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屠七十三的脸色无比难看,他比谁都清楚这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因为这箱子正是多年以前,他亲手丢下去的。少年时代热衷在会馆各处古老的建筑里寻宝的他,无意中从一间阁楼里发现了这个箱子,里面并没有藏着他想要的宝藏,而是几本陈旧的日记。
    日记的主人是血屠七,开启了长安城的‘血屠时代’,血屠历史上最伟大的王者,也是少年时血屠七十三最崇拜的对象。他充满好奇的拜读了这位祖先的私人日记,幼小的三观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甚至连歪曲的性格也是受此影响。
    日记里并没写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只是血屠七用洋洋自得到令人恶心的口吻记录着,他是如何用种种卑劣、下流、无耻的手段,欺骗了李清音,并使其相信了他所谓的‘爱’,以至于屈身下嫁,带着一整个辉光的嫁妆,成为血屠七称霸路上最光辉的一颗踏脚石。
    血屠会馆里的鸳鸯湖,至今仍然是血屠七与李清音爱情传说的证明,可这份叫世人歌颂憧憬的‘美好爱情’,就在当时还很年幼的血屠七十三面前剥落了所有漂亮的外皮,显露出肮脏而丑恶的真相。从那以后,谁再跟血屠七十三提爱情,他的感觉就像是被喂了一口狗屎。
    把这样的东西,拿给被李慎拒绝而痛苦绝望的杨宝宝看,不是在逼着她去死吗?
    “谁干的?”血屠七十三愤怒的简直要发狂,“是谁!我要杀了他!”
    “已经自杀了,在我见到他之前。”黑帝斯用冷漠的目光看着血屠七十三,“你的血脉中流淌着疯狂的因子,但如果无法克制这份疯狂,你能做到的,就只有在事后徒劳的愤怒而已。”
    血屠七十三知道黑帝斯一直都不喜欢自己,也最讨厌听对方的说教,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开口反驳。他甘当傀儡,自暴自弃,放纵自己性格中的疯狂与扭曲,并自以为乐,自以为无所谓,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做与不做,都不会有任何分别,血屠有黑帝斯,还要他这个血屠王有什么意义。
    可杨宝宝的死,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无坚不摧,黑帝斯也并不是无所不能。他后悔自己的无所作为,在事情发生后的无能为力,正如对方所说,除了徒劳的愤怒,他什么也做不了。
    “在书塔三层,左手第二扇窗正对的书架上,最顶层左手起第六本,是血屠七的另一本日记。”黑帝斯突然开口道,“你可以去看看。”
    血屠七十三怔然抬起头,犹豫着张了张口,随即转身走出房间,一路直奔书塔,照着黑帝斯的指引,找到了那本日记。
    日记很厚,记录的也不再是爱情,全都是血屠七在权谋和修炼上的心得笔记。血屠七十三耐着性子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终于看到了黑帝斯想让他看到的东西。日记的最后,血屠七已到暮年,并且对即将夺走他性命的那场变乱有所预见,他在日记的最后对自己这一生的功过做了个自我总结,最后写道——
    【她仍在我身边,这真是此生最幸运的事。】
    血屠七十三愕然注视着这句话,久久沉默不语。
    ………………
    在看见那对巨大的遮天蔽日的血翼时,封河二话不说选择了逃。那股威压完全不弱于步入神坛的李慎,更何况他本能的对对方手中那柄长剑感到了忌惮,那种感觉,就类似于见到了天敌。
    他的直觉一点没错,那柄鲜血之牙,正是血族针对人类制造出的杀戮圣器。天门以下挨了就是死,天门也是死,只不过死的慢一点,仙路看情况,运气好剩半条命,运气背被吸干全身鲜血,等死……总而言之,封河选择跑绝对是最正确的决定。
    然而封河并不是茫无目的的逃跑,他在决定逃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选定了逃跑的方向。他带着个昏迷的李慎,敌人是有翅膀的神坛,拼速度与找死无异,所以他选择的是,最近的人类城市所在的方向。
    带着一群血族往人类城市里逃,这种事李慎绝对干不出来,封河却毫无心理压力。他甚至抽空吃了点食物和水,用最快的速度扒下了李慎身上的血蔷薇甲,连着自己的爱枪一起,随便找了两辆往不同方向行驶的货车丢进去。虽然不清楚敌人是如何判断他们的位置,但这两样血族圣器肯定是在对方感知范围内,东西丢了可以再抢回来,小命丢了就真正完蛋,封河向来最清楚轻重取舍。
    接着他给自己和李慎一人套了个氧气罩,一头扎进了城中某公厕底下的粪坑,一扎就是三天。
    三天后,浑身粪水的封河拖着李慎走出公厕,整个城市安静的可怕,他找了间浴室洗澡换衣服,然后带着李慎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千湖城。
    封河的目的是找到庚军的人,尽快将李慎送回长安。不是没有更稳妥的做法,但李慎的状况不容乐观。从表面看李慎并没有受伤,身体的机能也在运作,就像睡着一样。可这三天来封河能感觉到李慎的呼吸越来越弱,这让他无法再继续等待,只能冒险一搏。
    千湖城并没有庚军的人,只有一个长着翅膀的女人。
    封河知道自己赌输了,说实在的,他赌运一直不佳。以前三兄弟打牌,杨火星那个出老千的家伙姑且不提,十次里有九次都是他输红了眼,逼得李慎不得不暗中放水,才得以脱身。正因为输的多赢的少,所以封河一向对输赢看得很淡,就好比此刻,输了便输了。
    拼命就是。
    没了长枪三尺,他还有短枪温柔,做不成枪手,他可以干回老本行当刺客。封河将李慎放在身后,心知这一次多半是凶多吉少,忍不住在那惹祸精身上踹了一脚。
    惹祸精李慎一动不动躺着停尸。
    封河握着温柔,一瞬间心中无限温柔,他温柔的默默问候着李慎八辈祖宗,同时温柔的告诉对方不要死,要死,也等他死完了再死。
    正所谓,长幼有序。
    ………………
    林国陪着庚衍来到飞甲城。
    他本想给庚衍安排团内的飞艇,但庚衍主动提出要乘坐这种据说速度快到吓人的新型飞艇,那他也当然照办。庚军是飞甲城的大客户,要求对方提供一艘试验中的新型飞艇并不是难事,只不过刚刚发生了李慎那起飞行事故,城主为求安全起见,强烈要求庚衍能佩戴上他们新开发的遇险急救装置。
    其实也就是个巴掌大的盒子,里面有高精度定位器和落地缓冲器,还有一个估计派不上用场的紧急呼叫器。说派不上用场,主要是由于目前的技术限制,这玩意一旦出了中土范围就只能当砖头使。庚衍很好耐心的听城主亲自解说这些东西该怎么使用,然后带着这盒子一起坐进了狭窄的球形舱。
    林国目送着飞艇升空,掏出通讯器拨了个号码,响了两声,不待对方接通便挂断。
    他返回长安。
    情报部各组的负责人被召集起来开了个紧急会议,会议议题是南海的血宴事件,会议开到一半林国离开会议室,顺手反锁上门。接着他去了档案库,十分钟后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取了外套和雨伞下楼。
    走出庚军会馆大门的林国撑开大黑伞,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下午五点三十三分,飞艇上的庚衍也差不多到了中土与南海的边境。
    超过二十艘骄阳级战舰在那里恭候,此外还有黑帝斯与李茶楼两位神坛,来自血屠与辉光的十位仙路九步,上百位仙路六步,上千名仙路。
    这个阵容,在林国眼中仍然不够保险,但也是目前能调来的极限。有两名神坛在,至少能保证庚衍不死也是重伤,可惜像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这一次不成功,想要再杀庚衍就非常艰难。
    林国开车前往燕破原,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收到定位异常的报告,也就说明庚衍还在前往南海的路上。他拨通通讯告知对方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毒杀了全体情报负责人,炸毁了整个档案库,庚军最机要的情报中枢已经瘫痪,是时候开始宰割这个由他一手搭建起的情报网络了。
    废掉庚军的眼睛和耳朵,以及最精锐的战斗小队,也就意味着废掉了庚衍在长安明面上的力量。无论他有着怎样的计划,都不可能再施展得开,除非他动用自己隐藏在暗中的力量,但那就等于掀开自己的身份。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聪明人。庚衍如果将旁人都当成能够任他欺骗哄弄的傻逼,那他就是最大的傻逼。
    不过林国也清楚局势进行到这一步,庚衍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哪怕接下来的计划不能成功,恐怕也阻止不了对方实现他的野心,所以能够在这一次杀死庚衍,就是最佳的结果……否则,林国想,能再见一面李慎,是最好。
    见不到,也就罢了。
    ………………
    六岁时,李慎在跟镇上的孩子打架,杨火星在流着鼻涕看田里的瓜,林国正忙着想该如何从妓院里逃跑,庚衍也还很纯很天真的学习着礼仪和知识……封河却已经开始学习杀人。
    有个叫刑教的小邪教,到处捡像他这样的孤儿,带回去训练成刺客,杀人赚钱。功法很邪恶,手段很凶狠,基本上被训练出来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变态了。
    封河没有疯,也不承认自己变态,他在那个鬼地方熬了十四年,从无名小卒熬成了刑教首席刺客,然后写了封匿名信出卖了该邪教的藏匿窝点,在剿灭邪恶的长安佣兵赶到前,干掉了包括教主在内的一系列高层,放了把火,带着一群小少年奋力表演了一出被拐儿童求生记。
    直教人见者泣下,闻者伤心,怎一个惨字了得。
    封河从十四岁起就成了个‘有过去的男人’,也从未跟人提起过这段不怎么美好的过去,但终究纸包不住火,叫庚衍在那天晚上一言道破。他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光彩,只不过说出来难免有卖惨的嫌疑,叫李慎听了,多半还得挨嘲笑……这才真正不能忍。
    其实这些与眼下的情形都毫无关系,封河握着短枪温柔,面前站着的女人身材高挑,脸上依稀带着点杨宝宝眉眼的痕迹,论长相在封河见过的女人中能排到前三,论战力则是他见过的最强的女人。
    从什么时候起,神坛跟不要钱一样的往外冒?李慎那个一会升一会降的就不提了,眼前这女人睡一觉喝点血长对翅膀就神坛了,未免也太不讲理,叫停留在仙路九步许多年的封河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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