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接回王宫的那天开始,安妮就知道姐姐洛芙丽达和自己是不同的。
    被众人所期待的公主,被祝福而出生,是国王深爱的王后留下的唯一的女儿。
    受人敬仰,声望很高,懂的许多知识,有厉害到她都没法理解的老师。
    她只比自己大两岁,但为人处世却好像大了一轮。这也许是因为她受到了连贯而妥善的社交教育,从小在宫廷长大。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她对自己王储的身份,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从未怀疑。所以可以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态度坦然快乐地接纳自己。
    尽管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但安妮喜欢洛芙。她在自己本来的圈子里也是很优秀的女孩子,靠自己走到今天,有她的骄傲,因此有时候会想和洛芙较较劲,至少在某一方面和姐姐比肩也好,证明自己不是完全拖后腿的累赘。
    她会拿自己和洛芙比,希望自己不比洛芙差,想要作为洛芙的妹妹被认可,这和她喜欢洛芙这个姐姐并不冲突。
    因此,虽然被亲爹说了过分的话,把她气的新年就离家出走跑回学校,安妮冷静下来想想,还是想来看看洛芙。
    她现在知道,她在父亲心目中可能永远都比不上姐姐了。父亲心中有一个特别的位置是留给姐姐的,这和姐姐是否优秀,有多出色都没关系。只要姐姐是姐姐,她就能一直在那里,占据父亲的爱。她独一无二。
    安妮不能说她不羡慕,甚至于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父亲’心目中占据这样的位置,而有一点嫉妒。
    但只有一点点,因为洛芙是很好的姐姐,安妮自己也很喜欢她,把她和父亲区别对待。而其余的部分,洛芙从小在王宫被父亲看着长大,她的母亲是切斯特深爱的王后,这些安妮都没有。
    但这也不是安妮的错。
    总之在切斯特对安妮说出她永远不如姐姐的那种话以后,安妮对他十分失望,但也承认这个现实,同时对洛芙的观感有些复杂。
    她从小漂泊在外,除了母亲和老师很疼她,一直生活在挣扎求存竞争为主的环境里,不太善于处理这种关系。回来大都这么久,她才总算想明白,这一切也不是洛芙的错。到底想着姐姐受伤在养,晚上摸过来看她。
    摸了两圈没找到行宫有所谓的接待处,倒是因为鬼鬼祟祟犹犹豫豫的身影引起了因为布莱兹受伤所以被调过来担任保卫职责的骑士团的注意。
    好在安妮很不专业,骑士团客客气气地把人请来,好声好气地问明白前因后果,扭头就去派人请洛芙来。
    他们请洛芙的姿态很隆重,让坐在小接待处会客厅的安妮心里又复杂了一点。
    她原来以为姐姐是因为在警局社会实践,挺身而出英勇受伤才得到了在行宫由超凡医师治疗的待遇,但看她来的时候的见闻和骑士团的态度,行宫应该不是给随便什么人养伤的地方。
    安妮胡思乱想,走神走的厉害。
    随后,她那同样金发碧眼的姐姐激动地推开会客室的门,还穿着居家的薄裙子,冲她跑了过来。
    “安妮!”
    “姐姐!”
    安妮站了起来,抱住洛芙。姐姐瘦了,头发好香,还给她抱抱。
    姐姐还是姐姐,她抱着洛芙,心疼她受伤,把那些有的没的也就丢开不想了。
    “你怎么过来了。”洛芙松开她,捧着她的脸打量。安妮还挺精神的,脸颊饱满光洁,看起来在学校住的不错。
    这孩子,和她是真的姐妹一个样,生气跑路先砸通讯石,也不知道都是跟谁学的。
    “我想来看看你。”安妮笑笑,有点心虚羞涩,“和父亲吵了架,不太好意思,就想悄悄的。”
    “那你倒是先买个石头给我们报平安啊。”洛芙摸摸她的头发,“害的我们好一阵担心,真是的。”
    安妮嘿嘿笑,她托人给洛芙传过话,不过毕竟不比自己说,拉着洛芙的手手打量她,问问姐姐情况怎么样,伤势好点没。
    她知道洛芙有很多秘密,进来捡能问的问,洛芙也看着回答。
    但无论怎么说,洛芙是在大都被邪神入侵的时候为了履行警察的职责,保护民众和同事受伤的,这点无论如何都错不了。
    紫芫和骑士团的超凡打招呼花了点时间,这会刚刚进来。
    他远远在小厅外面看了一眼姐妹俩,没打算进来打扰他们,也顺便让门口的骑士团士官不用看着了。
    安妮远远看着他吩咐,想到了高尔文,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正巧洛芙在问她:“你和父亲吵了什么架才气成这样?”
    安妮看了看漂亮的姐姐,就算受了伤养了些日子,脸色还不是特别好看,但仍然漂亮的像是会发光的珍珠,心里那种郁猝低沉的感觉又回来了。
    “父亲,其实也没说什么。”她低头摇摇,“蒙托洛出事了,他心里烦躁。我也是冲动了,没什么大事。”
    洛芙眨眨眼。
    一样的爹,切斯特能说出什么猪话来她心里大概能猜到。蒙托洛那边炸的稀里哗啦,新王室对辉耀支持过旧王室不满意,辉耀必须努力争取。但切斯特又看不上褐托那个人,争取不到的话好好的合作关系又要全部推翻改写,他肯定烦得要死。
    那个人……烦了大概就会把火往和高尔文余情未了的安妮头上倒。
    “安妮,你,唉。”洛芙叹了口气,拍拍妹妹的手,“他和你说高尔文的事情了?”
    安妮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喜欢别人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洛芙苦笑道,“只是那个人,唉,这不是你的错。”
    安妮知道姐姐在试图安慰她,可她也知道,哪怕洛芙和切斯特都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他们还是不会赞同,并且会一直不赞同下去。
    除非克吉,高尔文表现出了颠覆父亲和姐姐一贯观点的做法。
    可他真的能吗?
    在看了洛芙给她的那些高尔文的黑历史以后,安妮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她,对此的信心都不太充裕。
    “我明白。”她对洛芙说道,“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做法,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大都,想了很多,从理智的角度考虑,我知道你们不信任他是对的。”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她父亲和姐姐不是国王,而是奥克特伯爵,那个她本来以为是父亲的糟糕男人该多好。
    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和宫廷有这么深的牵扯,不会因为政治立场的事情两难。
    ……可是这么好的父亲和姐姐已经是国王和公主了,天下没有两边都沾的好事,这一点,安妮也知道。
    她叹了口气。
    明明寒假之前她和高尔文还那么好来着。
    安妮叹道:“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洛芙看着她,眼睛像是晴空和深海。
    “我会冷处理我们的这段关系的。”她看着自己还在养伤,瘦了不少的姐姐。
    父亲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姐姐在为许多大事操心做事,受伤了都没人叫屈,她为了自己的感情扭扭捏捏,确实不应该。
    可是……她不甘心啊。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好,她要怎么和寒假分别时候还好好的克吉说这个决定呢?
    安妮也很痛苦。
    “只是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请让我处理的慢一点。”
    她对洛芙说道。
    算了。
    这不是对姐姐和父亲理智思虑的服从,也不是对辉耀政治利益的认可。
    这只是,她在亲情和爱情的两边拉扯下,选择了对亲情一侧的要求屈服罢了。
    就屈服这一次,就一次,看在姐姐受伤,而父亲焦头烂额的份上。
    洛芙拉了拉她的手,抿抿嘴没说话。
    她知道这很为难安妮。
    而且,其实,从政治利益上来说,安妮和高尔文现在在一起,可能反而符合辉耀的利益。
    和过去高尔文父亲政敌墨托做国王不同,现在国王换了人做,那么为了修复之前的联盟关系,让他们好其实符合大面上的利益需求。
    但切斯特属实不看好褐托,政治上和烂人结盟比和烂人敌对还糟糕,因此目前不仅仅出于个人好恶很讨厌现在的蒙托洛政权。而高尔文这个人的人品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哪怕他爸值得结盟,和这种男人结婚也十分跳火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卖掉或是坑死。
    出于以上两点原因,以及洛芙自己很大的,对于小说里安妮和高尔文好了以后进行的一堆操作的恐惧和私心,没有点破这一点。
    那是真的莫须有的事情,连诸神都对还未发生的事情是否应该作为评判标准有所争议,可洛芙不能不怕。她怕死,怕和姐妹反目,怕蒙托洛借着安妮的名义对辉耀的内政横加干涉,她觉得对不起安妮。
    “难为你了。”她勉强对安妮笑了一笑。
    安妮比她姐姐更加笑不出来。
    ……要是她不是辉耀的公主就好了。
    年轻的公主如此想到。
    下学期去申请一个远离大都的冒险者校外实践项目吧……大都也好辉耀也好,政治上的事情她想离远一点,本来就不擅长,离远一点对谁都好。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完全康复活蹦乱跳的洛芙感谢并且告辞了(还在装死的)布莱兹,和紫芫一起离开了行宫。
    她和安妮恢复通讯,打算带着妹妹去和亲爹修复一下关系。再和紫芫腻歪腻歪,然后就差不多要开学了。
    红发其实已经可以分出骨妖了,虽然型号还比较秀珍。骨妖没有固定形象,这会重塑个头又小,被他捏的像个大虫子一样,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在旁边爬来爬去,发出窸窸窣窣咔哒咔哒的诡异声音。不过反过来看也能显示出布莱兹装死装的无聊,内心有点躁动。
    “有空常来玩哦~”临走红发笑眯眯地对洛芙说道。
    洛芙有时候觉得他乖乖躺着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穿着可爱娇嫩鹅黄色裙子的少女和浅灰色袍子的魔法师在林荫道上走远了。
    红发站在圆形起居室的落地窗旁边,似乎在目送年轻的继承人回去不被保护的外面天地,又似乎只是因为无聊,在看着行宫,看着大都,看着他的地盘发呆。
    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沙发上爬来爬去的骨妖回去卧室躺床上装死,红发自己离开住处,往行宫较远地方的一处被保护也被掩藏的地方走去。
    这里是他的神域,虽然他对外声称状态很差,一直在装死。但一路走来,旁边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人经过,也没有人察觉行宫底层魔法旋涡的异常。
    在那个不太对外开放的小会客厅里,虚空一族的憨憨妹子,名叫尼塔莎的银发银眼的少女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枚圆润光滑的项坠,仿佛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你想好了?”红发问她,披着袍子,事实上也是从床上爬起来没太久,看起来很不正式。
    “我想好了。”尼塔莎抬头看向他,眼神坚定,尽管还有些微的迷茫和畏惧。
    “引诱并且帮助邪神侵入秩序世界,我想这已经击穿了任何智慧生命所能拥有的道德底线了。尽管至今我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尼塔莎说道,低头看向手里的项坠。
    这是她自己族里带来的魔法物品,可以记录一个世界的一次大的规则波动和魔力变化。黑魔法在她家附近爆炸的时候,她为了记录这个世界邪神被转换的形态开启了它,并且之后也没有关闭。
    这件物品,完整的记录了虚空一族的力量是怎么帮助世界壁垒变得柔软薄弱,让邪神有能力撕裂它的全部过程。
    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尼塔莎一直在反复地观看和感受这件物品里记录的,邪神入侵的一幕。
    她想了很多,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会帮助你们找到我的族人。”她对布莱兹说道,“为了阻止这种可怕的行为继续发生,也为了向你证明我们族人绝大多数是好的。但你要保证,如果他们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不会伤害他们。”
    布莱兹噗嗤一声弯腰笑起来
    “真是天真啊,你要我拿什么来保证,你又如何确保我会遵守这种保证。”他看着尼塔莎,露出一种嘲讽而挑衅的笑来,“如果我的答案是不呢?”
    “你会这样做的。”尼塔莎看着他,这会眼里却突然没有了犹豫和茫然,“你们对那邪神展现的力量,足够摧毁我们的世界许多次。你们能够在世界之间穿梭,互相联络,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联络的其他世界越来越大,你们总有一天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找到我们一族的地方。你有能力把我的脑子洗干净,掏出我知道的一切知识,却还让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你们并不想摧毁我们,至少,你需要的不是一个被杀光毁灭的虚空一族。”
    布莱兹看着她,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看来沃尔米尼安,是叫这个名字吧,那家伙教了你不少新东西啊。”
    “虚空一族掌握着来自各个不同世界的奇异技巧,它们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因此你们需要一个友善的方面提供对应的支持。这就是你们为什么至今都在等待我的回答。”尼塔莎却不管他,一口气说下去。她好怕自己一旦停顿,这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会泄掉。
    “你们这么强,我们如果拒绝而失去了利用价值,说不定会因为其他虚空一族做的事情被迁怒灭掉。因此我愿意带这个路,为我族争取一点生机。沃尔米尼安说你们对他的世界没有做什么,我也愿意相信这一点。用生命守护自己文明的统治者,至少从骨子里不应该是烂人。”
    她说完了。
    看起来花费了一辈子的力气。
    布莱兹笑起来。
    “你可真信任那家伙。”他说道,“不过说的还算有理,成交。不过有件事我要纠正一下,其实你们对我们还是有误解。你怎么能够知道,你现在脑子里想的知识,去往虚空一族的道路,还没有被我们所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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