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单独跟他呆一会。”
    庚衍低声道,张普求沉默着离开,并且关上了房间的闸门。在一片寂静之中,庚衍侧着头靠在李慎的胸口,用手指拨弄着李慎那张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宁静面孔,有些喜悦,又有些伤感的笑了。
    “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庚衍这一觉,睡过去了足足五年有余。
    眼下已经是大唐历一零零五年,四月十六日。
    长时间的沉睡令庚衍的身体极度衰弱,整个人肌肉萎缩的只剩下一排骨头架子,他在张普求的帮助下开始做复健,但糟糕的是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再进行修炼,哪怕是开天门的程度也不行。
    他彻底成了个废人,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五年的时间不算短,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很多事。在他与李慎昏迷后不久,光明帝国内部爆发了规模浩大的叛乱,皇帝被推翻并当众处死,以大光明宫为首的叛乱军成立了新光明共和国,改以公选的方式选举出新的国家领导人,并成立国民议会,作为国家的领导中枢。当然这都是之后的事情,当叛乱爆发后,在中土作战的帝国军队就纷纷开始撤退,长安佣兵紧追其后收复了失去的领土,并一路追着他们将所有的帝国军队都赶出了中土。
    大唐历一零零零年二月十四日,长安城佣兵公会向全方陆发出公告,宣布与光明帝国的战争结束。
    和平又一次回到中土,然而长安城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这场战争不仅给整个中土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也彻底打乱了长安城的势力格局。无数在战争中损失惨重的佣兵团被吞并摧毁,而越来越多贪婪的目光,也投注到了同时失去李慎与庚衍这两位首领的庚军身上。
    但战争结束后,第一个被分食的大蛋糕不是庚军,而是血屠。
    比起还留有一定元气的庚军,血屠才是真正的软弱好欺,尤其是最后布十带走了全部的精锐去援救北地血族帝国,剩下的除了文职就是老弱病残,守着那么大一份家业,怎么可能不叫人眼红。
    甚至连庚军也参与了这一场分食……却没料其他人嘴上吃着血屠,心里已经惦记起了庚军。
    以耿连成为首的庚军众人拼死反抗,但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不是一家或者两家,而是这长安城中无数张贪婪的嘴巴。然而从始至终,庚军上下无一人叛投,周冰颜战死,穆晓芳战死,连慕容林那个铁公鸡,也抱着一仓库炸药,与冲进来抢掠的佣兵们同归于尽。
    张普求找到东工申慕容,以自愿加入东工为条件,要求对方保护昏迷中的庚衍与李慎。在战争中没受到多少损失的东工毫无疑问有着这样的实力,申慕容答应了张普求的条件,并当真顶下了外界的压力,保住了庚衍与李慎的性命。
    庚军最终的覆灭,以耿连成一人独战十二名仙路九步的那壮烈一战为标志,划下了休止符。连杀七名仙路九步,陷入濒死的耿连成被黄沙救下,他受伤太重,虽然没死,修为却也倒退回天门,体内的源脉毁了六成,连源核都险些被打碎,伤愈后亦再难有寸进。只得托庇于黄沙,在大漠会馆当了个门卫,终日借酒消愁。
    浪潮叠涌,旧去新生,这座城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永远也不会真正的安宁下来。
    睁开眼已是五年后,一切都物是人非。庚衍看着镜子中削瘦而单薄的人,陌生的令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只有那双如深渊般幽深的眼睛,是不会错认的熟悉。
    他伸出手,按向镜子中的自己。
    “我回来了。”
    他对他道。
    第214章 畜生当道
    庚衍苏醒后的第四天,申慕容找到了他。
    东工对张普求相当重视,给他单独开辟了一座实验室,每年拨给大量经费,只要他定期拿出相应的成果。实验室中的研究员大多也是从庚军一并带过来的旧人,对庚衍相当尊敬,更有一见到醒来的庚衍就红了眼圈的。如今外面的情况不比当初,一方面需要休养身体,另一方面庚衍也需要时间来思考和筹备接下来的安排……可想而知,他苏醒的消息,对这座城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都不是什么能笑得出来的好事。
    五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至少这座长安城,还不会忘记庚衍这个名字。
    申慕容找到正在做复健的庚衍,相当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庚衍扶着辅助他锻炼行走的栏杆坐回轮椅上,手臂轻轻搭在椅扶上,抬起头与申慕容对视。
    申慕容道:“我答应张普求的条件,是保护昏迷中的你跟李慎,如今你既然醒了,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一旦庚衍苏醒的消息传出,长安城势必人心动荡,当初覆灭庚军,参与的人实在太多,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苏醒的庚衍继续活下去……没有人会怀疑庚衍的能力,只要他活着一天,他们就无法睡上哪怕一个安稳觉。
    正如同当年的杨火星,如今的庚衍也将体会到一人与一城为敌,身为万夫所指的滋味。
    “我离开,李慎留下?”庚衍问。
    “你跟他一起离开。”申慕容回答道。
    庚衍摇了摇头,道:“张普求不会答应的。”
    “那他可以一起离开,但从今以后,他就是东工的叛徒。”申慕容刻板的声音像一具冷冰冰的机械发出,毫无人类的情感波动,“总之今天之内,你和李慎都要离开东工会馆。”
    申慕容走了。
    庚衍沉默的坐在轮椅上,半晌,抬起头,有些疲惫的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情况比他预料中更糟,申慕容的反应就是最佳的证明——在对方那机械一样计算得失的大脑中,留下他和李慎要付出的代价,已经超过了张普求能够创造的价值。而很显然申慕容也已经计算到,在如今的状况下,庚衍不可能让张普求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再给自己平添上一个要保护的累赘。
    很快,接到消息的张普求匆匆赶来,一贯冷漠的面孔是竟带了几分慌张,然而看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扶着栏杆练习行走的庚衍后,他停下脚步,悬起的心又不知不觉落回了原位。
    等庚衍的练习告一段落,坐回了轮椅上,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张普求才走上前,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失去了东工的庇护,外面便是龙潭虎穴,庚军已经不复存在,所有人都想杀死他们以绝后患……这真的是一座吃人的城市,曾经爬得越高,跌得便越惨。
    庚衍没有回答,却问他:“我的佣兵执照还在吗?”
    张普求点了点头,离开去抱了一个箱子回来,里面是从庚军会馆离开时,整理出的庚衍的随身物品。有他的佣兵执照,私人印章,蓬莱银行的存折,还有庚军总帅的制服,和那套战甲乱梦。
    “李慎的东西都在古柏路他自己家中,辉光派人将那里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张普求解释道,“我可以安排人将李慎送去辉光,他毕竟是李慕白的兄长……”
    “不。”庚衍打断他,不容置喙道,“我会带他一起走。”
    “去哪里?”张普求若有所思的看着庚衍,“西陆吗?”
    他虽然埋头研究,却不是真的不通世事,只是懒得在那些事情上浪费心思。若真要说谁先最先察觉到庚衍身上不对劲的人,那张普求恐怕还远在林国之前。不过对他而言,庚衍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找到他,信任他,并全力支持他开发神甲,这些就足够了。
    庚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长安是龙潭虎穴,但是离开长安,恐怕才更危险。在这城中众目睽睽之下,那些人的手段多少还是要收敛些,可在长安之外,那就是无所不用之极了。现在他能用的力量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庚军几乎没剩下什么残部,当初他在中土的暗线被副官借李慎之手铲了个一干二净,如今帝国情势大变,他留在西陆的那些布置现在怎样都是未知,就算还有的残留,也需要重新整合,一时半会根本派不上用场。
    ——沉睡的这五年,真的是太久了。
    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庚衍想,他需要时间,离开长安虽然会很危险,但他早已经准备好退路,并且不止一条。隐藏身份来长安本就是冒险,他还没狂妄到自以为身份一定不会暴露,这些退路都是绝对隐蔽且安全,不会因为这五年的时间而发生什么意料外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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