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答问下来,千岁终于从季楠柯口中筛出了关键:“所以你写信寄去的地方,边上是七层的金光塔?”
    “对。”
    萧宓当即站了起来,用力一挥拳:“原来是他!好,好得很!”
    既知答案,他也不会留在这等脏晦之地,带着燕三郎和千岁就大步往外走。
    可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劫杀暄平公主的,不是怀王,是他的长子司文睿!”
    千岁奇道:“这二者还不是一路货色?”
    “这个,稍有不同。”萧宓知道她不会关心卫国一个异姓王的家事。老实说,她对卫国都不上心。“司文睿的爱妾就是胡獠人,他一直跟胡獠国走得很近。据孤这里掌握的情报,他最激进,屡次鼓动其父与胡獠国携手叛卫,号称要为弟报仇。”
    他的亲弟弟、司达光的次子,就是在孤立无援中为卫国战死。
    燕三郎忽然道:“司达光本人,并无反卫之意?”
    “父王与他,年轻时还是至交。一同征战,一同狩猎,几乎也是同时成亲。”萧宓轻声道,“在孤想来,他就算怨恨萧家,也不至于投敌叛国,将大卫卖予胡獠。”
    这种感情,燕三郎原本无从体会,直到他认识了韩昭。怀王一生兢兢业业地保家卫国,戍边镇疆,怎舍得将一生心血拱手让于外敌?萧宓说得对,这人再恨萧家父子,也只把这种仇恨当作了卫国内部事务。否则大卫动荡十来年,他为何不趁机独立称王,为何不投于外敌?
    “可是司文睿就不一样了。”萧宓冷冷道,“他生于梭台城,长于西境,心中哪有大卫?”
    事态至此基本明朗。
    司文睿指使季楠柯来劫杀暄平公主,只要事成即可挑拨卫攸两国关系,或使其重回敌对,那么大卫暂时就抽不出手对付怀王,西境依旧大有可为;如果事机败露,季楠柯落网,卫廷最多便是顺藤摸瓜到怀王身上。
    只要卫王出兵,怀王迫于压力,或许就只好投向胡獠,这就顺了司文睿的意愿。
    “真是个欠管教的孩子,看来怀王家教不好。”千岁觑着他问,“那么,王上打算怎办?”
    “再做打算。”萧宓负手而行,在冰凉的夜里还能呵出白汽:“劫杀案非怀王本人下令,这消息其实也谈不上太好。”
    即便他们知道幕后黑手是司文睿,那又如何?
    卫廷要对付他,怀王怎会坐视不理?一旦和怀王正面刚,卫廷即便能赢也要付出代价;假使萧宓派人刺杀司文睿,那就有损大国颜面,以一国之君之矜贵,居然行此阴祟低劣勾当。
    国民不买账,攸国那里也不好交代。
    大家要的,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结果。
    萧宓如今已知真相,但下一步怎么办,还得从长计议。
    千岁打了个呵欠:“夜深了,我们得回去了。”她和小三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去的烦恼都归萧宓。谁让他是国君呢,这些事他不愁谁愁?
    萧宓向她和煦一笑:“好,辛苦了。”
    当下燕三郎出宫,自回邀景园。
    “别替他操心了。”千岁对燕三郎道,“比起三年前的大乱,这些不过细枝末节。”
    少年应了一声,就当着她的面合上房门,睡觉去也。
    ……
    次日清晨,燕三郎对着东升旭日调息完毕,接着就练体术。
    邀景园里多的是花园,他随意选了一个小园,周围有高墙,可以隔断下人们好奇的目光。
    原本他在大园里练习,但这几天早起的侍女越来越多,而且总在大园子周围晃荡。他练习时,总能感觉到周围窥伺的目光。
    燕三郎嫌烦,千岁也不高兴,于是少年很快转移了阵地。
    对此千岁很满意,送他一个字:“乖。”
    “我不喜欢被人当猴子看。”
    白猫想扶额了:“你以为,她们把你当猴子看?”
    “不然呢?”
    “……”她打了个哈哈,“你说得对!”
    奇经八脉,如今他刚刚打通第六条,正在试水第七条。
    难度很大,其艰难晦涩,远非前路可比。
    第778章 忽如一夜东风来
    千岁给他调配了全新的丹丸,其效力强劲霸道,远非打通十二正经时所用药物可比。鉴于这条路没有前人经验,她打算找贺小鸢一起会诊,摸索更合适的药方子。
    而作为当事人,燕三郎则放下进度、撇去急躁,专心致志打熬身体。
    少年心底明白,无论最后用什么方法打通奇经,体魄越是强健,筋骨越是强韧,他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现在,他正做第二组伏地挺身。
    一组一百个,他每天早晨要做三组。
    通常来说,这姿势是双掌双足撑地,以手臂带动身体上下。但是普通强度的练习对如今的燕三郎已经没有多大作用,因此他将左手背在身后,只以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撑地进行,每五十下换手。
    同时,后背上再加三百斤的铁磨作为负重。
    这是精铁磨,体积只有石磨的六分之一,比个福橘也大不了多少,但重量惊人,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搬动。
    既要保证动作不变态,又要保持平衡不让重物从后背滑落,就算在早春的天气里光着膀子,少年额上的汗水还是滚滚而下,沿着面颊汇去下巴,再落到地面。
    地上都汇出一小滩水渍了。
    就在这时,燕三郎身体一沉,有样东西“咚”地一下砸在他后腰上,紧接着声音传来:“再给你加点份量。”
    燕三郎闷哼一声:“你、你也太有份量了。”
    白猫在他背上来回走动,用力踩了两下:“嗯?你说什么,风大听不清!”
    小三后腰都被汗水打湿,滑不溜脚,她一个没站好,险些掉下来。她又不能弹出尖爪固定,于是迈开两步,站到他臀上去:“你起身动作太快了,得慢点。嗯对,再慢点!”
    燕三郎每次挺身的时间要控制在三息左右。这个动作,做慢比做快要难上好几倍,所以越慢越好。哪怕以燕三郎的力量和技巧,在做满快一百下时,指尖都有些打抖。
    猫儿蹲在他身上,毛茸茸的长尾一下一下拍击他的大腿,很有力道:“我是为你减负。你还在长身体,负重最好不要超过五百斤,不然长不了个头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小三的腰又窄又结实,腰线优美啊。
    被她这么极限压榨,燕三郎都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谢谢。”
    猫儿两个前掌反复踩踏。这本是下意识动作,但它很快发现自己站立的部位,又翘又有弹性。
    它忍不住多踩了两脚,嗯,脚感好好,再、再多踩两脚吧。反正小三没做完一百个动作也不能爬起来。
    它咧着嘴,笑眯眯道:“不客气哟。”
    说来也巧,燕三郎刚擦掉汗水,还来不及冲个澡,宫中就来放旨了:
    卫王封燕时初为清乐伯,赏腰牌,可来去宫中自由,见王免跪。
    封个爵位不稀奇,谁不知道大卫的爵位只是虚衔,说起来好听,但不是官儿就领不上俸禄。盛邑里面多贵族,谁家没有两个爵?
    重点在于后面两条。
    官员进宫是要通报的,面圣下跪更是基本礼仪。萧宓对燕三郎直接免了这两条,就显出了亲近放心之意。在外人看来,这是就圣宠眷隆,真正教人眼红。
    “小气。”宫使离开后,千岁表达了不满,“有封没赏吗?最次的金银珠宝也好吖。”
    燕三郎面无表情:“若是他赏你,你要?”
    白猫舐了舐鼻子:“不要。”说的也是啊,那个小屁孩子赏下来的东西,她能要?
    少年看着它粉嫩嫩的鼻头,忽然想了起来:“听说东郊的桃花开早了,现在有花又有雪,游人渐多。你想不想去凑个热闹?”
    “要!”白猫一下竖起耳朵,抖擞了精神,“你去给书箱子再加一层垫,得硬一点点;原来的太软了,起个身真不容易;另外再备两个暖瓶,这天气里喝凉水遭罪呀……”它鼻子忽然又动了两下,“你还站着干么,快去冲澡啊,一身臭汗!”
    ……
    这天下午,贺小鸢登门,结果邀景园主人不在,黄鹤恭恭敬敬接待她。
    她坐下来边喝茶边问:“燕小子呢?”
    黄鹤微笑:“主人一早就去东郊赏桃花了,然后可能再逛一逛开阳大街和东市。”
    “一大早就去?”真有兴致啊。
    “是啊。”黄鹤笑容不打折,“应该就快回来了。”
    “带着猫?”
    “是。带着芊芊小姐。”黄鹤脸上笑容不变,看向贺小鸢带来的男子。
    这人约莫三十上下,单眼皮、脸盘微圆,嘴角弧度上扬,天然就带着笑意,看起来很是讨喜。
    仿佛是个凡人,黄鹤在他身上没嗅见修为的味道。
    贺小鸢还不及喝两口热茶,邀景园主人回家了。
    门帘一掀,燕三郎挟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如今是早春二月,盛邑还未回暖,桃枝犹覆薄雪。
    少年一身绯红提花锦袍,更衬得人如春树、唇红齿白,倒把外头的玉兰花都比了下去。
    白猫从他脚下抢先一步蹿进屋中,还没站定就开始浑身抖擞,晃掉一路上积攒的细雪。园子不小,从大门口走到这里,它不慎被树上落雪击中一次。
    真冷啊,它赶紧溜到矮桌上坐好,开始梳理皮毛。
    兰轩是暖阁,热气都通过夹壁里的管道烘热整屋,连炭盆都用不上。它也没有炉子可抱。
    少年进了屋,黄鹤就上来接袍,贺小鸢将燕三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啧啧,你要再白一点儿,满盛邑的大姑娘怕不得抢破脑袋!”
    这小子是越长越好了。才隔了几年啊,小鬼就变成了俊俏的少年郎?
    燕三郎不理她调侃,坐下来抚了抚猫头:“什么东风把你吹来?”
    白猫继续梳毛,不理他。
    “我这里收到春明城连老夫子来信,指明转交给你。”贺小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燕三郎,“此外,我还要给你引茬一个人。”
    恩师来信?燕三郎赶紧接过,先置在一边,目光转到立在一边的男子身上,“这位是?”
    第779章 拜托
    男子上前一步,清声道:“鄙姓李,李开良。”
    “李开良是梁国雪城人,也算是你半个老乡。”贺小鸢笑道,“他原先帮着得胜王打理钱粮,水陆七家大商号,没出过岔子。后来得胜王被梁所灭,他就投奔韩昭了。现在,我们想给他找个更好的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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