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印冬渐渐地转过脸,一脸漠然地看着上座一动不动的那位身份尊贵的所谓被称为大使的贵客。只见得他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连目光都没有动一下,他就只是看着他所喜爱的那双精致的足,也只是随手打坏了一青花瓷的茶杯盖子。他面色依旧凝固,没人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唐印冬皱了下眉,拱手说道:“阁下这把剑让我想起了十年前传说中的那个人。”
    那人依旧一脸严峻,冷冷地说道:“十年前,尔不过一稚童,又怎辨那些传说是否真实?”
    唐印冬闻言神色愈发凝固,默默地回道:“传言那人练剑,剑法越高,长剑越短,每进步一段,便断一截剑刃。阁下可愿拔剑一试?”
    “剑出鞘,可是要杀人的,你真愿意一试?”
    “非试不可。”
    “为何非试不可?我并无杀你之心。”
    “为了道德,为了道义。”
    “你的原因,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击败我的那个人。我很尊敬他,因为他是个有道义的人。二十年前,我和你一样,自诩为道义侠士。”
    “哦?还有此事?那你是为何改变的?”
    “因为他说,道义,是指,你要做你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那,你那样做了吗?”
    “没有。”
    “为何?”
    “因为后来,又有人击败了我,用我梦寐以求的一些东西。”
    “可是,你还是很真实。”
    “你也使剑?”那人终于转了转目光,冷冷地看着唐印冬,默默地说道:“你很像那个人?神似。”
    “哦,如此巧合?”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你的剑呢?”
    “我没有剑?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不用剑或许是件好事。我就一直想摆脱这把剑,可这么多年,始终都摆脱不了,就像每次断去一半,无论如何,都有一半的剑在手中。有些时候,它仿佛是缠绕着我的噩梦。”言及此,不由得有些失落。这番话,在场的除了这两人外,几乎无人听懂,他们只是诧异着,而后又继续寻欢作乐。
    唐印冬想了想,回道:“或许,纠缠着你的,只是那些让人放纵的欲望,你拿的起,却放不下。格物致知,或者生于忧患,定能助你有成。”
    “有道理。我想,我应该是认识你的。因为,你太像那个人了。正如我当年问他的,今日问你,你,有欲望吗?”
    “有,人活于世,都有欲望。名利权色,寿命生活都有。”
    “那你怎么处理这些欲望的?”
    “初时,身份低微,疲于奔命,无暇顾及。再后来,我便用圣贤的道德去强行压抑这些欲望。再后来,我有了一个荣誉的目标,有了一个稳定的家庭,又认识了很多仗义耿直的朋友,再读了很多书,最后,就放下了。”
    “那,你比我幸运。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目标,因为从祖上到我这一代,都没有过足够的荣誉。我有过家庭,有过孩子,但是我厌恶那样的生活,所以抛弃了他们。”
    “我明白,渴望越大,越容易偏激。”
    “等你到了我现在的地方,你也会被它们击败,变成它们的奴隶。”
    “我为何要去?”
    “你不敢去,你不相信你自己?”
    “我相信我自己,但是,我为何要去?”
    “因为那里,是神的地方,只有在这个江湖中,有一定资格的人,才能去。有这种资格的,世间不超过二十人。”
    “还有这样的地方?那一定是个好地方?”
    “所以,可以去了?”
    “我要先试试你的剑,试试我有没有资格?”
    “我大约已知道你是谁了,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了吧?”
    “断剑丁雨。”
    “故人之子,木公子的后人?”
    唐印冬笑了笑,点了点头。
    丁雨也笑了笑,接着说道:“令尊当年击败我,只用了七招。”
    唐印冬一双眼睛凝视着丁雨抱在怀中的那把断剑,心中无限感慨,默然回道:“可惜,说来惭愧,在下生平从未见过家父的神技。”
    “说是七招,其实也只是一招。那一招,惊天地泣鬼神,就轻描淡写,却宛如银河泻瀑,非人力所能抵挡也,若非令尊未尽余力,我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我的剑法,并非承至家父,乃无数个夜晚,独伫月下感月华滔滔不尽,而人生飞逝,光阴如箭,随意挥洒,便有了零星的数十招剑式。”
    丁雨闻言,不由得由衷赞赏,笑着说道:“好剑法,有人感悟江河,有人感悟沧海,有人感悟狂风,有人感悟鸟禽,有人感悟猛兽,更有人感悟天灾,而感悟月光的,千古以来,只有阁下一人尔。”
    唐印冬抱拳施礼,谦卑地回道:“谬赞,微末之技。贻笑大方,但愿不给先人蒙羞。”
    丁雨闻言,轻轻地站起身来,轻轻作礼,柔柔地说道:“那,唐少公子请。”
    唐印冬闻言,轻身而起,手捏剑诀,轻指一弹,一道猛烈的剑气于空中化作六道长剑,先后从四面八方指向丁雨要害。丁雨一惊,拔剑而起,剑,一把断剑,只有一尺多长,剑身多有残纹。丁雨足尖踩着椅子,横剑劈出,只见一道剑影如暴风四起,顷刻间便将整个身体裹住,六道剑气如同六把长鞭,按着顺序抽打着那个被剑影裹成陀螺状的丁雨。丁雨兜兜转转,终于抵住了六道剑气,而后化作一道长风,径直刺向唐印冬的咽喉,来势迅猛,似乎非人力可挡。
    险象环生之际,唐印冬却似乎不以为然,轻描淡写。足尖一点,停在半空中,双手捏着剑诀,四指弹出二十四道剑气,织成三层剑网,将丁雨围得水泄不通,似乎顷刻间便要粉身碎骨。而就在此刻,丁雨长剑一挥,飞身而起,将房顶砸出一个窟窿,身影穿过窟窿,直入天穹。唐印冬亦飞身而起,穿过窟窿,与丁雨对立与屋顶之上,两侧的阁楼像巨人相对。
    丁雨抱剑而立,叹了口气,说道:“后生可畏,我输了。”
    “阁下并未败,我也未胜。”
    “少公子不过是未尽全力而已。不过,令尊在少公子这个年纪,似乎更上一层楼。”
    “晚辈愚钝,不敢跟家父相比较。”
    “那,在下,恭请唐少公子登船。”
    唐印冬笑了笑,回道:“不了,纵使无限美好,又怎值春宵一刻。拙荆尚在城中。”
    丁雨笑了笑,回道:“尊夫人已被我家主人请上船,船就停在柳庄码头。我领阁下前去。”言罢,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入了柳林之中。
    唐印冬瞬间便笑靥凝固了,皱着眉头,不由得跟了上去。午夜了,风起,微凉。柳林轻动,月色昏黄。他穿梭在柳叶之中,远远地看着江岸码头的灯火,不由得心中凉意顿生。
    《卜算子.仲秋夜之梦》
    楚柳弄蝉鸣,月影残声漏。上意垂帘小径幽,露重椒兰瘦。
    玉女舀清荷,皓腕疑光旧。荑指轻游莲水舟,遥惋衿缡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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