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盛开才说:
    你们觉得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个年龄段看不出来。
    庄寒抢先闻人逍一步,冷冷地说,如果一个女孩扮成男孩的样子,可以让人忽视性别。
    这也是盛开和闻人逍最开始觉得违和的地方。
    可是,这个村子里,不是没有女性的吗?
    再结合那男孩刚才说的话,几人都各自在心中有了猜测。
    嗡装扮妥当的村长,以及队列得整整齐齐的村民们,不知道做了什么,群山环绕的村庄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几人连忙看去,就见围绕着村子周围,立着许多木桩,密密麻麻的数不清数量。
    村长空着手用血洗了遍手,然后从一个人手里接过了那个被审核者的人头。
    等鲜红的血与已经沉淀成暗黑的血液融合在了一起后,村长提着那个人头缓缓走到了一间屋子的面前。
    这个屋子跟其他的不太一样,门口的木桩格外的多。
    村长等了片刻,只见村民里有人轻声说了句什么话,村长才点点头,开始围着这个屋子走圈。
    一共走了九圈。
    等一切处理好,人头才被村长缓缓放置在了屋子最中间的一根木桩上。
    随后,村民中再无人说话。
    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脸上紧张与期待交杂,还隐隐带着一起惧怕。
    盛开站了一会,见他们仍然没什么动静。
    正想回头说什么,却突然觉得脸上一亮。
    他下意识地抬头。
    无数的白色冰晶,在半空中洋洋洒洒,随风乱舞。
    下雪了。
    ※※※※※※※※※※※※※※※※※※※※龙摩爷:
    佤族发音,意为挂牛头的森林圣地,相传是众神灵的聚集地。
    第48章 女儿红线(12)
    邵子御的目标似乎很明确,穆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道:
    我们去哪儿?
    你不知道去哪里就跟来了?
    邵子御淡淡地说道。
    穆黎挠了挠头,笑道:
    这不是在通关密室的时候,身边总是你嘛。
    跟着跟着就成了习惯。
    邵子御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随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拿出一根白骨,递给了穆黎,说:
    看看这个。
    穆黎将白骨接了过来,发现它的形状不太正常,上下三分之一的位置分别凹进去了一部分,似乎更像是从某个卯榫结构的木桩上拓过来的。
    嗯?
    穆黎轻轻摩擦起某一块凹陷,我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这根白骨。
    邵子御淡淡道:
    你确实见过。
    最初花轿底下的白骨,都是齐齐整整的,而独独与孔明锁契合的一根白骨,被他们拿来作为孔明锁缺失部分的替代品。
    穆黎瞪大了眼睛,猛得看向邵子御:
    邵哥你
    什么时候从那无头女鬼身上抢来的?
    他们四人为了安抚暴走的无头女鬼,在进入地下密道之时,就故意让她把孔明锁偷偷抱走了。
    自始至终,邵子御都没有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他是怎么在无头女鬼的眼皮底下偷取出这一根的?
    我自有办法。
    穆黎接着道:
    孔明锁散了,那无头女鬼没发现吗?
    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也许无头女鬼发现了。
    果然,邵子御紧接着便嗤笑一声,说:
    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呼邵子御话音刚落,四面便骤然刮起了一阵邪风,而半空中的某处,无数根红线交织缠绕,像一张遮天蔽日的网,由上而下往两人身上坠压而来。
    邵子御推了一把穆黎,并从他手中了顺回那根白骨。
    与此同时,无头女鬼也怀抱着一堆木块,缓慢地走了出来。
    邵子御远远地冲无头女鬼挥了挥手中的东西。
    可无头女鬼并不像被激怒,反而状若无邪地转了个身,将挂在身后摇摇欲坠的头颅面向二人。
    即便这副面孔上血液已经干涸,眼睫与血痂糊在一起,穆黎却还是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笑意凝固了一瞬,随即,隐在暗处久久未现形的另一个女鬼,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如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她浑身上下依旧是破碎不堪的,骨头零零碎碎地嵌在血肉里,也不知还是人的时候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虐待。
    两个不至人形的女鬼,辅一见面,就如同仇敌一般猛得朝对方冲了过去。
    穆黎还没做好准备,就被眼前的一幕愣住:
    嗯?
    没我们的事吗?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对立的。
    邵子御抱着胳膊,冷冷地一睨,我只是将他们引出来,自找死路的事我从来不做。
    引出来,然后呢?
    穆黎动了动嘴,还是没有问出声。
    天幕发布的任务里,其中有一项就是帮助新娘重归故土。
    从字面上来看,新娘并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况且,经历过花轿那一轮的打斗,就算是脑袋不太灵光的穆黎,也能隐隐约约得出一个结论新娘就是这个无头女鬼。
    或者说,是无头女鬼代表的一类人。
    死在这个村子里残忍祭祀下的亡魂,应当不会只是个体。
    这些迂腐的、丧尽人性的群体性活动,经历过无数年的传承,早就成为他们刻在信仰里的东西。
    穆黎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
    我在翻阅外面世界的资料时,曾经看到过一些东西,虽然跟这个密室没多大关系,但是总是会想起来。
    邵子御听了一耳朵,就知道穆黎这厮的圣父病又犯了。
    说来也奇怪,他近年来进密室的次数已经不多了,但偶尔进来一次,就会见鬼似得碰见这个叫做穆黎的小孩。
    看着他在密室里忙东忙西,帮完审核者又帮NPC,有时候还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但他屡进屡犯,还屡教不改。
    有时候邵子御想,也不知道这人是假善,还是真傻。
    他和穆黎一样,生于失乐园,长于失乐园,也不知道未来的生活该往哪个方向走。
    但穆黎不像他。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这个臭小子呢?
    邵子御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圈,又有些懊恼这份突如其来的矫情,只好欲盖弥彰地回应道:
    你看过什么东西?
    穆黎抿了抿嘴,说:
    邵哥,你听说过唇盘吗?
    邵子御微微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那是地球上极其古老的一个部落里的习俗,少女从十五岁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利器穿破下唇,制成一个血淋淋的肉窟窿,然后将大小不一的陶制圆盘塞进去,戴到老,戴到死。
    穆黎生动的形容让邵子御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穆黎自说自话,语速也越来越快:
    还有长颈项圈。
    女童一到五岁,就要在脖子上套上钢圈,一年放一个,脖子就会越来越长,像一套压在身上的沉重枷锁。
    割礼,束腰,三寸金莲
    还有很多
    邵子御打断他:
    你哪来那么多功夫去研究这些?
    穆黎摇摇头:
    我没有研究,只是记忆力好,看一遍就忘不掉了。
    他不可抑制地将这个密室与脑中的这些记忆结合起来,竟破天荒地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人类这种生物,总是会在一些残忍的事情上显现出惊人的天赋。
    譬如眼前这两个女鬼,大约,也是与之类似事件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试验品。
    邵子御看了眼穆黎的神情,轻笑出了声。
    他脸色平日里都是冷冰冰的,就算是笑,也只是用眼角轻轻一扫,挑起的眉峰上是瞎子都能看得见的嘲讽。
    而眼下,邵子御却在穆黎心中笑出了个春暖花开。
    穆黎愣住,脑子里那些矫情纷纷化作烟雾从头顶上蒸发殆尽,脸色也迅速地升起了红晕。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磕磕绊绊地说:
    邵哥,你,你笑什么。
    庸人自扰。
    邵子御轻轻揉了把穆黎的头顶,笑道:
    还想不想去伊甸园了?
    这个世界上,迂腐与偏见,都是能杀人的。
    穆黎嗫嚅了两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去还是要去的
    说着,却突然觉得眉心一凉。
    他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一片雪花,落在了邵子御的发间。
    邵哥?
    邵子御伸手捻碎了一片,说:
    是真雪。
    那边两个女鬼本来在抢夺孔明锁,而等雪花飘飘扬扬下来的时候,两个人皆是一愣。
    只见无头女鬼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而对面的人眼色血红,盯着无头女鬼的方向一动不动,直到后者的身影尽数消失。
    等无头女鬼的身影彻底消失殆尽后,剩下的女鬼却蓦然回过头,一双血色的眼睛宛如实质,钉在了二人的身上。
    穆黎心下咯噔一声
    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祭坛中心的村长,脸色已经与雪花相差无几。
    盛开几人躲在暗处,被闻人逍支走倒水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回来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天真地说道:
    哎呀,爷爷的祭祀失败了。
    片刻后,他拍了拍手:
    一会姐姐来了,我就会更开心。
    男孩说的姐姐究竟是谁,盛开他们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
    在不久前与他们接触过的那个无头女鬼,也许是因为雪花,也许是因为祭祀失败,就这么自半空中逐渐现出了形状。
    她身上的血液与雪花混合成了某种奇怪的色彩,村长害怕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说道:
    人头
    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女性的人头来祭祀您了
    求求您,看在
    村长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见无头女鬼的身体一个虚晃,飞掠到了村长的身前。
    围成一圈的村民们被惊吓得连连后退。
    而后,只见他们刚才还在主持祭典的村长,嘴角渗着血,缓缓地倒了下去。
    盛开轻声道:
    祭品反噬?
    没人应答。
    那女鬼杀了村长后,连接头颅与身体的血肉摇摇晃晃,竟逐渐从中分裂出几根红线出来,而后这红线宛如细胞分裂,瞬息的功夫就将村民们圈禁在一个围墙之中。
    小男孩笑道:
    姐姐要屠村了。
    他口中所谓的村长爷爷刚死,男孩看起来却十分开心。
    盛开回头看了眼,搭话道:
    她屠村,你就这么高兴?
    我跟姐姐约好了呀。
    我留在爷爷身边,等着她来接我。
    如果是祭品反噬,这个小男孩跟无头女鬼也有关系,那么,小男孩也是祭品?
    既然是祭品,村长为什么要把这个危险品放在身边?
    他们现在虽然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可盛开总觉得,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正在暗处等待着他们。
    而在无头女鬼准备屠杀的时候,另一个女鬼,也悄然而来。
    然而令众人奇怪的是,当村民看见这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女鬼时,眼中悉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希望。
    仿佛她是村民们的救命符。
    男孩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一丝鄙夷。
    闻人逍捕捉到这个转瞬而逝的神情,问:
    怎么,你不喜欢她?
    她啊。
    男孩的目光生硬地转移到闻人逍的身上,忽而冷冷一笑:
    是个可怜的傻子。
    为什么这么说?
    你在套我话?
    男孩睨了闻人逍一眼,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姐姐允许我说。
    他拍了拍手掌上不存在的灰尘,缓缓地站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分明是个小男孩的模样,但众人却偏偏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丝无头女鬼的神态。
    他目光时而悲悯,时而怨毒,仿佛无数个人格在他体内争吵,却谁也占不到上风。
    第49章 女儿红线(13)
    爷爷说,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新出生的女婴了。
    也许是风水不好,又或者,是他们受到了诅咒。
    不远处,自一开始就身处对立面的两个女鬼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村长死后,仿佛主心骨都断了,整个村子里的人像一群待宰的鸡仔,战战兢兢。
    男孩目不斜视,声音像亘古冰川中无人回应的回声。
    没有人一出生就是有罪的,但我们是。
    盛开与闻人逍对视了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男孩出现的时机很不对,好像是特意等着这个时候出来给他们解释这个密室的设定似的,给人一种十分故意的感觉。
    按他之前所说的话,他与那个无头女鬼应当属于同一拨。
    而村子里的祭祀分成两种,一种是祭给某个河神的新娘,另一种则是目前的人头祭。
    两种祭祀,村民对待这两个女鬼不同的态度,让盛开猜到了某种可能。
    他一边分神留意着村民那边的动静,一边听着男孩讲述。
    这个村子,有着所有封闭且落后的地域里一应有的特性。
    淡化律法、愚昧从众,且异常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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