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没死成,残倒是残了。
    李慎走进举办宴席的大厅,将庚衍一个人丢给团团围上来的宾客,自己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主桌。桌边已经坐着两位老人,互相大眼瞪小眼,是谁都看得出的箭弩拔张。
    他拉开椅子,在最上首的主座坐下。
    “小慎啊,身体怎么样了?”坐在李慎右手旁的李铁衣开口问,表情很是关切,似乎之前要置李慎于死地的并不是他本人一样。与他相比,倒是坐在另一侧的黑帝斯表现的更正常些,被李慎一拳头捅穿了心脏的老人也刚才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多久,看着冲李慎表殷勤的李铁衣,很是不屑的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李慎面色缓和了些,冲李铁衣点点头,道:“没大碍了。”
    已到五月,他却仍披着一件大衣,显然是体虚畏寒的表现,斜跨过面颊的漆黑眼罩也证明了他在那场疯狂中付出的代价。李慎不太习惯的用左手给自己倒茶,他这只手,拿刀拿枪可以,拿筷子却还得练。
    一只手从旁接过茶壶,将茶水给他与李铁衣黑帝斯纷纷满上,庚衍放下茶壶,在李慎身旁的空位落座。
    这情形,倒是有些眼熟了。
    “等会儿剪彩,你别露出这张脸。”庚衍给他夹了一块点心,放进碗里,口中道,“来,笑一个我看看。”
    李慎咧咧嘴,冲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糟心笑容。
    黑帝斯噗哧笑出声,拍着桌子冲庚衍道:“你还是别让他笑了,吓死鬼啊。”
    庚衍幽幽叹口气。
    有人心情不好了一个多月,天天摆张臭脸,他想了各种办法哄人开心,也是丝毫没见成效。就连那不待见他的奶猫霸王,至少喂吃的时候能给他摆张好脸,这养个人的确比养猫难多了。
    李慎拿筷子戳碗中的点心,捅了个对穿,举到嘴边一口吞了。他嚼着点心,想起件事,含混冲李铁衣与黑帝斯道:“毕业分配的事我不同意,必须得给人自己选择的权利,这个没得商量。”
    他在这时候提正事,瞬间让气氛僵了。这个火星佣兵职业技术学院,目前是由李慎出任院长,其他三位大佬兼任荣誉理事,资源和功法都由三家提供,连讲师也是三家轮流派人来轮值,这种无私奉献的事情自然没哪个傻子肯干,他们的要求就是学生毕业必须由着他们挑,各自有名额,简单来说,就是把这当成一个额外的新血培训基地了。
    只不过门槛更低些,要求更低些,态度也更敷衍些,有了那么点慈善事业的意思。
    然而李慎却揪着他们唯一的获利点不放,坚决不同意包办分配,这事上庚衍表示无所谓,黑帝斯坚决要求分配,李铁衣是个骑墙派……于是纠缠到了现在。
    其实换了任何一位真正的学员来看这问题,要是能进这三家中任何一家,那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完全不是问题好吗?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了。
    一顿开张宴闹哄哄过去,宾客们渐渐告辞离去,庚军的人瞅着自家大帅和李慎,自觉留下来打扫会场。这学院开张是开张了,却连个门房都还没请,不是庚衍他们考虑不周,这本来就该是李慎这个院长考虑的事情。
    李慎对着一桌残羹冷肴,操着不太熟练的左手,慢吞吞夹菜吃饭。庚衍在一旁看着,也不伸手帮忙,偶尔说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陪着李慎慢吞吞将这顿饭吃完。
    两人到后院散步消食。
    “你弄这么个学院,是为了哄我开心。”李慎在石凳上坐下,抬眼看站在面前的庚衍,“可我看着它,就觉得挺讽刺的。”
    庚衍笑。
    “有些事情,是得一步步来的。”他伸手揪起李慎额前一撮刘海,指尖顺着发沿,轻轻落到那只漆黑的眼罩上,“求一不得一,那就从二做起。”
    “你我都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来做这件事情。别小看了这间学院,杨火星所期望的未来,就要从它开始。”
    李慎沉默。
    ——他,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庚衍掀开他的眼罩,将他紧闭的右眼拨开,注视着里面那颗金黄无光的眼珠,良久,放下了手。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李慎。
    这问题已经在他心中压了许久,而实际上不需要问,他也知道李慎的答案。
    无非是说不出口,不愿将自身的软弱暴露给任何人,宁可独自舔舐伤口,也不肯在人前人后有丝毫示弱……哪怕是在他面前。
    李慎看向庭院中正在绽放的石榴花,就在庚衍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开口道:“那个时候,我有些害怕。”
    “怕死。”
    庚衍怔了怔。
    初夏温暖的柔风掠起他灿金的长发,坐在石凳的李慎抬起脸,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无声中漾起一圈细碎的波纹。
    李慎笑了。
    “也害怕,你会哭给我看。”
    ………………
    仍旧是一间颇具古意的茶室。
    ——姑且便叫它秘茶室好了。
    王真推开门,绕过横在玄关的木格,望向坐在矮榻上的人。
    他吃惊地瞪大眼。
    “是你!?”
    “自然是我。”矮榻上的人自顾端着杯茶饮品,头也不抬道,“不是你三番五次威胁说要见我吗?现在见到了,还想说什么?”
    王真心绪繁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行了,过来坐吧。”矮榻上的人终于正眼瞧过来,冲他招招手道,“长话短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王真迟疑着走过去,在矮塌另一侧落座,他按下心中的震惊,开口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面的人瞥了他一眼,露出‘你有病’的眼神。
    “我想做的事,不就是你想做的事吗?”对方反问道,“还是说你打算背弃立下的誓言,投身黑暗?”
    王真被呛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慢吞吞斟酌措辞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杀师,杨火星,激李慎发狂?”
    对面的人似乎听见了好笑的事,兀自笑起来,一直笑到王真脸色阴沉足可滴水,才敛了笑,回答道:“杀杨火星,是那一位的意思,我放任你和导师背地里的小动作,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你们没能阻止他,还叫他顺手阴了李铁衣一把,坑残了血屠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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