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莹站在台阶下,张睿站在台阶上面朝她微微低头:“大嫂要说什么,请尽管说。”
    他语气低冷,措辞温和有礼,白莹那副高高在上来势汹汹的架势就那么被他波澜不惊地压下去了。
    灵堂外面霎时肃静异常,场面有些僵冷。
    张睿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莹丫头,你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们家二少要是敢为难你,有我替你挡着。”
    门口堵着不少人,看不见说话者是何人,不过听口气就知道是张家哪位长辈。
    张睿闻声往边上让了让,果然他的背后露出一个花甲老妇,由丫头搀扶着慢慢走出来。
    老人年事虽高,脚下步子却很稳当,神情中有股说不清的平静。
    张睿在她面前又低了低头,欠身说:“奶奶。”
    白莹见了张老太太,眼神一变,顿时柔弱无助,三两步奔上台阶,一头就栽进老太太怀里,大哭:“奶奶!您最疼张慈了,您也知道我有多爱张慈,现在发生这种事,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一闭眼,就觉得他还在我身边,还跟我说话对我笑,可是一睁开眼……”
    后面哭声稀里哗啦,白莹扑在老太太肩膀上没多久妆面便花了,一双眼睛梨花带雨。我在一旁冷眼观望,扯了扯焚香炉衣角,小声说:“你看看,这做戏做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都得让道。”
    焚香炉不吱声,压着眉头只对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惹事。
    白莹耳朵尖,似乎听见了我们这边的谈话,借着角度朝我这边斜了一眼,跟着扑在老太太肩上哭得更凄惨:“奶奶,我早跟您说过,家里有人要害张慈,您不信,现在真的发生了!这几天我一直憋着一些话不敢说,因为我知道自己毕竟还不是张家的人,有些话不是我可以说的,张家的事也轮不到我插手管。可是,可是我实在不能看着张慈死得不明不白,而那个凶手却逍遥法外!奶奶,张慈被人下毒害死,我有证据!本来张家出那么大的事,再有什么变故,我怕奶奶您承受不住,所以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家内部和睦才是最重要的,我就一直不敢开口。可是,我想来想去,如果不说出实情,我对不起张慈,也对不起一直都那么照顾我的奶奶您,还有张家!我……”
    灵堂里外就白莹一个人潸然泪下,哭声凄凄惨惨,要是此时才到的宾客,恐怕马上就会同情白莹而憎恶那个让这位女士如此伤心的凶手。
    张睿冷着脸站在旁边,低头肃立似乎并不打算说话。俗话说,鸟巢里叫得最响的鸟儿才能吃得饱,此时看张睿一点也不为自己辩驳,我有点了解为什么他在张家难以立足。
    老太太偏向白莹,这也是一目了然的事。她抚摸着白莹的头发,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莹丫头,你懂事,顾全大局,我一直都看在眼里。有什么话你只管大胆说出来,张家毕竟还有我在,我早把你当亲孙女,张家就是你自己的家,这里没有人敢说你没资格说话,谁那么说,我就把谁赶出张家!”
    说罢,眼睛隐约地朝张睿那边斜了斜,一股冷光从里面透出来,我看形势不对劲,拉了拉焚香炉,说:“不好,张老爷子不待见张睿,没想到老太太也不喜欢这个孙子。”
    焚香炉低声说:“张睿八字克上,所有被他克的人,又怎么容得下他。”
    我叹息着点头,同情地看向张睿,担心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会对他越来越不利。
    白莹得了张老太太的允许,腰杆更硬了,抹了抹泪花,瞪向张睿趾高气昂说:“奶奶,您准许我说话,那么我就在这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万一有人说我胡言乱语,您要替我做主。”
    张老太太闭上眼,旁边丫头给她搬来椅子,她坐下说:“普天之下总有王法,犯了错的人就必须服罪,如果真有凶手,而且就在这个家里,我不会包庇他的罪行。”
    白莹走向张睿,中气十足说:“张慈死的前一天晚上,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你从扬州回来,给他带了几盒安豆饼,他说你以前去哪里都没给他带过东西,这次收到你的安豆饼,他非常高兴,第一时间就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然后第二天早上,他送了一盒给老爷子。”
    张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白莹,冷冷说:“警方已经验过那些饼,证明饼里没有毒。”
    白莹道:“我只是觉得你突然会送东西给你大哥,有点奇怪,没说你在安豆饼里下毒,这么容易被揭穿的诡计,我想也不可能是聪明睿智的张二少爷想出来的。”
    白莹挑眉,高声说:“不过,你没在安豆饼里下毒,却有可能是安豆饼本来就有毒。”她再提高声音,“你第一次送东西给你大哥,所以即使是他不喜欢吃的杏仁馅的东西,因为是你送的,他一定会吃。”
    张睿笑了笑,道:“凭什么认为是我送的,大哥一定会吃?”
    白莹道:“别装蒜,外人都认为你大哥和你因为从小疏远,所以兄弟感情冷淡,可是你、我、还有老爷子心里都明白,你大哥从来都把你这个弟弟放心尖上,我们在他心里的分量都比不上你,这件事我一直不想承认,可是事实如此。他说你送给他好几盒安豆饼,那只是因为他太高兴所以夸张了,其实一共才两盒,其中一盒是杏仁口味。你大哥和老爷子都有心脏病,都怕误食杏仁引起心悸,平常从来不碰杏仁味的东西,所以他一定不会把那盒杏仁口味的送给老爷子。但因为是你送的,他就算不能吃,也还是会吃,而且为了不让老爷子知道,所以把那盒饼吃得干干净净,于是谁也不会知道你明知道他们不吃杏仁,却还送杏仁味的安豆饼。”白莹越说越激动,最后尖着嗓子说,“你大哥这么袒护你,你却利用这点害他!”
    张睿沉默了一会,冷笑:“警方验出大哥和老爷子误食杏仁中毒,你就认为我送给大哥的是杏仁口味的安豆饼?”
    白莹道:“这的确是我推算出来的,那盒饼已经全吃完了,你大哥为了不让人知道,把证据都销毁了,再加上那天早饭和午饭都有含杏仁的菜,到底他们吃了什么误食杏仁,没有确凿证据是很难断言。可是我想来想去,你大哥这么谨慎仔细的人,也只可能是你送的安豆饼里有问题,他才会误食。你本来就算准了这一点,才实行这样的下毒计划!”
    张睿冷笑:“就算是这样,那么老爷子呢?照你的说法,吃了杏仁味安豆饼的只有我大哥。”
    白莹面色一白,咬了咬唇:“老爷子为什么会误食,我还不清楚,警方只查了老爷子那里留下的那盒安豆饼,没有验出毒来,于是你就被排除了嫌疑。不过我昨天忽然想到一点,那天你大哥收到你送的安豆饼,后来又发了一条消息给我,说没想到你也会有粗心大意的时候,那时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没回我,昨天我才想到,他是把你送的那盒安豆饼拆开看了以后,发了那条短消息给我。”
    白莹正要掏手机,张睿叹了一声,脸就像是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说来说去,都是你的推测,你带着主观因素得出这种结论,就能当做证据么?”他不等白莹开口,转向张老太太,躬身道,“奶奶,我有点累了,想回房休息去。”
    他忽然这么说,大家都有些尴尬。
    张睿就是这个脾气,面上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被白莹搅得心情糟糕,急于退避,可是按道理他必须留在灵堂给亲人守灵,这种方面他却什么也不顾及。我替他捏了把汗,心想他越是这样,别人越觉得他心虚理亏,且对死者不敬。
    白莹显然深知这点,也许她要的并不是指证张睿谋杀罪名,而是要张睿在张家无法立足,在张睿表示要离开时,她似乎掩不住得意,微微上扬嘴角笑了笑。
    张老太太当然没看见她那个表情,听了张睿的话很不高兴,皱眉头说:“莹丫头说的事,你没有解释吗?”
    张睿低着头道:“我不想解释什么,奶奶,我真的很累了,对不起。”
    说完这话,张睿便转身,大步沿长廊走远,所有人都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人群里掀起一阵唏嘘。
    白莹继续捂着嘴默默流泪,实在是衣服凄楚可怜的模样,张老太太让她趴在自己膝头上,轻轻安慰她。她于是又趁机说了些张睿的不是。
    灵堂里没了主持的人,场面混乱,张家的家仆开始收拾残局,接下来可能直接打算开饭。
    我心叹张睿刚做了张家当家,临阵逃脱,这样做很不明智。如果换了张慈,一定能把局势扭转,场面控制得妥妥当当,然而现在一切真相却也只有躺在棺材里,时常是满面春风的他才知道。
    我一方面不喜欢应酬,另一方面又担心张睿,于是想去西厢找他,焚香炉拉住我摇了摇头。
    之后我们三人回宾馆马马虎虎吃了晚饭,讨论了一会张慈是不是被毒死的问题。
    沈二的观点是,张睿一直被兄长压着,家里头人人都对张慈好对他不好,嫉妒生恨,日积月累,越是闷骚的人平常看不出来,爆发起来很可怕。而且白莹在灵堂门前指认的时候,张睿明显做贼心虚才会临阵脱逃。
    我摇头道:“张慈精得跟鬼似地,张睿要是有心害他,他会看不出来?”我转头向焚香炉,想听听他的意见,他却说:“我不太了解张睿,不敢断言。”
    我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在这件事上,焚香炉十分敷衍。
    夜里赶走了沈二,我们俩在房里亲热了一会,正干柴烈火的时候,焚香炉在我耳边说:“你不专心。”
    我知道掩饰不住,只好叹道:“我实在有些担心张睿。”
    焚香炉咬了一口我的肩膀,疼得我龇牙。我想推开他,他却抓住我的手往头顶上一番,淡淡的眼扫下来:“你没有想过,也许的确是他下毒杀了张慈?”
    我愣了愣,焚香炉平静地看着我,眼底映出我错愕而又茫然的脸。我说:“你也认为他是凶手?”
    焚香炉不答,抱着我把被子一卷,跟着一股力道贯入我身体,快速抽插。我被他顶得吃痛,喘着叫:“你慢点儿!”
    他在我耳边轻轻说:“别在这种时候想着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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