万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你去报案,我在这里等着。”
    “闭嘴!”小姑娘气不打一处来:“等着被剁手么?”
    她一把抓起张百万的左手,“还要再来一次?”
    众人的目光一下聚焦到张百万左手上——
    这只手上少了尾指,只余四指。
    应该是旧伤了,黄大没看见血迹或者疤痕,只有一点肉疙瘩,显得有些丑恶。
    张百万咽了下口水,脸上终于露出惧色。
    酒馆里的本地客压低了音量:“那是张百万的女儿,张涵翠。”
    厉害,黄大觉得自己看人奇准。这个小姑娘和翠鸟果然有点关联,虽然只是个“翠”字。
    其他客人却奇道:“张百万的女儿?他是老来得女?”
    “真是女儿。”本地客摇头,“莫看张百万一脸老态,他今年才不到四十岁。”
    众人都是一惊。
    “方才我说过嘛,他得了病才回乡里休养。”
    黄大忍不住插了句嘴:“到底什么病?”
    “不知道啊。”本地客耸了耸肩,“乡里的神婆子说,他中了恶咒才会早衰。”
    那厢张涵翠一脸焦急:“我手里可没有一百七十两,你们得宽限几日!”
    “好说。”赌坊里又走出几个男子,为首一个晃了晃手里的押条,“这是一百七十两银子的欠条,给你三天时间筹款。”
    这是张百万亲手写下的欠条,上面有签字画押,拿去官署也一样有效力。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张涵翠盯着这张欠条,又转去盯张百万。后者张了张口,最后却在她责怨的目光里渐渐低下了头。
    这世上,赌债是万万欠不得的。
    小姑娘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就三天!”说着去挽张百万的胳膊,“走吧。”
    “他不能走!”大汉一把扣住张百万的肩膀,“他得留在这里。”
    张涵翠咬牙,“我要变卖一点东西,只有父亲能找到。”
    “不行!”
    “你也想拿到钱吧?”张涵翠急道,“你扣住他,我们可没法还钱!”
    大汉想了想,转头对手下道:“你跟他们去。”
    张涵翠摆手,正要说话,边上突然有人插口:“他欠钱一百七十两吗?”
    她转头一看,有个头戴皮帽的男子从酒馆里走了出来。
    他冲着赌坊的汉子们呶了呶嘴:“问你们话呢。”
    后者看他行头不像大富大贵,但家底至少殷实。“是一百七十两,你要作甚?”
    “看这个!”黄大把一张银票拍在他胸膛上,气势如虹,“替他还钱够了吧?”
    银票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大汉低头就是倒着看,一时没看清楚。他手下看得眯起了眼,确定了两息才道:“三十两?”
    这里识文的人少,但赌坊的人至少都能看懂银票上的字。
    “咦?”黄大拿回银票瞥了一眼,哎呀一声,“拿错了!不好意思。”
    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球,挨张展开来看。
    一张,又一张,又是一张。
    全场静默无声。
    只听黄大喃喃自语:“怪了,我明明记得有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哪去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搜遍自己全身,又抓出一堆碎银子,但就是找不见二百两的银票。
    大汉不耐烦:“你到底要作甚?没事就走开!”这楞头青打哪里冒出来的?
    “有事。”黄大叹了口气,把所有票子和银子都抓在手心,“这里合起来有一百九十两,还他的欠债够了吗?”
    “够。”原来是代还债来着的,大汉伸手就拿。张涵翠连连摆手,“这位大哥,我们不能用你的钱……”张百万听了大急,一直扯她袖子。
    不过她话还未说完,黄大一把缩手,让大汉抓了个空。
    “没说现在就给你!”这是他辛苦工作了小半年的劳动报酬啊!从抠门的千岁大人那里赚点儿钱容易吗?可不能随手就给花出去了!
    大汉瞪起眼,满脸凶神恶煞:“小子,你敢消遣我?”
    他手指还没戳到黄大胸膛上,后者已经闪身躲了过去:“急什么?这钱现在还是我的,我进了赌坊就是客人,你能把我怎样?”
    他甚至拍了拍大汉的肩膀,语重心长:“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啊。”
    小主人的朋友风二爷,就对人这样说过,他记得。
    黄大紧接着对张涵翠道:“在这里等我会儿,我把钱赢出来就给你。”
    众人:“……”
    张涵翠瞠目。
    赢出来给她?那要是输了怎么办?她还以为遇上了好心人,结果这厮居然是个和父亲相差无几的赌棍?“你、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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